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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二章

康进恍恍惚惚地回到和槟榔共住过的别墅,家里的帮佣他已经让芦苇帮他辞了。他回到空旷的房子里,里面冷清寂寥。他走上楼,皮鞋打击地面的声音很响,在空荡荡的房子里回荡,居然可以让他的心一惊一悸,忽然加速跳得很厉害。更有一次他竟然惊恐地哆嗦了下。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再也无力向前走,他瘫坐在沙发上。他坐在那里,翘着腿安静地坐着。他想起过去的很多事,他的出生,他的人生路长,他失败的婚姻,然而那些在他的记忆里都被一笔带过。他没想到他记忆里最清晰、最多的美好回忆居然都和苏槟榔有关。他记起他们戏剧性的相遇,她眉飞色舞的眼神,她灿若阳光的笑容,她对他从初识的拘谨到后来的大方再到后来的戏谑,很多很多,他都如此清晰地记在心里。她的音容笑貌已不知不觉深深地印刻在他的心底,她带给他生命中最欢快的时光,最幸福的时刻,也带来了令他扼腕的遗憾。可她偶尔还是会让他感动的。到现在,虽然发生过很多事,虽然他们产生过很多起摩擦,可他的心还在记挂、牵挂着她。在他心底,她依旧是那个穿着白色裙衫,倔强又可人的姑娘。

而这个年轻的姑娘,居然是他一生中唯一爱着的女人。

上午的阳光渐渐当头照,再到后来缓缓向西,最终在西边落下。残阳如血的光芒透过窗子照射进来,照在他身上,照在他笔挺的西装上。那一瞬他忽然清醒过来,于是他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桌前去写下一封信,用漂亮的行楷写好,然后封在信封里,放在床头上。写好时夜幕已经降临,玉兔东升,天上繁星点点。

他忽然觉得身上很难受,他想洗个澡,他是很爱干净的人。于是他走进浴室想把自己清洗干净,他想把这辈子积攒下的所有他以为很好但其实却很糟的东西全部清洗下去。于是洗过之后,他真的觉得自己干净不少。他换上新衬衫,从衣橱里找出那套深灰色三件式西装,那是槟榔买给他的。穿上后,他从衣帽间里走出去。

寒冬数九,外面的寒气很重。他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窗外那属于郊外的清冷景致。看了好久之后,他忽然觉得身上有点冷,于是他觉得是时候了。他回头看一眼床头柜上慢慢在走的闹钟,忽然他开始研究起它来。他记得那还是槟榔买的闹钟,一只橙色的小猫,看上去很可爱。而闹钟旁边,是她与他那次在北京的唯一一张合影,照片上的两个人看起来真高兴。

他的心忽然痛苦起来,极度痛苦。这时他又感到一阵发冷,甚至打了个寒颤。于是他回过神来看清楚闹钟上的指针——晚上十点。

他走到角落里的一只碳炉前,点燃,一股黑烟悠悠地冒出来。他的表情很平静,他聆听着炭块燃烧的声音,然后坐回床上,从抽屉里取出几片安眠药,淡定地用水服下。之后他躺在床上,床上很冰冷,可他躺得很安静,很安详。他的双手交握在一起,平放胸前,一根手指始终触抵着他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无形的毒性气体从碳炉里蔓延出来,混合进静止的空气中,无色无味,浓度却迅速增稠,最后占领整个空间,统治所有空气。

这是康进破产后的第三天,二月一号,在见过槟榔最后一面后,当天晚上,他在别墅里自杀身亡,享年六十一岁。

那天刚好是他和槟榔相识整十一年的日子。

槟榔当天红肿着眼睛上飞机,可内心却极度不安宁。她心里慌乱不堪,总觉得有一件不好的事要发生,可她说不清楚。第六感在来临时或许准确,但第六感给人的预示却总不清晰。

她和孟辙去看火灾现场,现场一片瓦砾。着火时里面全是装修要用的东西,最易燃,所以烧过后惨不忍睹。可槟榔对这些东西都心不在焉,孟辙也不管她,和人谈论赔偿问题,组织评估损失。幸好店铺并没烧光,但收拾可要下很大的力气。他曾经问过她怎么了,她只是摇头。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虽然具体哪里不祥她不清楚,可她不愿相信这预感,她觉得自己是神经过敏。

翌日芦苇前往别墅,因为前一天康进打电话说要他次日去一趟。他去了,却发现大门并没上锁。他心里警觉地感到有些不对劲,他顺着楼梯上楼,打开卧室的门,一股浓重的味道扑面而来……

早晨起来,槟榔和孟辙正在北京胡同的餐馆里吃饭,他问:

“你到底是怎么了,我看你怎么心神不宁的?从昨天开始你就很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有。”她摇着头,像是要甩掉心中的不安。她喝口豆浆,这时手机突然响了,她拿出来看是芦苇,顿时慌乱地接通,“喂!”

