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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往哪逃啊?

往哪逃啊?这个混乱的世界,这个世界上的人啊!哪里找得到一块净土呢?普玉想到这,又叹了口气。全国都在闹革命,除非你上国外去。想到这里,普玉摇摇头,出国?想都别想,普玉他们医院原先的一位老院长想出国探望儿子,护照一直批不下来,年初刚刚有点眉目了,文革一来,又泡汤了,而且还成为老院长的一条罪状,说他想要里通外国逃跑。(据后来统计,文革开始后这一年全国一共批准了五个人出国,还都是周恩来总理特批的)。

普玉担心女儿,女儿太好强了。别看她生长在富裕的家庭,却事事不甘落后,而且过于单纯,对朋友从来都是毫不设防,这种来自“朋友”的攻击可能比什么都更令她受到打击。过去她总是想女儿应当广泛接触社会,认识社会上林林总总的人,这样会对这个社会多些认识和抵御能力。但是这样的打击提前来了。

今后可怎么办?醒来以后的雪晴将再一次面对这个可怕的社会。普玉在想怎样安慰女儿,可是她现在连她自己都安慰不了,又怎么去说服女儿。

傍晚时,阚玉芳熬了一锅鸡汤,想要给雪晴补补身体。鸡汤放凉了,一直昏昏沉沉睡着的雪晴也没有喝一口。尽管白天干了一天的活,可普玉睡不着,那种后怕不断侵扰着她,使她不能睡,她怕她睡着以后雪晴再生什么意外。“妆成总被群芳妒。”女儿是那么美丽,那么出众,而且又非常善良,谁能保证她在今后的生活中不再受到欺侮和折磨呢。一想到女儿即将面临的生活的考验和抉择,她这颗做母亲的心一下揪得紧紧的。她真想把女儿像一颗珍珠捧在手心里,仔细地,尽自己一切能力呵护她,爱惜她,可是不成,如今的社会全都乱了套了,就像是个大网,把每个人都罩在里面,你想挣扎,想逃月兑,是根本办不到的,而且这一切迟早总会来的。

天快亮时,普玉丢了个盹,醒来看见雪晴瞪大眼睛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生气。“囡囡,囡囡啊,你醒来了吗?”雪晴的眼睛转动了一下,当她看到母亲时,只是问了一句:“妈妈,天亮了吗?”“还没有,你好些没有?孩子,妈妈给你喂些水喝,好不好?”雪晴轻轻摇摇头。普玉在雪晴的脸上突然看到了一种宁静―月兑的宁静,这样的神情更让她害怕。

她凑近女儿的脸,女儿的脸是冷的,眼神是冷的。她从未见过女儿这样的神情。女儿从小到大是在妈妈的眼皮底下长大的,对女儿的表情普玉太熟悉了,她心里想的什么,全在脸上清清楚楚写着,可是现在雪晴想的什么普玉搞不清楚了。她真的害怕了,她想死死抓住女儿,告诉她不要再干傻事,告诉她世界上不仅仅只有丑恶和暴力,还有亲情的爱,还有无数爱她疼她的好人在关注她,他们都希望她好好的,希望她还和以前一样,活得健康潇洒阳光。普玉在医院里每天面对一些濒死的病人,她会对他们说很多鼓励的话,鼓励他们活下去,鼓励他们战胜疾病,重新面对人生,面对生活。那些病人在听了普大夫的话后,都受到了鼓舞,增强了战胜疾病的信心,他们相信普大夫的医术,更相信从这样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嘴里说出的话是有十分的把握的。可是面对雪晴普玉张不开口,面对受到这样打击的女儿,她说不出那些话,好像一张口她就觉得那都是谎言,连她自己都无法相信自己。

“妈妈,我想起来。”普玉扶雪晴坐起来,叫普玉吃惊的是,仅仅一天的时间,雪晴身子轻得像一张纸。“妈妈给你梳头……”话音未落,普玉立即后悔了―头没了。一时间,房间里很安静。停了片刻,雪晴突然说:“妈妈,我要吃饭。”“啊?”感到十分意外的普玉没有听清女儿说的什么,“妈妈,我要吃饭。”雪晴的眼光落在妈妈身上,她的语音弱弱的,但是十分清晰。“妈妈,割腕很疼,很疼。”普玉心疼地模模女儿的额头,点点头,“妈妈,你放心吧,我不会再寻死了。我已经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不是说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有什么可怕的吗!我现在就是死过的人了,我还怕什么?”普玉的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妈妈,我想走。”看到母亲疑问的眼光,雪晴又说:“我要离开这里,我不能死,总能走吧。”“去哪啊?”雪晴摇摇头,“我不知道。”“世界之大,总有我安身的地方吧。”普玉的心又抽紧了。“孩子,你听妈妈说好吗?我们什么都不要想,我们先把身体养好,你的身体太虚弱了,等到身体好了,妈妈陪你回宁波舅舅家去住些日子。”“妈妈,我不想回老家,我只想远离这里,我不愿意再看到任何人。”

普玉这才明白,雪晴受到的伤害远比她估计的要深。普玉抓住女儿的手,轻轻地抚模,说:“囡囡,你听妈妈说,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不是随我们所愿的,人一生的路很长很长,要遭遇的事情太多太多,我们不可能一辈子一点坎坷和伤害都不遭受的。人的一生也许遭遇战争,也许会遭遇灾荒,也可能会有爱你的人或者你爱的人永远离你而去,也有可能会有仇恨你的人报复你打击你,这就是生活啊。就像天气不光是晴天或是和风细雨,也有暴风雨啊。我们怎么办?不能因为这些我们就不活了。总是要活下去的。女儿啊,你要知道,人要活下去也是需要勇气,需要坚持的。“可这不是一点坎坷,也不是一点伤害,这是……”雪晴停住了,费了很大的劲抑制住情绪。普玉无话可说,再说什么都显得空洞苍白,都无法抚平女儿受伤的创口。

“妈妈,您是不是最近也被斗了?”“你怎么知道?”“我猜的,不是,我感觉到了。”“囡囡,我想对你说,妈妈也有忍受不了的时候,妈妈想过要死,一死了之。有时候,苦可以承受,但是那种精神上的折磨和屈辱让人无法忍受。有时候死真的是一种解月兑,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没有了。前些天医院送进一个自杀的人,是医院附近一个单位的牛棚里关着的人,吃饭的时候他把筷子猛地插进鼻孔送到医院已经死掉了。”雪晴攥住了母亲的手。“是的,是很可怕,可是他宁愿忍受这样的痛苦,也不愿接受那些人给他的折磨,他只有三十岁。我在他的尸体前站了很久,我在想,我为什么没有他那样的勇气,后来我明白了,自杀的那个人还没有成家。妈妈遭受各种各样的打击都咬牙挺过来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妈妈有你。妈妈不能死,过去,我认为在这个世界上值得叫妈妈留恋的东西太多了,可是在受到屈辱的时候,一切都不重要了,都不值得一提了,那时候在妈妈的心里点亮的只有一盏灯,那就是你。只有你是妈妈最值得留恋的,你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亲最亲的亲人,我想我要是死了,我的囡囡怎么办,留下你在这个世界上,妈妈不放心,妈妈不会走的那么顺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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