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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15)春风不解禁杨花

来人正是葛月逍,怀蓉神色一向就是如此淡淡,葛氏也不以为意,慢慢走上前来几步,顺着怀蓉的目光瞧了过去,“不过就是小小一滩水渍罢了,妹妹倒是瞧得出神。我与妹妹不同,原本是没有福气来瞧着重华寺里的别样景致的,所有漏夜出来并没有什么奇怪,倒是妹妹,原本就是常住在这里,怎么也有了这样的兴致?”

葛氏随手摘下边上的一片柳叶丢进去道,“不过是半夜里落下的雨水,等明日放晴了,也就消逝不见,何必要流连呢?”

怀蓉却伸手去摇了摇柳枝,雪一样的柳絮飘坠下来,纷纷扬扬落进水心,惊散了一池的月光。

怀蓉淡淡道,“生死之事,原本也就是随缘罢了。只是总有那么几样,是不能随着天地初生就定下来的那样流程的。譬如这一片柳叶,这几点柳絮,原本可以好好地在这枝头留到四月甚至是五月里的,纵然最后仍然不得不坠落,却只是因为天意原本如此,容不得违拗。然而却又总有别的人力来扰他,比如你我,无缘无故地,为了自己的一时喜好或者是不快,就强自摧折了别人的姓名。或者你我看来,不过是寻常的摘叶折花,却不知道,这原本也是违拗了天意的。”

葛氏闻言,笑意却更深了些,仔细端详了自己长长的指甲,忽然伸手将一整枝柳条都折了下来,一片一片地撕扯下上头浓翠正好的叶子来,“二妹妹跟着太妃吃斋念佛这么些年,也成了菩萨心肠,扫地恐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起来。其实这世上的万事万物,原本就是强者服从于弱者,这就是天理天意,我等不过是替上天,去执行这适者生存的法则罢了。”

“所谓吃斋念佛的人,又哪里能真的普度众生呢?说的冠冕堂皇,其实不过是画地为牢的愚人愚己,又能救得了谁?要想真正救自己救别人,一味的纯善,不过是害了自己,到了那个时候,谁又会来救你呢?你放过的那些人,也未必会感激你的慈悲,反而会反过来咬你一口。到了那个时候,你才会知道,这慈悲不过是别人的笑柄而已。”

怀蓉点头道,“大嫂子说的很是。只是有时候,终究难免伤及无辜了。”

葛氏却又笑起来,“二妹妹以为,谁是无辜?”

怀蓉垂目道,“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哪里有什么特指的呢?”

葛氏笑道,“可见二妹妹把我当做外人了。其实我心里的话,并不曾瞒着妹妹的,妹妹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又何尝会不明白我的心思呢?如今这个时候,谁心里不是明镜儿似的的。如此遮遮掩掩,倒是没有意思了,不像是一家人的样子。妹妹若是有什么要和嫂嫂说的,也不妨都照直了说。”

葛氏眼神一闪道,“我虽然容颜家世,为人举止,处处都不如你二嫂嫂,妹妹也不要太偏了心。”

怀蓉凝视着葛氏,神情却淡然,“嫂嫂虽然这样说,我却实在没有什么话,这会子好和嫂嫂说的。说是一家子,谁家里,又会有咱们此时此刻的情形呢?”

怀蓉忽然伸手往外头一指道,“嫂嫂你听,这夜里这样安静,嫂嫂可曾听见脚步声?若是我此时此刻出去,不知道又会成怎样?既然是此情此景,嫂嫂和我说着骨肉亲情的话,这才是叫人笑话的呢。”

怀蓉忽然俯去捡起一枚石子,起身伸手就丢出垣墙去,只听得叮的一声响,一生低喝响起,像是刀锋一样冷厉,“是谁?”

怀蓉瞧见葛氏脸上一瞬间有些难堪的神色,却忽然清清冷冷地笑起来,扬声道,“外头的将军们不必惊慌,我没有要逃出去的意思,将军们若是不放心,只管在外头看守着就是。只是将军们也不必草木皆兵,为着一枚区区石子,就如此惊慌起来。你们大女乃女乃这会子也在我这里说话儿呢,可别慌里慌张的,给你们大女乃女乃丢脸。”

葛氏神色略阴沉了几分,也扬声道,“二小姐这里,你们也敢造次,还不快快退下。”外头远远传来一声应承,听得见方才说话的人似乎退的远了。

怀蓉心里明白,这不过是表面功夫罢了,却也并不拆穿,只微笑道,“如今人都已经去了,嫂嫂还有什么话要和我说没有?”

