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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四霸双雄谁寄名

蚕在破茧而出之前是怎样的痛苦,罗刺寇并不知晓。

他只知自己在乍醒的那一刻,真恨不得回手一剑自戕,好将那生也不能,死也不得的憋闷感觉彻底了断。身受最是难熬的,非是痛苦,在鬼僧手中,在如蚁的马贼手中,甚至在这大漠之中,罗刺寇禁受的痛苦,已然太多了,痛不欲生,也不过教坚韧者越发想要继续活下去,而如今好似被四马攒蹄圈入蒸笼之中的憋闷,才是他前世今生里最遭受的最难熬的时光。

他自家也不知时光已流逝了多少,只是每一呼吸,都彷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要耗费最后一丝精力。只是教他惊喜的是,昏厥之前那残存的最后一丝尚在掌控之中的真气,现如今竟已将本是胡乱冲突的真气全数归入正途。便是丹田之内,真元也已形成,浩荡荡充斥了整个空间,比之昨日真元,不知长远茁壮了几十倍。而奇经八脉中,任脉,便是自会阴抵达承浆这上半身的前面一半,所有经脉,竟俱已打通。自会阴过脊梁绕过头顶又过神阙抵达龈交的督脉,竟也有十之二三的经脉也已打通,虽并不能全数打通任督二脉,却那真气在体内经脉中,已经能够自行运转,便在他乍醒之后,这真气,已运转了三五周天,倘若剩余经脉俱都打通开了,大周天运转,这任督二脉,便就全部开了。

只这一瞥,罗刺寇便不再理会,便是任督二脉全数开了,也耐不住这渐渐窒息的痛苦。

睁不开眼,开不得口,伸不得手,他觉著自己便是被搁置在沙漠里的鱼儿,那层层挤压着自己骨骼血脉的压力,彷佛千百个绝迹江湖的高手一起施压一般,自脊椎骨上蔓延开来的血腥,在舌尖上溢出,味蕾里到处都是甜腥,也得亏如此,若不然,只那欲裂的疼痛,便要将他再沦陷入无边黑暗与昏厥之中。

罗刺寇想挣月兑出去,可他就觉着自己是那破茧之前的蚕蛹,一身的力气,都已被抽空了,那外头的压力,挤压得他胸膛里格格作响,现如今,又能做甚么来?

可他虽也时常在苦厄艰难之际自嘲书上都说穿越者有光环不会死,但哪一次不是他拼死力搏才能在那九死一生之中获得生机?临危之际,求生之心不比他坚定的,都死了。而他,却活了下来。这一次,他依旧知道,唯有自己求活,而后才能得活,这极有可能乃是流沙挤压而成的压力层,只有自己突破出去,别无他法。

当下死命憋住最后一口气,将自家稍稍有些知晓的内息之法调运起来保持最后一点喘息,缓缓将丹田内那真元催动,待真元出了丹田,便是真气,那真气经由催动的法门指引,流转经脉之中,便成了内力。三者之中,真元似源泉,供应真气在体内不断流转,周天循环中,真气流转愈来愈快,愈来愈快,却始终不得出,只好化作内力自四肢之中澎湃而出,嗡一声响,恍如巨木撞铜钟,置身其中的罗刺寇六识通灵,却这一次,他恍如不曾听闻,内力到处,沙壁一声脆响,地动山摇般,却不能损坏那沙壁根本,猛然反弹回来,本身便负荷几千几万斤的压力,这一番,压力便愈发强劲了。罗刺寇骨骼已似成了碎末,却实在不曾破碎,那疼痛,激得他想张口痛呼,只甫一张口,却这才觉察,那沙土并不再松软呛入咽喉。

但嘴唇上的清凉而后伴随而至的刺痛,却让他忽然发现,皮肤已经破裂了。

缓缓睁眼张耳,尚未动作,念头又生。

他心内暗道:“依稀记着昏厥之前,埋葬我的只是雪沙,现在竟似外头是冰层,当是外头暖气回升冰雪融化与这泥沙浑为一体,而后又骤然降温,因此产生了这冰沙合壁。前世里我便知晓的,极冷之下,皮肤与冰层相接,骤然扯开,必然撕裂皮肤。倘若张耳,耳朵也该被冻掉了。”心下这般想,那念头便制止了动作。

也是他机警,外头景象,果然是如此的。

月复内饥渴,纵然心中焦急,但罗刺寇也知在这等景象之中,万万着急不得,当时便将那真元催动化作真气,真气又生内力,不断击打在那沙壁抑或冰壁之上,待眼睑上火辣辣地疼,方渐渐再顾及双耳,又顾及四肢。

