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鸣娜指指楼下,说:“姐,我有点担心咱爸妈。”“担心什么?”“你没看出来啊,最近两人都闹成白热化了。”“你是说那天两人吵架的事?”“就是。”“是为那个姓顾的电话兵?”“对,听说是演铁梅的。”“瞎操心,你替谁都可以担心,就是不用担心他们俩。”“为什么?”“他们是久经考验的无产阶级革命夫妻,越打越好,越打越铁。”“什么呀你说的。”“他们俩的日子过得太平淡了,需要这样的事和人来给他们调剂调剂。不说别人,就说妈吧。她和爸是只能经患难,不能共富贵。如果爸现在有个什么意外,我是说意外啊,妈绝对是铁杆保皇。妈是一根筋的女人,她之所以这么闹,都是因为太爱爸了。她现在是有了忧患意识了,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所以她就格外地警惕。可是你放心,爸是不会有外遇的。”莎娜见鸣娜看她,笑了,说:“跟你说你也不懂,睡觉吧。”鸣娜笑着说:“我怎么不懂?你跟我还卖关子,那我以后有什么事也不告诉你了。”莎娜看看鸣娜,说:“这第一嘛,从咱爸现在的社会地位来看,爸不会因为那么个女人冲昏了头脑跟妈离婚的,他还得顾及社会影响吧;这第二嘛,不是还有我们嘛,男人在外面再怎么折腾,他恋着的还是这个家,没有家庭的男人,不能算是完全成功的男人;这第三嘛,我跟你说,你可别说去啊……爸可能有病。”鸣娜瞪大了眼睛问:“什么病?”“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有一次从他们门口经过,我听见妈在那又哭又闹,好像是说爸那个不行。哎呀,你看我干什么,大概就是男人那个不行。而且从那以后,我就现妈变了,好像不是那么顺从爸了。爸也事事让着妈了。”“你说的是真的?既然爸有病那怎么会有我们的?”莎娜看见鸣娜那个认真劲,忍不住笑起来,“傻呀你,爸就不会这些年得病啊。”“姐呀,你怎么什么都懂啊?都快成恋爱专家了。”“这有什么啊,男女之间看透了就那么回事。其实我也是逐渐成熟起来的。跟你说啊,有一次我在一个小胡同里走着,那胡同特窄,迎面过来个男的,一看就是个二流子,他看见周围没人,冲着我就把底下那东西掏出来了。那一阵把我吓坏了,我当时都能感到我的脸通红,心跳得特厉害。我要是和他对着干肯定要吃亏,可我又不愿这么过去了,哪步便宜他了嘛。当我看见那小子嬉皮笑脸一脸的得意劲,我的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我迎面走过去,对他说:‘嘿,哥们儿,你那玩意儿跟个花生米一样大,你还好意思往外掏?丢人吧你!’那小子一听这话,哧溜一下,就把他那玩意儿给塞进去了。哈,没想到这招还真灵。”“姐你不害怕啊?”“害怕,当然害怕,说我不怕那是假的,我都没见过成年男人那东西,走出去好远了,我这心啊,还在噗通噗通地跳呢。”“你的胆子也够大的,要我,我就赶紧跑。你就不怕他追上来?”“不怕,他敢上来我就踢死他!”“你厉害,以后碰到这样的情况,还是躲开好,跟那种人纠缠,吃亏的总是你,那些人看见你搭理他们,肯定还高兴得很呢,目的达到了嘛。”“我也就是那么一说,等我走到胡同口上,我还觉得我这腿是软的呢。”

