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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乌龟王八都露头

胡继宝认识沈小军。

胡继宝过去很反感这些干部子弟,仗着老爹当官,家里有几个臭钱,自以为了不起,眼睛都长到脑瓜顶上去了。他尤其讨厌这个沈小军,一天张狂得搅不清个稀稠。

过去他只把他看作是个孩子,没当回事。可是今天这个孩子公然敢在这样的场合和他叫板,那就不能等闲视之了,绝对要把这小子的气焰打压下去。

沈小军是沈静如的儿子,沈静如又和张白冰、李平凡是臭味相投的一丘之貉,从沈小军这下手,绝对能挖出他身后的这帮冥顽不灵的家伙。揭出干校阶级斗争的新动向,狠狠打压他们的嚣张气焰。

“你说是你给的麦乳精?你站起来。”胡继宝有意把声音放的平和一些。沈小军坐着没动。“你给我站起来!”这一声胡继宝是敲着桌子喊的。他身旁的一帮喽罗也在助威呐喊:“站起来,听见没有,别让我们揪你。”“你们喊什么,我听得见,站起来就站起来。”沈小军站了起来,还朝周围的人满不在乎地笑了一下。

“你们都看看这个沈小军。”胡继宝指着小军说。“一副吊儿郎当的流氓样子。你穿的这叫什么?黄皮。还以为自己不错呢,腿让人家打断啦?活该!挨打的时候你怎么不狂啦?”

沈小军出奇地镇静。因为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决不能丢份儿;因为他得替他爸把这事扛起来;最重要的是因为他从大嘴他们那知道了胡继宝这小子的软肋,他不怕他,他心里有底。

“你说什么呢?”他直视胡继宝。“什么叫黄皮啊?这是中国人民解放军校官军服,你这么诋毁它,你是什么用意呀?你可够反动的了你!”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还没有人敢在公开场合这样明目张胆地和胡继宝对着干,人们替小军捏了把汗。

还没等胡继宝张口,贾革命和几个人就喊叫起来:“这个小反革命,这个托派分子的狗崽子,把他押上来!”“我说的不对吗?他就是公然诋毁,全干校的人都可以作证!到底谁是反革命,这么多人都在这作证呢,他还想抵赖啊!”“作你娘个蛋证,把他给我押上来!”

小军被几个人推搡着押上了台。他还柱着他那根拐棍。歪戴着皮帽子,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一条腿还晃悠晃悠的,好不休闲自在。

“你们看看他这副德性。”胡继宝手指着小军说:“浪荡公子,小流氓。你以为你到这来是养病休假来啦?我告诉你说,你老子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一样。上梁不正下梁歪,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会打洞。”沈小军一听这话火了。一指胡继宝说:“孙子,骂谁呢你?你丫才是老鼠呢!你别给脸不要脸啊,我还没说你呢,你丫干的那些好事,我都给你记着呢。你有本事冲我来,你骂我爸干什么?你整些老头子干什么?”

底下鸦雀无声,人们都在听着,大家都觉得小军刚来干校,还不知道这里的水到底有多深,就在这明目张胆地跟胡继宝对着干,真是不要命了。“唉呦,我看你不光腿断了,本事还见长啊,我今天倒要看看是谁厉害。”胡继宝一招手,几个早就按奈不住的打手上来就是一通暴打,小军刚开始还拿拐杖胡乱抵挡,没几下就让人把拐棍扔了,推倒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小军被打得紧抱着头在地上滚来滚去。台下有人喊:“要文斗不要武斗!”“不许打!他还是个孩子!”大嘴、冯小春看见这情景,都站起来,挥舞拳头,表示声援小军。

沈静如看着小军在台上挨打,心疼的不顾一切跑了上去。“你们要干什么?他是个孩子,他腿上还有伤啊!”胡继宝一指沈静如说:“你个老反革命,在底下不老老实实坐着,跑上来凑什么热闹,怎么着,是不是也想挨上两下啊?好啊,我成全你。去,跟他们站在一起去!”两个喽罗把老沈推到李平凡的身边,将他的双手反拧,给他也坐上了“喷气式”。

老沈尽管一直在猪班喂猪,但好歹还算是“五-七”战士,和张白冰、李平凡他们这些戴着帽子被监管的黑帮分子不同。到干校以后,这是他第一次被押上台批斗。这样一来,性质就改变了。他的问题也从“人民内部矛盾”升级为“敌我矛盾”。

