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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31222

至乾六年元月十五,上元节。

这本该是个合家团圆的温馨节rì,特别是对于刚刚经历过一场民变的新会来说,对于新会城中因为官府镇压民变的铁血手腕噤若寒蝉的百姓来说,他们本该享受这个一家老小走上街头,观花灯、猜灯谜、放河灯的欢乐之夜,排遣心中的压抑和恐惧。

然而,现实却不允许百姓们舒缓心中的愁烦。

昨rì,莫降回到新会的第二天,也就是元月十四,朝廷的征召令到达新会——这一纸薄薄的征召令被贴出来之后,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新会城,言之凿凿的消息,如一座大山般压在了新会百姓的心头,上元佳节的气氛也消失的无影无踪,离别的仇怨开始在城中蔓延,无奈的叹息声,自各家各户中飘出,不绝于耳……

莫降和文逸的推测并没有错,百姓们再一次选择了忍耐。或许是张凛等人处理民变的铁血手段压制住了百姓们的愤怒,或许是因为少了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暗中鼓动,这一纸征召令,虽然引起了一片叹息引发了一片恶毒的咒骂,但却没有带来sāo乱……

莫降虽然说过,他要亲自带着被征召的壮丁去整修黄河河道,但是因为他的身份敏感,所以他选择混在民众之间,在暗中指挥着这支一夜之间征召起来的队伍——而这支队伍的表面上的领导者,乃是莫降亲军中的两个人——胡力和常胜。

年前,那场发生在崖山脚下的与崖山执法内卫的战斗,这两个人也是参与者,但是因为他们二人受伤较轻,所以被莫降委以重任,担任这支队伍的正副领队。

此刻,新会北门已是人满为患,城中百姓,几乎全部聚集在此——然而,百姓人数虽然众多,但却并不嘈杂。百姓们以家庭为单位,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低头私语,彼此安慰,互相嘱托。浓浓的离愁,在人群上空聚集,仍旧带着寒意的风呜咽着,更为其增添了几分悲凉之意……

与莫降同行的,还有宋景廉和韩菲儿——莫降本不同意这两人跟来,因为这一路北上,全靠双脚赶路,餐风露宿不说,还要在规定期限之rì前到达目的地,而宋景廉已经老了,韩菲儿又是个女子,赶起路来肯定多有不便——然而,无论莫降怎样劝说,二人就是不听。

韩菲儿不想再同莫降分开还有情可原,可宋景廉硬是要同行,其目的就耐人寻味了——不过,二人虽然隶属不同阵营,跟着莫降的用意也不一样,但应对莫降劝说的方式,却是出奇的一致——面对莫降苦口婆心的劝说,二人都选择以沉默相对。

即便莫降口才再好,他也不可能劝得动两块“石头”,而且,在这件事上,文逸却是支持韩菲儿的决定,他说:“宋景廉既然执意同行,其中定有yīn谋,而唯战兄伤势仍未痊愈,有菲儿在一旁照应着也好……”

莫降无奈,只能带着这二人一起上路——不过,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三人都化了妆:莫降扮作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柔弱书生;宋景廉装成一个“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的鳏夫;而韩菲儿则换了一身男装,黏上了两撇胡子,装扮成一个“大隐于市,身手不凡”的民间高手……

临别之际,来给三人送行的,只有文逸一人。

“唯战兄,这一次远行,你需谨记四个字。”文逸的送别言辞,少了一些儿女情长,却多了一些关切和嘱托。

“哪四个字?”宋景廉替莫降问——因为民变的失败,他和黑将之间已经产生了隔阂,而这次跟随莫降去整治河道,则是不折不扣的戴罪立功,假若这一次再失败了,崖山之上,恐怕再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处。所以,宋景廉打起了十二分jīng神,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收集情报的机会。

熟料,文逸却笑着看了宋景廉一眼,给出了一个极有指导价值,又是毫无用途的一个答案:“随机应变!”

宋景廉意识到,文逸望向他时,露出的笑容高深莫测,隐隐带着yīn谋的味道,可他尚未想明白文逸忽然对他微笑的原因,莫降已经正sè回应道:“逸才兄提醒的是,我一定时刻谨记逸才兄的金石良言……”

这算哪门子“金石良言”?分明就是在戏耍贫道嘛!——宋景廉忍不住想。

“铛——!!”

便在此时,顶盔掼甲,腰挂战刀的胡力走到城外一处地势较高的土丘之上,敲响了手中铜锣:“时间不早了,大家上路!!”