被方才怀蓉的话一激,葛氏也不知还能说什么好,原本也不过是心里有些疑虑,这才过来瞧一瞧。此时见怀蓉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常的样子,也就点头道,“我来也不过是瞧瞧景致,顺便来瞧瞧,妹妹晚上做什么歇的可好,如今见妹妹一切无恙,我也就放心了。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打扰妹妹,妹妹也莫要为谁风露立中宵,早些回去歇着罢。”

葛月逍往外走了几步,却又忽然回头低声道,“二妹妹放心,不论如何,妹妹和妹妹的母亲,我都会尽量护持周全。”

怀蓉不妨葛氏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怔之下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葛氏却笑起来道,“其实妹妹的心思,我也不是不明白,妹妹心里真正惦记着的,不过就是郑姨娘一个人罢了。往日青罗能许诺给妹妹的,我也一样能够许诺给妹妹。妹妹与苏青罗也没有什么真正恩情,与我也并没有什么仇怨,说起来,我也并不愿意与妹妹为敌。既然是这样,妹妹不如站到我们这一边来,倒免得彼此没有相对的余地了。”

怀蓉凝视着葛月逍,慢慢道,“我和二嫂嫂自然是没有什么深交,和大嫂嫂这些年却也并没有什么交往,怎么大嫂嫂要如此相待呢?”

葛氏怔了怔,想了想才笑道,“为什么呢?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者是觉得,妹妹和我其实也是一样的人,不过是想要好好活着,给自己占据一席之地罢了。既然是这样,何必要做敌人呢?”

怀蓉望着葛氏的眼睛,似乎是在寻思话里的可信度,半晌却也不说话。葛月逍却也并没有等着怀蓉回话,便回身走了。

葛月逍轻轻掩上了门,怀蓉又独自一人立在院中,月色仍旧澄明如水。柳叶留下的涟漪已经褪去了,水面平静如一面镜子。上半夜雨的润泽还在,又被月光照亮了。怀蓉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平静的一方雨水中映出来,倒真是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了。

怀蓉忽然有些记不起,自己为什么会漏夜在这里,或者是太久没有经历过重华山的月夜,而这样的夜,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实在太过安静。这原本再习惯不过的静谧如水,经过了半年金玉锦绣里的热闹,倒叫自己不知道如何自处了。

怀蓉忽然道,“好了,她已经走了,你也可以出来了。”

角落里的蔷薇丛里走出来一个人,灰白的衣服上头沾了几片零落的花叶,却并不觉得有什么狼狈的样子。来人也并不在意自己身上沾染的东西,拨开眼前遮挡着的带刺的枝叶,伸手给怀蓉递过一卷东西,点头就要走。

怀蓉顺手接过递来的一卷绢帛,展开瞧了一眼,抬眼却见他转身要走。眼见那人影已经有一半又没入蔷薇枝叶的时候,怀蓉忽然低声道,“你等一等。”顿了顿才道,“我还有几句话要和你说。”

来人似乎是没有想到怀蓉会叫住自己,脚步顿了一顿,转过身来,却并没有走出蔷薇枝叶的阴影,半张脸就隐匿在里头,一双眼睛就静静望着怀蓉,却不发一言。怀蓉看见那样的眼神,心里就是一痛,不自主地就低下头去,半晌才道,“慧恒师傅,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请慧恒师傅务必帮我一回。”

来的人正是慧恒,见怀蓉这样说,便道,“如今正是郡主危难之时,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小僧有什么能帮上郡主的,自然会竭尽全力。”

怀蓉点点头,将绢帛又递还给慧恒道,“你瞧瞧,二哥哥已经寄了回信过来,他们已经从敦煌出来,不日就能抵达蓉城了。等二哥哥和二嫂嫂回来,那些卑鄙小人的行径,也就自然土崩瓦解了。”

怀蓉又对慧恒施了一礼道,“还要写过慧恒师傅的恩义,若不是慧恒师傅在危难之中,及时向我们上官家伸出援手,冒死替我将血书送往敦煌,如今这王府的情势,只怕还要再坏上几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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