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雪琴家里目前的生活可以说是到了拮据的地步了。银行所有的存款冻结,全家的生活日用开销包括看病买药全靠母亲的一点生活费来维持。

雪晴宁愿饿死也不愿去父亲工厂要生活费。她觉得每次去父亲工厂,都是一次忍受屈辱的过程。只要她一去,那些人有事没事就都围上来了。她走,他们也走,她站住说话,他们也站住看她说话,她不说话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他们也一动不动站住看她。她回头看他们,一张张面无表情的脸,迎着她的目光那些人也看她。她进屋子关上门,那些人会趴在窗户上看她。雪晴每次看他们围观自己心里都想,看什么看啊,我是动物园的猴子吗我真的就有那么好看啊?一见到那些人,雪晴总会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本小人书,一个人误入了一个幽灵世界,幽灵世界暗无天日,一群像美国3k党穿白色长袍戴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的幽灵跟着他走。他急,他们也急,他缓,他们也缓。亦步亦趋,紧紧相随。雪晴觉得有一群人像影子一样紧跟在**后面的事情是一件不可思议非常恐怖的事情。那本小人书她给扔了。她觉得把那本书再放在她的房间,她总会忍不住去看它,就会联想到那些穿着白色长袍的鬼魅一般的幽灵,她觉得要是再不扔掉那本书的话,迟早有一天那些幽灵会从书里走出来,跟着她到处游走。

上一次她去财务科领取生活费的时候,财科务的一个鼻子短粗长的肥白的男人把钱递给她的时候,竟然抓了她一把!她急忙把手缩了回来。那家伙的脸一下变得很难看。指着雪晴对一旁的人说:“这个资本家的狗崽子嘿,真够恶心的。”旁边的人急忙问他怎么恶心。“我给她钱,她不好好接着,还拿指甲挠我。”听的人立即心领神会地笑,那笑容更让雪晴受不了。我挠他?这人怎么长着张嘴胡说八道!我干吗要挠他!雪晴正要辩解,那人手一摆说:“嗨,我说你这人年龄不大怎么思想这么不健康啊。”“我怎么啦?”雪晴看着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人对站在一边的人说:“她还敢问我怎么啦,你说怎么啦,你们看我在跟她说话,可她根本就不看我,连这点尊重人的道理都不懂。那俩大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光看别的男人!”听了这话,雪晴恨不得一头把那家伙撞死!我看男人干什么?是你们这些家伙心术不正,吓得我根本不敢抬头,还说我的思想不健康,简直是岂有此理!那人看雪晴不说话,就说:“像你这样的资本家的狗崽子,就不应该给你什么生活费,饿死得了,拿着人民的血汗钱养活你们这些吸人血的寄生虫,根本就是浪费五谷,就是多余!”雪晴看着他那张肉囔囔的白脸,心里想着他说寄生虫的时候那些寄生虫肯定这会儿在他肚子里不停地蛊踊。“你们看你们看,她又在那呆,她这人思想肯定有问题。”说完他清了清嗓子说:“这样啊,从现在开始,每月的生活费扣减一半,原先是三十六对吧,改成十八了。”“为什么?”雪晴还想说怎么你说改就改啊,可话到嘴边她硬是给咽了回去。“你还问为什么?再问小心我给你减成九块,你看我敢不敢。还为什么,哪那么多为什么!十八块钱不少了,顶一个学徒一个月的工资了。”“那剩下的那十八块呢?”“嘿,你跟我来劲是吧,你管那十八块干啥。给你十八就不错了,就冲你这不老实劲,我就能都不给你你信不信?”“可原先定的就是三十六啊。”“你还敢放屁!我看你真是活腻歪啦,你还敢跟我这犟嘴,***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告你吧,原先定的那标准就是错的!可着北京打听去,哪的资本家给生活费有过十块钱的,十八都算不错啦,依我说根本就不应该给,这都是我们工人的血汗钱。”雪晴不说话了,已经这样了,她能怎么办。跟这些人就没理可讲。这家伙前年才进工厂,原先就是财务上一个打杂的,现在竟然大权独揽,克扣起厂长的生活费了。什么世道嘛,豺狼虎豹小爬虫,一齐上阵表演。

