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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娄阿鼠”

雪晴走到胡同口。她开始有些犯愁,这街上这么多人,怎么知道谁要收我的东西啊,我又不能吆喝,又不能去问人家,这可怎么办。转了一会儿,雪晴没看见一个收破烂的,她有些烦,决定再往远处走走。

街上乱哄哄的。商店里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还卖,很多日用品都不卖了,就因为上面贴的带有“四旧”、封资修的商标,老牌子都被打倒“砸烂”,新的商标又没有出来,好多商品就在货架上堆着,东西卖不出去没关系,革命第一、政治第一。像卫生纸、油盐酱醋什么急等着用的东西等不及革命的新商标,就在原来的旧商标上打个x。

打x始于何年何月无从考证,反正文化大革命使用x达到登峰造极。打了x的东西即代表被打倒和彻底否定,打了x的人名就代表这人已被打倒。表示此人恶贯满盈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就将人名歪写或倒写再在上面打个大大的红叉。有的人在写信时提到某某正在批判或被审查的人,还要在名字上加个x,表示此人已被打倒,我已与其划清界限(信件有被审查之虞)。

饭馆里不卖那些煎炒熘烹炸的招牌炒菜了。说那些都是追求资产阶级腐化堕落的享受,反过来说光想吃好的吃得一肚子油水脑满肠肥嘴馋人懒的都是资产阶级。无产阶级就应该吃忆苦饭。于是卖大饼油条的改卖窝头咸菜忆苦饭。外地红卫兵小将大量涌入北京城,吃饭住宿有的掏很少的钱和粮票,有的干脆一个子儿不掏。公交更是混乱。只要是红卫兵上车,没有买票的,免费乘坐。别说公共汽车免费,连火车都免费。成千上万的红卫兵们乘坐犹如闷罐子的火车天南海北大串联,那实际上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空前的免费大旅游。火车的载客量无法计算。一节车厢(除了顶上)所有边边角角有空余的地方都塞满了人,连行李架、座位底下、座椅靠背上、厕所里都挤满了人。火车往往还在车库里面就已经上满了人。车门早已被封死,人们上下车都走车窗。火车延误几个、十几个小时甚至几十个小时的司空见惯。上不了厕所的就地解决。许多人落下了憋不住尿的毛病,多半是串联时火车上把膀胱给憋坏了。解大手那更是想都别想,不少人有便秘的毛病搞不好就是那会儿一憋几天落下的。

雪晴刚走出没两步,身后有个人叫她,“哎,这位姑娘。”雪晴回过头一看,把她吓了一跳!面前这个人身材矮小,比雪晴足足矮了近一头。穿的破破烂烂的,形容萎缩,一双三角眼看人躲躲闪闪,一只眼睛上有一层白膜,眼皮底下还有一块很明显的瘀青,像是被人打的。他的嘴角、下巴上有几根稀稀拉拉的胡须,就像一只灰色的大耗子。

“娄阿鼠”!这是雪晴看到他的第一印象。

“你是在叫我吗?”那人点点头。他走到雪晴跟前,压低嗓音说:“姑娘,我跟了你一段路了,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啊?”雪晴一下感觉后脊梁嗖地凉了一下。这个人竟然像幽灵一样一直跟着我?“你跟我干什么?”雪晴没好气地说,说完她扭身要走,那人又叫住雪晴。“唉,我说姑娘,你听我把话说完嘛。”那人咧嘴笑了一下,他一笑露出满嘴的黑牙,这笑简直比哭都难看。这一笑叫雪晴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我说姑娘,你别误会,我是看见你从你们家那个院子出来的,我没别的意思。”“那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是想问问你,”那人停顿了一下,左右看看,然后低声说:“我是想问问你,你们家有没有什么要卖的东西没用?”雪晴一听这话,不由得倒退了一步。真是邪了诶,我想卖东西,还就有人跟着我要买东西了,怎么就那么巧啊。“你怎么知道的?”那人一听这话,一下来了精神,抻长了脖子说:“你看怎么着,还真让我猜准了是吧。果不其然,姑娘,你有什么东西要卖啊,让我看看好吗?”雪晴想了想说:“你真的要买东西?”那人点点头。雪晴又问:“那你有钱吗?”“看你说的,姑娘,我要买东西我没钱哪能成啊。咱们先看货好不好?你看你还不信我的,钱你尽管放心,我有。”雪晴听说他有钱,心里很高兴,只要有钱,妈妈的药钱就有着落了,明天就可以给妈妈买肉改善伙食了。“那你跟我来。”“唉。”那人紧跟在雪晴的后面进了雪晴的家。

“娄阿鼠”一进雪晴的家,到处打量,直到雪晴叫他,他才走过来。“唉呦,姑娘啊,这院子从外面看没什么,敢情里面这么宽敞,好,真好!”“你先看看东西吧。”雪晴留了个心眼,她没一下子把东西都掏出来,先从口袋里掏出那块手表。

那人伸出一只又黑又脏的手,好像抢似的,一把从雪晴的手里抓过那块手表,先是放在耳朵边听听,然后把表放在他那只好眼前仔细看了半天。

“我说姑娘,闹了半天,你就这么件东西啊。你这是个老物件,不值什么钱。”“怎么会不值钱?这是我爸爸最喜欢的一块手表啊。”“那你拿回去吧,回头你爸回来知道你把他的宝贝东西卖了,那还不收拾你啊。”那人边说边把表往雪晴手里塞。雪晴一看急了,“唉,不是不是,这也不是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反正用不着,你要不要啊?”“你真的要卖?”雪晴点点头。“你想卖多少钱?”雪晴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你看着给吧。”那人眯缝着那只独眼把那块表重新拿起来看了一会儿,然后他慢悠悠伸出五个手指头,“五十?”雪晴问。那人的三角眼一下子瞪大了,浑浊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雪晴说:“财迷吧你就,还五十呢,五块!”“啊?五块,你也太……这可是名表啊,这是劳力士表,你看这表把上边的王冠,我听我爸爸说,这表一批出厂没有几块的,都是带编号的……”“什么呀,小姑娘,看不出你还挺会编的啊,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年代的表,都这么旧了,根本不值钱了。如今这样的抄家物资多了去了,没人要,我说了,五块,多了我没有,它也不值。”说完“娄阿鼠”就要走,雪晴一看急了,“你就不能多给点吗?”“娄阿鼠”坚决摇摇头。雪晴咬咬嘴唇,从口袋里又掏出那串手链,说:“这个你看成不成,那这两样搭在一起你看能不能多给点?”“娄阿鼠”一见那串手链眼睛一亮,但是马上又装作满不在乎地撇撇嘴,说:“这什么玩意儿啊,都是些四旧的东西,如今大姑娘、小媳妇的谁还戴这些东西啊,都革命啦,戴袖标了,哈哈。”说完,他伸手接过那串手链,在太阳底下仔细端详。“我说姑娘,你这家里再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吗?”雪晴摇摇头,说:“你指的象样的东西是什么啊。”那人咳嗽了一下,说:“我是说你们家有没有什么金属的东西,你比如说金银什么的,我是打比方啊,也不一定非得是金子银子什么的,像铜的什么也行。”“那你等等,我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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