人们看着老沈花白的脑袋被两个人死死按住,两腿颤颤巍巍抖个不停,都愣住了。会场一片混乱,有人在下面喊道:“老沈有什么错啊,他不过是上去救小军嘛,怎么连他也一起批斗啊。”“是啊,他有什么问题啊,把他放了!”顿时会场里应和之声四起。胡继宝看见这场景心里有点害怕。他知道别看平日里这些人都不声不响,可他们的心里都憋着火。

干校成立以来,他一天琢磨的不是展生产,也不是搞好人员生活。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镇压和管制这帮家伙。成立干校的目的不是叫他们到这来展生产,扩大什么生产规模,实现生活自给自足,达到改造锻炼的目的的,而是为了给这帮家伙找个搁他们的地方,省的他们在北京那块地方乱说乱动给无产阶级司令部惹事添乱。

胡继宝来之前在齐新顺面前拍着胸脯保证过,一定要叫这帮家伙在干校老老实实。齐新顺看着他说:“不能仅仅满足于老老实实,让他们交代问题之后,最好能让他们在那片兔子都不拉屎的荒蛮之地就地……”话说到这齐新顺停顿了,胡继宝马上明白了,那就是说把这帮家伙放心整,往死里整,再怎么整都不为过。胡继宝当时就是一个立正敬礼,一切都不用再说了,所有心领神会的话都在这个敬礼之中。但是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说了句:“我明白,我那边批斗早见成效,能省却长多少后顾之忧啊。”齐新顺不说话,只是朝他挥挥手,但是他的表情已经明确告诉胡继宝,你的理解是正确的。

于是深谙齐新顺意图的胡继宝想尽各种办法来压制和管教这帮人。诸如早请示晚汇报,诸如安插人到各个班排卧底,拉拢意志不坚定者告密,开批斗会、办专案组等办法。就是想用一条条绳索来束缚这些心怀叵测,图谋不轨的家伙。尤其像张白冰、李平凡那样的人,他更是格外注意小心。他知道,这帮人有个风吹草动就会跳出来闹事。今天真是个大暴露的好机会。所有的人,包括蒋光丰这样的老家伙也跳出来了。

蒋光丰是个老红军,是干校资格最老的干部。因为历史上找不出任何污点。当初学院革委会成立时齐新顺想拉他入伙,竟然被他拒绝了。这让齐新顺很没有面子,也很恼火。硬给他安上“反动军阀”、贺龙的黑打手等莫须有的罪名,并有幸成为第一批“五-七”干校的学员。

蒋光丰站起来,很激动地喊道:“他是个孩子,就因为给了人家一袋麦乳精,你们就要这么打他,还讲不讲道理了?”后面好几个人附和他:“就是,那孩子的腿还有伤呢。”“老沈是看着小军挨打了才上去的,怎么也成了老反革命了?你们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嘛?”胡继宝指着蒋光丰说:“你站起来干什么?谁让你站起来的?怎么着,想要造反吗?姓蒋的,你的黑后台都已经倒台了,你还在这猖狂什么?你的外调材料一大落,我早就要办你的专案了,今天可是你自己跳出来的啊。”随后他又指着台下的人说:“我看你们这些人个个都是狼子野心,早就蠢蠢欲动想要闹事,骨子里就是土匪,就是一个‘反’字!叫你们做检查,交代问题的时候,个个都是哑巴,连个屁都不放,今天倒在这放开啦,好啊,我请你们上来说。”

还没等蒋光丰说话,马玉龙站了起来。他早就对胡继宝这些人的为所欲为憋着一肚子火,见他当着众人的面骂人,就骂道:“什么土匪,你个龟儿子懂个?,你见过土匪是啥?样子?老子闹革命的时候,你个龟儿子还没从你娘的裤裆里掉出来呢,你也配说革命?”马玉龙的话引起人们的一阵哄笑。胡继宝一看马玉龙当众骂他,跳着脚喊道:“马玉龙,你个反动军阀,还这么张狂,我看批你批得还不够!把他押上来!革命的同志们啊,你们看见没有,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些个跳梁小丑总会找机会跳出来表演一番的,今天真的是一个大暴露啊,一窝子乌龟王八都露头了。一袋子麦乳精,引出这么多个跳梁小丑,你们还在那站着干什么,凡是站起来的统统给我押上来!我看看都有谁啊,赵小鱼,哪都少不了你,你个闹精,你给我上来。”几个专案组的人跑下去把那几个人押到台上。台上顿时乌泱泱站得满满的。

大嘴站住不动,两个人上来连推带搡,把他推上台去,和小军站在一起。

“哥们儿,你怎么样?”大嘴关切地问小军。“我没事,就当是叫狗咬了几口。”小军的嘴角破了,他满不在乎地擦擦,那一刻,两人真有点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惺惺相惜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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