在此期间,外头压力越来越大,皆因他从中击打,而外头冰沙壁却不能破裂,更不可往外扩张,由是密度越来越大,而封闭的空间里,内力流转,必然外泄,那千万斤的压力,挤压着越来越浓郁的外泄真气,洗骨伐髓般重塑着他的血肉骨骼和经脉,督脉之中,竟又悄然通了数条。

如是景象,竟也不知过了几多时候,终尔破壁而出时候,罗刺寇闭目待了好半晌方睁眼,果然那季节尚未变化,仍是沙漠之冬,但那日头,却渐渐暖和了。

遍查经脉,督脉中虽仍有数十条没有打开,但那真气浓郁,催动而生的内力,比之之前,强横了数倍,任由大周天里的真气流转,罗刺寇难掩欣喜,辨明了方向,大步往北而行。此处已太靠近金雕盟那片绿洲了,要往山寺回归,便该往北行些时日再转头向西。自家在这雪沙冰壁中,只怕过的时候不浅,以往昔惯例,鬼僧必不会等待,他此刻只怕已回到了山寺之中了,自家耽搁了行程,这老僧可不会给自己理由,须先回了山寺里去,或许能少许多计较。

当下这一路走来,衡山五神剑残卷的招数,他渐渐上手,如今有比之前强大数倍的内力为基础,剑招一出,自己便能觉到进步,心下十分欢喜。

夜宿幕之下,日行苍穹之间,渴饮融化之雪,饥餐群蚁之肉,这等日子,罗刺寇已过了数年,自然饿他不死,最为教他叹息的,远远非是这等煎熬,沙漠之中,最怕的便是迷失了方向,这一次,他走着中招了。推断时候,罗刺寇断定自家在那冰壁之中恐怕也过了十多日,风云变幻,天色阴了又晴,这一次,却是晴了便阴,好天气没能支撑两三日,一日晌午,大风忽起,漫天阴霾,星光不见,莽莽雪海中,甚么方位也判定不得,只得照着一条道路往下走,直看到人烟时候,他方发觉自家已出了大漠,到了甘肃地界。

原来自金雕盟那处不远地带,他方往北走不数十里,拐头往西时,又往南行四五里,如此偏差之下,阴天里寻不得前时足迹一路往东而来,倒也错过了玉门关,径直自荒无人烟飞鸟不落的沙漠之中,闯过了险隘无数,自陇西稍南部,直入了这地界里。

罗刺寇讶然苦笑,问了当地人,村中乡老笑哈哈道:“往前不远,便已是祁连山下,客人若要去陕西,自可从这里过去。若要回大漠,却要往祁连山下去,那里有许多客商,眼看着就要开春,趁着这时机,东来西往的人决计不会少了,大漠里风沙无眼,你这小客人,只怕禁不住那狂风一阵,须寻个周全商队跟随,必然少了许多艰难。”罗刺寇谢了乡老,眼见那长剑在冰壁之中已冻裂,沙漠中便裂为了数截,当下寻个铁铺里,得亏身上背囊不破,里头些许散银,倒也足够打造一柄稍稍趁手的兵器。

只是长剑到手,他却再无饮食供应,沙漠之中,便是在鸣沙客栈里,他也算是个熟人,花销能有极几多?到如今真真入了人间,方叹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当时无奈,只好作起江湖里许多朋友无本钱的买卖,寻个大户人家,休管良善,只“借”些花销,有甚难处?夜入院墙,朝出镇门,怀里便多了沉甸甸一包花银来。

立足分路上,罗刺寇四下打量,往北乃是祁连山,那乡老说的清楚。往东,便能往陕西一行,至少可打探得笑傲剧情已展开到了哪里。往南,乃是来路,自不必计较,往西去,前一步便是沙漠,只是阑珊春日已有了些些苗头,远处极目望时,山坡上草芽儿青青,正是小雪初晴,天空里温度,已与旁人大不相同,此时入了沙海,风暴比春日更为肆虐,反为不智。

左右思衡,罗刺寇索性想道:“老和尚恐怕早回了山门,那文先生么,定有来意,指不定我这时回去,反倒要教他责怪不识时务。来这世间已有八年,却足步不出沙漠,便是人等,也只在鸣沙客栈中见过那些,遑论甚么繁华。前面既是祁连山,听客商言道,在那大山之中,隐藏的好汉英雄也有不少,山下自有好去处,如今吃喝不愁,何不先去看看?那乡老说的也好,若能寻个商队,虽无济于事只怕反有牵累,却一路上多些说话的人,比独自一人岂不有趣百倍?左右已经耽搁了日期,那老和尚必然又要责罚,大不了再学他一招半式便是,有甚么可怕?”