“夫人!”芦苇的声音在明媚的清晨显得格外凝重,“康先生昨晚在别墅里熏炭自杀,已经去世了!”

槟榔心里打了个闪似的,她的手一软,手机从手中滑落,“啪”地落在地上。她浑身瘫软,身体在不停地颤抖,还没想清楚到底怎么了,眼泪已经掉下来。孟辙震惊地抓住她的手,问:

“怎么了?怎么了?”

“康进……自杀了!”槟榔的手苍白冰冷,她虚弱地说一句,潸然泪下。

孟辙当时就蒙了,面部表情刹那间僵硬起来,像戴上面具一般。

二十分钟后他陪槟榔乘飞机回去,他觉得她的样子分外可怕,泪水止住后,她不哭也不说话,只是呆呆的。他赶紧给康爵打电话,因为他自己已经没主意了。

槟榔呆呆地坐着,她只是觉得她的心好像变得不属于自己了,连心跳她都感觉很不真实。

康爵得到消息后也很震惊,联系芦苇确认后,他打电话给飖飖,飖飖听后也傻了。他说自己现在要去殡仪馆看看,让她赶紧到机场拦住槟榔,一定要劝她回家,不要去看康进。于是槟榔刚一落地就遇到前来阻止她的飖飖,她被她惨白的脸吓一跳,赶紧问:

“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你也知道了?”槟榔带着哭腔呆滞地望着她。

“槟榔,你别这样!走吧,我送你回家休息!”

“我要去看看他。”槟榔声音微弱,但很坚定的地说。脚下像踩棉花一样虚软,可她仍能迈开步子。

“槟榔!”飖飖拦住她,“Alvin已经去了,他让我送你回家休息。”

“好了,飖飖。”槟榔呆呆地道,“我就是想看一眼,看看是不是真的。”她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觉得她的声音就像蚊子在叫。她推开飖飖,走出机场。

飖飖毫无办法,只好和孟辙带她去了。来到殡仪馆,因为急救车去急救时人已过世,没有抢救的必要,所以直接叫殡葬车送去殡仪馆了。

槟榔从没去过殡仪馆,当她站在门前看着这个看起来就像装死人的建筑时,她的心疑惑万分。她迷糊地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地方怎么会这样。她精神萎靡,立在门口发呆。

这时她突然看见康爵从里边出来,后面跟着芦苇和石头。他一把拉住她,蹙眉说:

“你来干吗?听话,回去!你看你脸色多难看,我送你回家!”

“我看他一眼。”她推开他的手,力气很小,但却能把他推开。她往里走。

“夫人!”芦苇上前叫一声。

“在哪儿?”槟榔轻轻地问。

芦苇就无声地将她领进去,领了好远,来到一个房间里。她跟着他走进去,里面的空气不怎么好,然后她看见角落里有一张床,床上一张白色床单下有一个人形的东西。他把她带到那张床前,看着她。槟榔这会儿变得很聪明,一下就明白了,她伸出颤抖的手去掀床单,她的额角渗出细细的冷汗,然后她一咬牙把床单掀开了。

这时她看见了他,他的脸惨白像死人一样。不是,他已经死了,因为用眼睛看就知道那副躯体是僵硬的。他脸上的表情很安静,她认得他身上那套西装,那是她买给他的,可她不是买来给他当寿衣的,现在他居然穿着这么昂贵的衣服躺在这样的床上。她呆呆地看着他,她就那样看着,那一刻她的脑子一片空白。她泪眼婆娑,可她没感觉到自己在哭。她忽然想伸手模模他交握在胸前的大手,于是她真的伸手去模。那手又硬又冷,模上去就知道里面的所有血液都凝固了。这时她在他的手底下模到了一个比他的手还硬的东西,她不用想就已经意识到那是她送他的那枚戒指,她知道他一直戴着。

于是她忽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悲凉,她转身走出去。孟辙、康爵、飖飖见状自动地让开一条路,他们像在发呆似的看着她,这让她心里很不舒服。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这间空气不怎么好的屋子,踉踉跄跄,摇摇晃晃。

她走出去,背靠在外面的白墙上,心不停地颤,可眼泪却少。她仰头望着顶棚,胸口因为哽咽而起伏得很大,可她就是流不出眼泪,只有两行泪珠挂在眼角上。

康爵走出来,对她说:“槟榔,你别这样!”

槟榔一眨眼,两行泪珠就落下来,在她的脸颊上滚出两道泪痕。她忽然身子一软,顺着墙开始往下溜。眼前一黑,她昏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前,她听到康爵焦急的呼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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