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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州城里这些年变化说大不大,说不小也不小。

先是三年前朝庭新帝继位,换成现任的庆仁帝。庆仁二年圣上颁布新政发展经济,鼓励农商,曾经士农工商中居末的商家,再一次地被提拔到了可与官府宫庭通商的高度,而与京城仅百里之遥的随州,更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涌出现了大批依附官家谋利的商户,其中那些有着几代好口碑、且又以公平买卖著称的实力雄厚的行商世家,可以竞逐皇商的资格。

而后是六年前,骆老爷顽疾复发,于是年冬过世。临终前把家族生意全盘交给年仅十三岁的骆明轩掌权。骆老爷似乎早就已经料到了这一天会早早来临,所以才在骆明轩八岁时就带他苦练商经,到十岁时,他已经开始参与部分店铺的决断。十三岁的骆明轩除了一半的时间在学堂里,另一半的时候则在自家商行。要他接掌生意,已并不是不可能胜任的事。

何况,骆家还有一位极为精明的大夫人。骆家不像别的大户,充满了各种妻妾嫡庶争斗。她们当中争斗是有的,但却不见得极端。因为骆家统共只得这么一个少爷,争无可争。大夫人更无子嗣,把明轩当成亲生儿子教养对待,于她而言只有益处而无坏处。

接后六年里,明轩在骆夫人辅佐之下,早已变成随州城内首屈一指的后起之秀,或许,大胆点说他是一方小霸主,也不为过。

这世间做任何事都有着它特定的规矩,比如天下间万事一旦与朝庭拉上关系,就不再是简简单单的原来的身份。

如果说骆老爷行事风格是谨慎为上的话,那么骆明轩在谨慎之余还更有着过人的魄力和长远的眼光。朝庭颁布竞逐皇商资格的诏书之后,他即以半年时间揽下了宫中为筹办太后华诞大典而所需的所有丝绸采办项目,从头至尾无一错漏,以此拔得头筹,成为内务府名下丝绸专办,专门负责宫禁之中所有丝绸。

自此骆家不但在随州商界独占鳌头,在官府中也算得上有头有面。骆家二小姐的夫家齐将军府,自骆二小姐因病过世之后,为留住骆氏这门豪亲,也正在为年方十七的四小姐齐婉儿与骆明轩而筹划亲上加亲。

天下皇商有六家,随州骆氏为其一,骆家现任当家骆明轩年方十九,已是邻近三省的名人。现如今不要说他的权势,就连他身边的下人,也平白地高人一等。

“今天那个万全,就是跟着骆明轩采办丝绸的马队十二人当中之一。他平日在这一带横行霸道惯了,打着他东家的名号不知干了多少强抢民女、逼良为娼的坏事,官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刚才要是不知深浅追过去,十有八九连你也要跟着祸害。”

小菊一口气将这些说完,喝完大半杯水,叹了口气。

小喜听完整个故事,就像在听与她无关的一个人的传奇一样陌生。

“照你这么说,我就眼睁睁看着碧玺被他们抢了,而我在这里喝茶吃点心?我早知这姓骆的不是什么好东西,连他手下的杂役都这么嚣张,可见这么些年,他真是利欲薰心,良心掉钱眼里去了!当年他害得我掉进湖里差点没送了命,今天又抢了我的人去,我若是白白吃了这个亏,就不是宁小喜了!”

她拍案而起,怒不可遏。

小菊忙跟着起身:“现在有钱有权有势的人家,不都这样么?你要救碧玺,不如放低身段,去找他卖个面子。”

“要我去求他?”小喜扬高声音,冷笑了一声。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骆家不是住在城东么?为什么万两金会时常在这一带活动。”

“龙王庙是通往京城的必经之路,骆明轩拿到皇商资格之后,就在龙王庙前面的戚家庄设了处分行,专门处理内务府交代下来的任务。前年又特地在庄上买了处大宅子,平时忙得太晚,就在这里住着。他在哪里,他那些手下自然也就在哪里。”

“那我要去找他的话,去戚家庄找就成?”

“正是。”小菊点头。又不免露出两分惊讶:“你肯去找他了?”

小喜扯扯嘴角,没说什么。

戚家庄上“湘园”的小花厅里,骆明轩不太端正地歪在案后椅上,穿着白色滚银边的他的身躯强壮而厚实,八宝攒珠冠上的珍珠在头上随着他屈指敲桌面的动作而微微颤动,而他目光望着桌角上摆着的一座翡翠白菜若有所思,对于站在面前两个垂手而立的男人仿佛视而不见。

“爷,以上就是内务府王大人方才派人传来的话,若是这批噙香天丝绸不能在本月十九日前补上,那么本季将要被扣除三万两银,还要在内务府档上备案。这对咱们是相当不利的。小的认为,这次事故该由大库负责。”

左首的青衣男子皱着眉说。他手里捧着个厚厚的蓝皮簿子,看模样像个掌柜。

站在他右首的黑衣青年看了他一眼,眉目间顿时浮起些莫明的愤意:“赵总管,库房着火之事只能由你们马队负责,若不是你们当中有人趁夜借酒在库房附近撒泼,失火烧着了库房,又怎么会连累这批天价之绸?赵总管不但不处置属下,反而怪责到我们库房头上,这是何道理?!”