计较已定,当时耐不住性子,罗刺寇随了零星行人,径直往北而行,行不两日,果然见一处卧虎似山脉,一峰接了一峰,一坡连着一坡,层层叠叠,只看山上便是天,天下便是山,山头皑皑,山腰墨黑,山下却是一片苍凉,戈壁与人家相连,飞禽同路人并肩,村寨镇庄,直似人自天上来,云从山海回。

罗刺寇前世里也曾涉足此处,温热天气,将这大好祁连山,造就另一番人间模样,这时光景,虽极目苍凉,却多了许多生态,只看飞鸟与家禽同架,行人随骏马奔驰,偶有驼队逶迤而过,鸡犬之声如在耳边,当时雀跃,心下笑道:“这等去处,本来就是行人往来才形成的村镇,若要打探消息,也是便利,岂不比眼巴巴跑到华阴来的便捷许多?”

骤然里,酒香阵阵,罗刺寇咽喉里馋虫大作,他虽不甚懂酒,却颇是爱喝,正如读书与士子墨客不同,喝便是喝了,管甚么这样那样的说辞内涵?他虽年幼,山寺中藏酒却不少,关外烧刀子,沙漠之中也有经略,奇辣无比,其烧无比,他暂且喝不得许多,每饮必醉,如今只闻这酒味,便知辛辣不及烧刀子,却也是白酒中的霸者,当时拔足而走,往山而行,不半日,眼前豁然开朗,果然是一处繁华村镇。

自镇口进去,迎面乃是一口老井,井上生了两株苍松,十分难得。

罗刺寇如今,面目冻伤早已痊愈,短发皮裘,与行走东西的客人并无甚别,只是年纪尚幼,却背负一柄长剑,难免教那井畔打水的掩口葫芦,待问时,有粗壮妇人笑道:“小客怕是第一次来这里罢?便是罗当口,东来西去,南来北往,都在这里有落脚的时候,虽比不得凉州大镇大市,却也是个繁华去处。小客倘若要在这里落脚,待过个三五年,必定有许多个丫头们望风而逃。”

这里民风彪悍,大有唐风,中原拘谨,主人家也学他不得。

罗刺寇挠头而笑,那妇人几个汲水,只看着他短发长剑嬉笑不止,自知若论翘舌辩口,他远非这些个豪放妇人敌手,当下只好叉手讪笑:“劳烦大姐们告知个去处,自沙海里头出来,数日不能沐浴更衣,肚子里也是饥肠辘辘。”

妇人们见他年幼,说笑一通,自不提那指路费,当中健壮的手指镇内笑道:“罗当口中,客栈少说也有十三四家,随意寻个便是——只是莫寻祁连客栈,客人年幼,须小心吃他混沌了。”

妇人们当时闻声色变,急忙制止那妇人说话。

罗刺寇心下大为讶异,却不好多问,将一锭碎银,搭手放在了井盖上,叉手告辞道:“多劳大姐,感谢提点,些许阿堵物,勉强为家里人添置些零嘴儿。”

妇人们见他年纪虽幼,行事却有一番气度,自忖非是恶人,便也不与他客套,将那碎银自取来分了,靠近了低声道:“小客谨记,这祁连客栈,乃是祁连山里四霸双雄经略的,寻常江湖里人也避之不及,谨记,谨记。”

罗刺寇心下十分惊讶,再三谢过了妇人们,负剑举步,随了西来的一队客商往镇内而走,这里果然是个繁华的去处,最常见的,便是客栈商铺,商铺里都是皮货行程之物,更有就此开了小铺面为经略生日的,干瘪瘪的干粮,风干的肉串,也有搭配水酒的,大都清冽至极,与沙漠中所见无二。再行三五十步,迎面果然一处客栈,偌大一面酒旗迎风而舞,粉蓝底子,黑色镶边,上头只写著两个黑色大字,便是祁连。

心中记著妇人们好意的寥寥片语,罗刺寇绕开门庭往内又走,过门时候抬眼一看,门口叉手站着四条大汉,形容孔武,面容凶恶,哪里是客栈小二,分明便是剪径的蟊贼、恶霸的护院。

罗刺寇不愿多事,更不知这甚么四霸双雄怎生个威风,又随了人群往前走不三五十步,又是一处祁连客栈。只是这一处客栈好生与前头那个不同,怎见得?

但见那客栈,暗红的底子,银色的镶边儿,酒旗挂的高高,下头立着又是八条大汉,穿了对襟短袄,怀中鼓囊囊一片,里头出入的,也有肥头大耳的富人,也有皂靴铁尺的公人,更有面目凶恶的江湖豪客,更有前呼后拥的官人。罗刺寇觑眼看得分明,猛然想起前头那祁连客栈酒旗上,上下并立的,乃是四柄黑色铁锤,而这酒旗之上,却是两把交叉的长刀,刀形古怪,刀柄雕成鬼头,并不教人果然望而生畏,反教罗刺寇哈哈一笑。

这等仗恶欺人的,也敢称霸称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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