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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儿臣想去巡查下河道,以防春汛。”太子句芒是一个苍白俊秀的青年,他恭谨地站在阶下,离庆昭帝有十一二步之遥。他看起來毫不打眼,若非穿着四爪金龙的太子蟒袍,定会被人当成一个寻常书生。

庆昭帝也头疼沒抬,淡淡道:“年关将近,河道之事自有工部去勘查。芒儿还是留在京中陪朕过年吧!”

句芒敛了敛眉,神色之间越发恭谨:“儿臣身为人子,一国储君,自当多体察民情,为父皇分忧。”

庆昭帝脸上闪过不赞同:“你刚纳了个侧妃,正值新婚,怎可在此时远行?可是朕为你挑的这个媳妇你不喜欢?”

“儿臣岂敢,只是最近听到了一个谣言,心中不安。”这个素來最听话的儿子,第一次表现出非同以往的执拗。

庆昭帝不甚在意地端起茶盏,微微蹙眉:“哦,什么谣言?”二十多年來,他唯独对悦宁才是一副慈父面孔,对这个最心爱的大儿子,未來的接班人,却是一味严苛。本意是怜他年幼丧母,宫中多诡诈,拉了悦宁当挡箭牌护他平安,也可叫他多些历练。却沒想到不知不觉中竟养成了他这样的性子,一个堂堂太子,恭谨谦微成这样,跟悦宁放在一起比,简直毫不出色。

近年他有意改善两人之间的关系,但这个儿子,总是淡淡的,对他除了恭谨便是恭谨。他越发來气,他是一国之君,是做爹的!难道还要去猜测儿子的心思不成?于是待他越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面对变本加厉的刁难,便是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吧?可是,他竟然都生生忍了,那一副逆來顺受的表情简直是叫人厌烦。

他知道他只对太子妃钟情,厌恶那个新娶的侧妃,却仍是把人给塞了过去。现在他终于忍无可忍,想要反抗了?他倒要看看这个好儿子找到了什么理由他。

“青龙江将再次改道,不是明年,便在后年!”

“砰!”庆昭帝的茶盏重重落在桌上,茶汤也溅出了些许,他厉声喝道:“这话是谁说的?”

青龙江乃是横贯于出云国的一条大江,两岸土质肥沃,百业繁华,养活了整个出云国,只是这条大江却是野性难驯,在史上已经七次改道,每一次改道都是亡国之兆。上一次还是前朝,死了整整二十多万百姓,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那次之后,前朝磕磕绊绊地走过了十多年,终于亡国。民间有一句话叫“青龙翻身,王族改姓”。青龙江要改道,这不是说,出云国要亡国了吗?

他这一瞪,哪里是把他当儿子,简直是把他当灭国的仇人,句芒心中苦笑,面上却仍是那副气人的恭谨:“据说这话是慕羽家的人最先说的。儿臣正是想去查证此事。”

庆昭帝声音哑了哑:“河神慕羽?”

“是!”

除了被称为河神之后的慕羽家,谁配拥有这个姓氏?慕羽是上古河神的姓氏,这个继承了神姓的家族在三百多年前横空出世,他们各个分支不论国界,在各国做治水的官吏。不得不说,在那两百多年來,从未有大的水患发生。

百多年前,在信陵国为官的一位慕羽子弟得罪了当朝太子,被诛九族。他在刑场上发愿:“蒙此奇冤,三日之后,柏辰江必将决堤三百里,填我族人今日之恨!”柏辰江相隔数百里,皇帝以为他只是危言耸听,不料,三日之后,柏辰江果然决堤,方圆数百里尸横遍野。“河神”之名,从此天下皆知,也是自那日起,各国的慕羽子弟纷纷辞官,族长下令凡慕羽子弟,不得入朝为官,不得为任一朝廷献策。之后,再也沒有一个国家,一个君主能请动他们了。

出云国境内也有一支慕羽族人,他们隐居于莲台江一个叫“羽歌”的江心屿上。传说莲台江虽每年都有桃花汛,在那“羽歌”所在,水势很缓,泥沙淤积,本应是最严重的地方,却因有他们的坐镇,从未有险情发生,那个看起來随时会被江水淹沒的小岛,成了附近居民心目中的圣地。

“立即召集工部水郎!”庆昭帝沉声道。

可惜,他从臣子们口中得到的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既然青龙江随时有决堤改道的危险,为何不早报?”

“陛下,这青龙江年年都是那样,看起來险象环生,其实也就那样。未确实之前,微臣们不敢妄加揣测。”

庆昭帝闭了闭眼睛,深吸口气:“什么原因导致的危险?”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把俞侍郎推了出去,俞侍郎无法,只得解释了一遍,其实原因很简单。

“泥沙淤积,河床抬高?”庆昭帝顿时暴躁如狂,“你们就给朕这狗屁不通的答案?这河堤不是年年在修吗?啊?你们告诉朕,这大把的银子砸下去,这青龙还是想翻身还是要翻身?”

十几名工部水郎战战兢兢地站着,他们都是管水文的,哪里会不知那青龙江是怎么回事?青龙江就是一条蛰伏的巨龙,它要改道,岂是人力所能及?你见过凡人的铁链能制住神龙的吗?

“说话!”庆昭帝终于摔了杯子。

俞侍郎被人在暗地里拿手肘捅了捅,只好再次出列:“陛下,臣等愚昧,只能想办法延缓三年五载,且工程浩大,得不偿失。”

庆昭帝狠狠地瞪着他。

俞侍郎头一缩:“为今之计,也只有请慕羽族人出山了。”我的右相大人喂,万一下官不小心脑袋就交代在这了。您可一定要多多给我家人抚慰金啊!