赵总管冷哼,转过身瞪住这男子:“段禾!你少把责任推托到别人头上!你们库房的人若是忠于职守,把窗户及时关闭,外面的火星又怎会浅进窗子,燃起火苗?马队的兄弟不过是采办归来喝了两口夜酒,长达一个月的路程疲苦不堪,放松下何错之有?莫非你库房的人就滴酒不沾?”

“滴酒不沾之说不敢当!至少我库房的兄弟从来不会做这种逾矩之事!……”

“够了。”

两个人争得来劲,忽然哪里传来道清悦而低缓的声音。赵方只当听错,一面拿簿子指着段禾鼻子,一面据理相争:“我们逾矩?我们哪里逾矩?你们尽忠职守,为何天黑还不将库窗关上?便是不着火,惹来了贼人又当如何?——”

“砰!”

赵方的长篇大论突然被一道清脆声打断,在他面前的地上,赫然多了一地摔碎的瓷。

书案后的骆明轩两眼依然没看他俩,而是望着案上少了一只杯子的茶盘,若不是脸上如同被冰冻般阴冷,这一切以及那摔碎的杯子看上去似乎与他毫无关系。

“爷,我们——”

“赵方,”骆明轩抬起头,仰身往靠背上一靠,那双幽黑的瞳仁滑过他脸庞:“你们辛苦了。”

赵方脸上立即僵住,像是听到了什么噩耗般惶恐。

骆明轩扬扬嘴角,声音愈发轻缓:“你们马队的兄弟,是十二个吧?去余杭采丝这一趟,辛苦了。我赏他们一人十两银子,作为赏他们的酒钱,回头就让他们去帐上余青扬那里领。至于你自个儿——”他抬眼,将微扬的嘴角放冷:“去领二百两,当是我给你这三年的奖励。”

赵方额角冒汗,硬着头皮弯腰:“谢,谢爷打赏。这是小的份内事。”

骆明轩踩着他的话尾把话说完:“顺便,把这一年你的薪俸一道领了。”

赵方猛地抬头,两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地去。“爷!”

“我骆家商行里不差这种专护犊子不负责任的总管,既然你手下兄弟辛苦,需要撒野释放,你就带着这些个人回家好好享福去。要在我骆明轩的眼皮子底子居功自傲,推诿责任,还让我出面讲公道,——办不到。出去吧!”

他扬手一挥,再无多言余地。

赵方颤巍巍放下簿子,灰头土脸出了门去。

段禾也被震住,看了骆明轩一眼欲言又止。明轩抬眼,将脸冷下:“你可知错!”

段禾抿嘴低头:“小的知错。此次委实是库房兄弟玩忽职守,小的管教不严,以致出了大错,甘愿领罚。”

明轩冷笑:“你倒是识时务!”

段禾道:“请爷容小的慢禀。这次商行遭受这等损失,小的早上清点完存货,就已经责罚了兄弟们,而小的自己也早已做好了被辞退的准备。是以已将所有货单数据一一腾抄在此,请爷过目。”他从怀里取出一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张,递到书案上,又退回原地。“方才若不是赵总管这般说话,小的也不会与他争执,惹爷生气,是小的不是。”

门口一蓝衣青年顿了顿,轻步走了进来,到明轩身后站定。

明轩瞄了眼那单子,两指拈起递给他,然后看着下方:“既然做了准备,那就免你半年薪俸。另,”他顿了下,缓缓说:“赵方走了,马队现在无人领头,你且代总管之职。若是出了半点差错,我连你两罪并罚!”

段禾猛地抬起头,满眼写满不可置信。

明轩却不耐烦跟他多说,一挥手:“昨夜在库房外喝酒点火的哪几个?报上名来。”

段禾恍然回神,立即道:“是刘幸,邢二,赵福升。领头的是人万全,那赵福升是赵总管的侄子。”

明轩冷哼,看了身后青年一眼,示意他记住。

“你退下吧。”

段禾弯腰告退。直起腰又犹豫未走,见明轩望过来,终是忍不住一跪到底:“谢爷不罚之恩!段禾此后必当尽心尽职,绝不辜负爷的信任!”

明轩似没听见,端起茶壶斟水。

身后青年见状,忙上前接过茶壶,娴熟地倒上刚好八分满的茶,递给他。

“赵方在商行身居要职,却行威作福已久,早该走了。段禾为人耿直,兼领了马队是好事,只怕也有坏处。至少昨日闹事这几个人就不会让他好过。”

明轩不以为意,“马队现在胡闹得不成样子,我不办他们只当我不知道。段禾的性格虽不宜当头领,但眼下治他们的气焰却非他这种人不可。回头你去把他说那几个人查一下,如果事情属实,报给我。——是了,你进来有什么事?”

“哦,门外来了位姑娘,指名要见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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