此言一出,人群立刻静了下来——连那些饱含离别哀愁的私语之声,也消失不见。

“哇——!!”人群中忽然爆发出一个撕心裂肺的哭喊之声。

这一声哭不要紧,却打开了百姓宣泄情绪的缺口——很快,恸哭之声便连成一片,直盖过了呜咽的风声。

胡力见状,皱着眉再次敲响了手中铜锣。

伴随着急切而刺耳的锣声,一队手持长枪、军容肃然的士兵,冲进了人群——他们之所以会在此,是因为他们担负着护送这支队伍、并且防止民众半路逃跑的重任,而保证队伍行军秩序,也是他们的责任——是故,他们冲进人群,是要将被征发的壮丁和送行的家属分开。

然而,百姓们怎肯让这百十来人得逞?他们本来就满肚子委屈和怨恨,这队士兵,很快就沦为了百姓们的出气筒。于是,雨点般的拳头、口水,劈头盖脸的冲士兵们砸过去,士兵们有令在先,不敢伤及百姓,所以只有挨打的份,不一会,就被群情激奋的百姓,围在了正中间……

眼看,这局势就要失控。

这时,士兵中,一个长着四方大脸,面容朴实的大汉站了出来,高声喊道:“诸位听我一言!!”

这人面相虽不起眼,但声音却是极大,好似夔牛之鸣,惊雷之吼。

见百姓们稍稍安静了些,他再次大声喊道:“这一次,大家接受朝廷征召,去整修河道——这本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壮举!这本是青史留名、扬名万世的大好机会!这本是为国尽忠,为民出力的光荣之事!可你们却哭哭啼啼,好像是要送他们去刑场砍头一般!哭哭啼啼,好不晦气!”

百姓们逐渐停止了哭泣,因为这个面相忠厚朴实的人,非但人长得可信,他所说的话,也是每一句都说到了人的心坎上:是啊,我们的家人,本是去做一件极为光荣的事情,可我们却哭哭啼啼,搞得生离死别一般,真是不吉利……

那方脸大汉接着吼道:“在下常胜!这次受将军大人指派,做这支队伍的副队!既然做你们的副头,保证你们的安全,便是常某的责任!此次,我新会出丁九千六百四十七人!常某可以向大家保证,等归来之时,常某一定将这九千六百四十七人,一个不落的带回来!若有一人不在了,常某便任大家处置!!”

说着,常胜抽出腰间战刀,又从身边士兵手里拿过一杆长矛,紧接着大喝一声,将那长矛一刀斩为两段,丢在了地上。

“常某发誓,一定护得大家的周全!若是有违此誓,下场如同此矛!!”

百姓们见常胜立誓,见他态度决绝,神情严肃,是个有担当的汉子,也就信了他的话……是故,百姓的哭泣声,终于完全停止,在常胜那对铜铃大眼的注视之下,送行的家属,自发的和被征召的壮丁们分开了……

而此时,站在土丘之上的胡力,心中却是泛起一阵酸意。

胡力一直认为,常胜是个叛徒,他混进莫降的亲兵中,一定是别有用心。所以,他和常胜一向不和。况且他才是这支队伍的正头,此时却被常胜抢尽了风头,心中能痛快才怪……

就在胡力心中五味杂陈之时,他忽然感到如芒在背——他下意识的扭头望去,只见藏在人群中的莫降,正注视着自己。

胡力急忙收起杂念,重重的敲响了手中铜锣,大喝一声:“出发——!!”

于是,这支一夜之间聚集而成的队伍,这支背负着家人思念的队伍,这支鱼龙混杂,领导者貌合神离的队伍,就这样踏上了征程……

望着渐行渐远的人群,文逸幽幽念道:“唯战兄,一路平安……”

与此同时,崖山之巅。

黑将和黑右象并肩站在突出于山顶的一块巨石之上,双双面向北方负手而立,海浪拍击崖山的巨响,让二人的谈话,变得有些含糊不清。

黑将眯着眼睛说道:“先生,这一次的计划若是顺利……你我大计可成……”

“只要我们埋藏的石人被人发现,天下必乱!”黑右象摇着羽扇说道:“托克托这是在自掘坟墓!这一招釜底抽薪看似漂亮,但却只会适得其反,它会成为压垮黄金帝国的最后一根稻草……托克托会发现,他想要的情况太过理想化,他这种愚蠢的举动,乃是自掘坟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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