庆昭帝恨不得把这些人都砍了,可是如此一來不就证实了青龙江改道的谣言了吗?一旦谣言流出,局势必乱。他只得恨恨压下,挥手叫他们下去。请慕羽家的人?谈何容易!

俞侍郎拍拍胸口,右相大人果然妙算,虽则险象环生,他脑袋还是牢牢地在脖子上。

日影渐渐西斜,庆昭帝盯着那轮落日,直到它沉沒在宫殿之后,见句芒还站着,疲惫地挥挥手:“你也下去吧!”人力终究不能胜天吗?他想要培养出一个足够优秀的继承人,却把太子教养成这个样子。他甚至几次犹豫,是不是该废了他,换上更有企图心的诚王。他想要削弱世家巩固皇权,结果,那些世家步步为营,反倒是他狼狈不堪。如今,青龙江竟是要改道了。出云要亡在他手上了吗?

句芒一撩下袍,重重跪下:“儿臣身为太子,身为人子,定当为父皇分忧。儿臣请旨亲自去请慕羽家人出山,一日不成,儿臣便一日不回京!”

这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儿子如此执拗,庆昭帝多少有些欣慰:“随你。重要的是先止住谣言。”

“儿臣明白。”

……………………

“太子离京了。”红尘在棋盘上落下一子,一脸玩味,“真沒想到,一心想做孤臣的右相大人,竟摇身一变成了太子党。”

林千夜以手支颐,懒得回应他的调侃:“你真是來找本相下棋的?”

“我是來满足好奇心的,下棋只是顺带。”红尘寡廉鲜耻的态度跟那温柔的表情绝不搭调,“看在不归阁为你跟小可爱鸿雁传书了这么久,并提供了那么多品种优良,绝不走失的信鸽的份上。回答我几个问題可好?”

林千夜觑了他一眼,沒说好,也沒说不好。

红尘自当是他答应了:“青龙江这两年真的要改道了吗?”。林千夜这家伙,素來不会叫人抓住把柄,他既然敢放出这样的话,就证明确有其事,不过其中的细节,就有待商榷了。

林千夜随手拈起一颗棋子,答非所问:“想买这个消息的,总不会是我出云国子民。你若敢叛国通敌,本相倒不介意大公无私上一回。”

红尘嘴角抽了又抽,林千夜这厮什么时候也有了忧国忧民的情操了?总算他悟性奇佳,立马想明白了这关窍所在:“你告诉太子青龙江的事,是为了小可爱?”

林千夜不置可否。

红尘拿起棋子慢慢地敲着棋盘,摇头笑叹:“宠妻如命也不是你这个宠法。小可爱那个架势,分明就是想做千古名臣。若是不小心出云国亡国了,她还拿什么玩?你提前告知这个消息,是给皇帝时间补救。”慕羽家的人确实说过青龙江改道的话,不过时间未必是在明年或后年,起码在三五年之后,林千夜故意将时间给提早了些,危言耸听吧?

这家伙不祸国殃民就不错了,谁敢指望他忧国忧民?自己游戏人间倒也罢了,还拿了这整个出云国给自个心上人当玩具,这手笔着实大得惊人!

林千夜微微一笑:“本相如今算是太子党。”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红尘啧啧有声:“你是不是太子党我不知道。你是想把小东西变成太子党吧?如今诚王就在荀阳附近,小可爱与他的关系,可算非比寻常。而今陛下要给小可爱上眼药,太子如今他为了拉拢你,想必也会助小可爱一把,一來二去,小可爱不知不觉就成了太子一党。跟诚王,可就……”

他停了停,眼角泛起细细的笑纹:“二來嘛,皇帝老儿现在忙着担心会不会成了亡国之君,小可爱那边的事,定然就沒那么多精力使绊子了。果真是一箭双雕啊!”

林千夜微微一笑,幽深的凤目流光溢彩:“错,是一箭三雕。”

红尘被勾起了好奇心:“还有什么?”他竟然猜漏了?

“答案在小东西那,你想知道不妨去荀阳帮我看着她。”

“本座好歹是不归阁主事,你竟想叫我去当保姆?”饶是一向淡定的红尘也淡定不起來了。这家伙其实是想一箭四雕吧?倒是打的好算盘。

林千夜懒洋洋要挟:“侠以武犯禁。江湖帮派多了,难免对朝廷不利。”

他用不归阁用得顺手时,怎么沒想到朝廷安危?红尘揶揄:“你是怕小可爱被人欺负,还是被人拐走?若是前者,素來只有她欺负人的份,哪个够得到她?若是后者,为何不直接把她绑在身边?”

林千夜红唇一勾:“本相是不讲理的人吗?”。

您讲理的时候比不讲理更可怕呀,右相大人!

归晚捂住嘴巴,突然大大地打了个喷嚏。

正在跟她说明商会情况的管事突然惊叫:“大人……您的脸!”

“怎么了?”

“您的脸上长东西了。”

归晚低头拉了拉衣袖,只见细白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地出现了无数个红点,她不甚在意地道:“沒事,老毛病了。可能最近有点潮,又患上湿疹了。”

那管事松了口气:“还请大人保重身体才是。”

归晚心中苦笑,这是哪里是湿疹?其实毒斑呀!果然体内的毒慢慢地开始压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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