夜已经很深了。莎娜睡着了。鸣娜却没有一丝一毫的睡意。姐姐马上要开始她新的人生了。我呢?我该怎么办?鸣娜在问自己。这么长时间她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她用手轻轻模了模眼睛上的疤痕。不用看也知道,疤痕很大,很深。第一次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她趁着屋里没人,悄悄拿莎娜的小镜子照了一下,那一刻把她心里残存的一点侥幸彻底击碎了。因为外来物的打击太猛烈太尖锐,尽管眼睛保住了,但是右眼已经明显歪斜,下眼皮下翻,露出红红的眼睑。只要流眼泪,眼眶像个存不住水的破损的水池,眼泪会毫无遮拦地淌出来。

鸣娜深深地叹口气。她知道,凭她现在的情况,再加上父亲的努力,留在北京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她根本就不想留北京。我这么个“敲钟人”似的怪物,到哪去都会引起人们好奇的目光。她宁愿离开北京,到偏远的山村去,也不愿就这样成为众矢之的,成为人们的议论佐料。

这些日子,鸣娜表面看上去非常平静,但是她的内心在进行着激烈的斗争。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个社会。她每次出去,都努力使自己更加坚强、勇敢一些。挺起胸膛去面对人们的议论。尽管她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显得很镇定,但是她的内心是怯懦和痛苦的。她觉得她能看得见她背后恐怖的眼光,可以听得见人们不加掩饰的好奇的议论。

前两天副食店来了豆腐,鸣娜对马容英说:“让我去买吧。”马容英疑惑地看看女儿,然后问:“要不要戴上墨镜?”怡娜摇摇头回答:“不用。”

豆腐不多,人们排起了长队。鸣娜排在队伍的后面,有个男人靠近行列四处张望装作看什么,慢慢地一声不响地站到了鸣娜的前面。鸣娜不吭声,后面有个女的说:“你这人怎么不排队!”那人头也不回,装听不见。那女的又说:“脸皮可真够厚的。”然后对鸣娜说:“他夹塞儿夹你前面了,你怎么不管啊?”鸣娜还是不吭声。后面那女的用身子猛地一撞鸣娜,嘴里气哼哼地骂道:“我说你呢,聋子啊!”鸣娜习惯性地回头看了一眼,与后面的女人正好打个照面,那女人顿时噤声不语。前面的人想要回应后面的人,他笑嘻嘻回头看了一眼,却迎上鸣娜的眼光。那人顿时张大嘴呆住,然后像个木偶脖子僵硬转过头去。直到鸣娜买完豆腐,那两个人再都一声不响。

鸣娜走出副食店,她在心里劝慰自己,这有什么,以后碰到比这尴尬的事情多了。

直面人生吧。鸣娜想起这句她曾经很喜欢的句子。可是真正到要直面的时候,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气,真得拿出赴汤蹈火去死的劲头来。

刚从医院回来的时候,家里人把所有可能拿来自杀的东西全都收拾起来了。

鸣娜不会死。她什么都想过,但是她没有想到过死。因为她想到了爸爸妈妈,想到她的死会给他们带来什么。我这个样子对他们的伤害已经够大的了,我要是死了,那才是真正的不孝。就是这个孝字,帮助她挺过了最艰难的时光。

何况她怕死,死对她没有诱惑,只有恐惧。她还向往美好的人生。她还年轻,生活中许多美好的经历她还没有体验和尝试过。尽管她失去了美丽的容颜,但是她觉得人活着不应该仅仅依赖美丽,只要我不自杀,没有人能够剥夺我活着的权利,如果剥夺了,那他(她)一定要付出代价!鸣娜想起了杜敬兰,想起那个人的死带给她的震撼,以及给他的家人带来的遭遇。如果不是他的死,杜品英不会变成那样,我也不会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鸣娜越来越多地想起品英。那个改变她的人生,给她的一生带来痛苦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不恨他,也从未想过恨他,她觉得在她的内心深处还没有想好要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他。她甚至想到再见到他时会不会恐慌。

有些人看上去沉默,少言寡语。外表显得很深沉,其实那是他怯懦的表现,因为他内心对自己该怎么做还没有做出决定。

她只是不明白,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以这样的方式记住品英。

太残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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