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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18)春风不解禁杨花

怀蓉只记得那时候自己为了掩人耳目,披了一袭墨色的斗篷出去,然而到了重华寺里,却又不知他住在哪里。这几日寺里在念往生咒,他自然不会再出去后山弹琴,如此一来,在这煌煌大寺之中,几乎是海底捞针一般。加上寺中也有安氏的人悄悄巡视,怀蓉害怕自己被发现,就只好慢慢地寻去,心里却愈发着急。

忽然怀蓉听见一阵琴声,心中一喜,也顾不得许多,便匆匆奔了过去,却忽然猝不提防地撞见一个人,心里一惊,抬头去看,却正是慧恒。而那个弹琴的人,也不知是哪个寻常僧侣。怀蓉也顾不得想那许多,便把手中至关重要的血书,递给了慧恒。

那个时候她也忧虑过,如果慧恒不愿意,那她要怎样?她紧张地瞧着慧恒,所幸他只是怔了一怔,便点了点头接了过去。

怀蓉只觉得自己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既然他接了,那她就相信,他必然能够完成对自己的承诺。那时候的自己,对慧恒只是觉得感激,她母亲的性命,也都挂在他的身上了。不论如何相信,这几日她总是觉得有些不安的,她终究只是一个年轻女子,在所有的重担忽然都落在自己肩上的时候,她如何能够不紧张恐惧呢?那时候的自己,是如此地需要别人的帮助的分担。

在慧恒点头答应了自己的请求的时候,她只觉得紧绷的心,立时就松弛了下来。而今夜,慧恒不辱使命给自己送来了怀慕的回信,她的心思也就更是定了。连日来的恐惧不安,在她听见慧恒在蔷薇花丛背后的呼吸的时候,忽然也就尽数散了。

怀蓉知道怀慕和青罗的能耐,他们知道了这个消息,自然有法子能够救出这里的人来。然而她看见怀慕心中的嘱托,看着眼前的慧恒,却有了一刻的犹豫。怀蓉也知道怀慕的办法,是解决危机最有效的方式,也大大降低了营救重华寺中诸人的风险,然而她更清楚的是,涉入这一趟浑水的慧恒,会遭遇怎样的危险。

他原本只是红尘之外重华寺中的一个高僧,妙手仁心,却从不沾染是非。他在自己的心里是这样的干净,她在慧恒的身上,寄托了自己除了母亲之外的所有眷恋和绮梦,而此时,她却要亲手把这个最为干净的人,推到连她自己也厌恶至极的泥淖里头去。

怀蓉心里在想,这样是不是会毁了这个干净的人?然而她没有别的选择,她只有去请求他,或者说去利用他。不论在自己的心里,是多么的恋慕与他,她也都不能再回头了。自从她选择了站在怀慕一边,她就已经想得明白,她必然要牺牲掉一些东西。

今夜葛氏对自己的示好,她是没有想到的,然而她并不会相信她。怀蓉心里非常明白,与虎谋皮是极为危险的。而她站在怀慕一边已经做了一些事情,就算葛氏能够容得下她,安氏又如何能够容得下她们母女?她既然选择了自己的道路,就只有一往无前罢了。

而慧恒,只是不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她面前,成为她唯一的指望。她没有选择,只有这么一个可以信任的人,她必须要利用他。纵然她对他愧疚,却也只有对他说一句,请你好好活着。

怀蓉十分明白,慧恒心里终究是深种着天下道义和悲悯之心的。所以怀蓉对慧恒说了义正词严的话,也做了软语可怜的样子,都是攻心之计。如果一开始去向他求救的时候,自己还有着几分真切的恐惧和不安的,那么这一次,她的慷慨激烈也好,楚楚可怜也罢,都是在他面前的伪饰。

她本以为他是澄明清楚的,或者能够看穿她的心思,却没有想到,他就那样轻易地应允了他。于是怀蓉原本已经勉强硬下来的心肠,忽然就觉得愧疚和不忍了。原来他也不过就是这样的凡人罢了,并不像是自己以为的那样,高贵如同神佛。

其实就算是以前,怀蓉也从来没有认为慧恒可以明白她的一切,就比如他知道自己的挣扎和痛苦,却不知道自己的无奈,更不了解自己的心。

怀蓉第二日推门而出的时候,见庭院里的那一汪雨水,已经在初生的太阳下头消失不见了。只有满院的柳花雪白,如同落了一夜的雪,薄薄地覆盖着这一所小小庭院。怀蓉倒有些出神起来,如此情景,倒有几分像洗砚斋的冬天了。