雪晴不准备再说什么,说也没用。不管怎么样,有了这十八块钱,能买不少东西了。那人把十八块钱递给她,雪晴刚伸手去接,那人又把钱拿了回去。看见雪晴没拿到钱,他嘿嘿直笑。“还有一条我告你啊,这十八块钱你想要对吧,可以啊,可你不能一次拿完,得分两次来拿。如果你乐意,三次或者四次来拿都成。”说完那家伙递给雪晴八块钱,把剩下的那十块钱揣在口袋里。然后盯着雪晴撕开嘴巴露出得意的狞笑。雪晴看着他的笑,突然想起在农村劳动时看到老乡家养的那头乌克兰种大肥猪,也会这样的笑,一模一样。

雪晴离开工厂的时候,正是午饭时间。当她走到厂门口时,突然听到有人叫父亲的名字。那一刻她停住脚步,回过头寻声望去。

她看见了父亲!

从工厂门口到食堂大概有二十米的距离,父亲从楼上下来,手里拿着饭盆,佝偻着背,慢慢地往前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雪晴想张嘴喊父亲,想告诉爸爸,外婆死了,妈妈病了,或者什么都不说,就说家里都挺好的,叫爸爸放心。可是雪琴什么也没有说,工厂大门大概有十米宽,父亲走过雪晴的视线一共用了一分钟,在这一分钟里,雪晴一百次地想要张嘴喊父亲,但是她最终还是忍住了。她清楚地看到父亲的鬓角全白了,眼睛微微眯缝,就看着他眼前的那一点路。雪晴多想在那一刻父亲回过头来,哪怕看她一眼,就一眼,什么也不说,看到他心爱的女儿好好的就行。可是父亲没有回头。也许他一回头后面的人就会呵斥他,也许是这么多天的监禁生活已经使他麻木了,对外界的反映已经无动于衷,也许他根本就不愿意多看一眼这个世界。雪晴多想那一刻生什么意外,路人吵架,疯狗咬人,或者着火、打枪、地震……什么都行,只要父亲回一下头,就一下……可是什么都没有生,父亲就那从她的眼前蹒跚走过,一丁点反映都没有!

雪晴猛地转过头去,她彻底失望了。也就是从那以后,雪晴不再相信什么心灵感应,对于近在咫尺的女儿无动于衷,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狗屁感应!

每当回想那一刻的时候,雪晴的心都觉得苦涩的像一只干瘪的柠檬。生活过早地叫她承受了这一切,而且她惊异地现,尽管她非常难过,可是当时她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有掉,到底为什么,她不只一次问自己。她后来对自己的回答是,因为那一刻她不能哭,哭了,泪眼婆娑,她就看不清父亲了!

雪晴做了让她悔恨终身的事情―她没有招呼父亲。就是因为这样的错误,错失了和父亲相见的最好时机,使得这一次相遇成了她见到父亲的最后一面。两个月后的一天,工厂造反派通知她,父亲死了,说是死于心脏病突,叫她去工厂收尸。在关押父亲的牛棚里,窗户被重重木条钉死了,仅有5平米大小的房间黑暗的如同黑夜。雪晴站在父亲的遗体前,相隔阴阳两界,做永久的诀别。所有的呼唤,所有的倾诉,只能化作泪水洒落。她清楚地看到,父亲微张着眼睛和嘴巴。她知道那是因为受尽屈辱的父亲在他生命最后的一刻没有见到女儿死不瞑目。她不能原谅自己,明明可以满足父亲这个愿望的,因为她生性的懦弱和她的重重顾虑而彻底失去了。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