忽然有人在门扉外头轻声道,“郡主,该去前头给静小姐诵经祈福了。”怀蓉点点头,如今自己等人虽然被软禁于此,却也仍然是替静儿送灵祈福的时候。

每日清晨,都要往前头地藏王正殿去,替幼年夭折的上官静,点莲花长明灯烛,跟着寺里的僧侣念上一段经文,祝祷她能有一个长久顺遂的来生。每日也只有这个时候,怀蓉才能瞧见自己一样被软禁的亲人,尽管仍旧是在别人的监视之下。

然而她唯一想相见的自己的母亲,她却从来不曾得见。翎燕的灵柩,和上官静的一起送到了这里,却因为妾室的身份,不能和女儿一起供奉在正殿上,只停在后头一间小小佛堂里。而母亲,就和董姨娘、陈姨娘和白姨娘几个人一起,被安排到翎燕的灵前去祝祷。

怀蓉苦涩地想,这就是这个家族中不可逾越的等级,不管是生还是死,都是如此可怜。自己的母亲如果和自己一起死了,是不是也会是这样,被硬生生安排在不得相见的两处,连死亡都不能在一起?只是因为,自己虽然是庶出,却是高贵的上官家的二郡主,而母亲,从生到死,都不过是父王身边的一个侍女。

怀蓉忽然觉得有些明白,安氏和大哥,为什么拼着性命声名统统不要,也要去做这样以下犯上,杀父弑君的事情。或者他们也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从一开始就注定要被人踩在脚底,不甘心这一辈子,永远活在别人的阴影里头。他们想要的是权势,却也是平等的地位。

身为庶女,怀蓉是明白大哥怀思心里的苦闷的,她清楚地知道,在怀慕的阴影里长大起来的怀思,心里该是埋藏着怎样的不甘。怀蓉忽然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安氏这些年对母亲的欺凌,自己会不会选择站在怀思这一边?因为她也和怀思一样是个庶出,比起怀慕被人夺去一切的痛苦,她更清楚地感同身受的,是那种从一开始便注定一无所有,所以才要靠自己抢过来的决然。

怀蓉笑了起来,原来自己和怀思才是一样的人。只是不同的是,怀思会为了这样的不甘而赌上一切去争夺,而自己想要守护的,只有一个母亲。所以即使有着这样深切的相同,即使她非常明白怀思和安氏的理由,甚至于有着一丝的敬佩,她却只能站在她们的对立面上,生死相争。

因为她也有着自己执拗的坚持,她也不甘心就这样,和自己的母亲一起沉落到黑暗的宿命里去,她为自己和母亲做出了抗争的选择。而所有挡在她面前的人,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出手清除出去。即使需要牺牲的,是自己的良心和爱情,她也不会再回头了。

怀蓉随着门外的来人往重华寺中走去,只觉得前头的人影有几分熟悉,叫住仔细一瞧,是葛氏房里的绫绡。怀蓉记得,这是葛氏的陪嫁丫头,和那一日翎燕出事,跳出来替葛氏申辩的就是绫玉一样,都是葛氏的心月复丫头。

绫绡对于葛氏倒是忠心不二的,只是这丫头却比不上绫玉的聪明机敏,言行也失之于沉稳,并不是能担当大事的人。怀蓉依稀记得绫绡初入王府的时候,也是个爱说爱笑的,行事仗着葛氏大女乃女乃的位置,也颇有几分张狂的样子。葛氏若是在别人那里受了什么委屈,绫绡也总是第一个站出来,叱责那些敢对葛氏言语不敬的人。

葛氏一开始还纵着她,见她时常因为自己的缘故,言语莽撞得罪了人去,也告诫了她几次。绫玉虽然是王府里派给葛氏的人,却因为机敏能干,倒比陪嫁的绫绡更得葛氏的宠信。后来连葛氏在怀思眼前,也渐渐地不甚受宠,绫绡在众丫头里头,也零零碎碎受了些苦楚欺侮。日子久了,绫绡也就慢慢地如锯了嘴的葫芦,再也不怎么说话了。

只是怀蓉冷眼瞧着,绫绡这个丫头,过了这么些年,也仍旧没有学会言谈谨慎,不过是形势所逼压抑着罢了。如今这些日子,葛氏渐渐地得势起来,身边急需要人,绫绡终究是葛氏的陪嫁,是她可以信任的人,她对绫绡也就重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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