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

冬天的时候,谢北进一年多来第一次回京探亲。

谢北进回北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学院找蒙蒙。

文革一开始他就非常担心雪琴。他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运动,将会给像雪晴这样家庭背景的人带来什么。但愿他们家受到的冲击会小一些。他不能想象,他心目中那么美好的女孩在这场劫难中会是什么样的境遇。

谢北进敲了半天门,才听见一阵轻轻的脚步声。门开了,章云站在门口。谢北进看见章云一愣,他离开北京时间不长,眼前的这个女人苍老的让他几乎认不出来。

章云把北进让进屋,屋里很凌乱。“我明天要去干校了。”章云一边解释一边把沙腾出空来叫北进坐。“李叔叔呢?”章云沉吟了一下,说:“你李叔叔一直被关着,到现在都没叫回家,我也很长时间没见他了。”“为什么关他?”“说他历史有问题,一直审查他,下个月他也要去学院干校,这一下,我们家就空了。”“那蒙蒙呢?”“蒙蒙去学校了,学校像他们这几届的学生要去内蒙和山西插队。”谢北进立即想起了雪晴,他坐不住了,他想立刻见到雪晴。

章云问了大女儿东东的情况。她说话的时候手里拿了一件毛背心,在屋子里转了一圈也不知道该把毛背心放在哪里。她摇摇头说:“我现在身体不行,记忆差得很,有时候明明知道到这间屋子有事,可进来了就是想不起来进来干什么了,等到出了这屋子的门,就又想起来了。你看我一直想去你家看看我的小外孙都去不成,再说现在这样的情况还是尽量少来往的好。你爸爸妈妈身体还好吧?”“他们都还好。”运动开始后,谢副司令员很快就靠边站了。他整天在家里牢骚,事事不顺心。

谢北进离开蒙蒙家后就进了城。

他曾经去过几次雪晴家,确切讲是在雪晴家的门口流连忘返,但是没有勇气敲门。那时候他甚至羡慕那些到她家送牛女乃、送报纸的人,他们多么幸福,可以有机会敲开雪晴家的门,说上一些别人看来无关轻重的话。而他却始终不敢上前去敲那扇门,因为他觉得那扇门对他来讲神圣无比,他更怕雪晴或是她家人看到他问他时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来到了这条胡同,不知为什么,他一走进那条胡同,心跳就加。这一年多来,这条普通的小胡同曾经多少次令他梦牵魂绕。

他越来越想念雪晴,那个美丽的女孩。雪晴的样子在他的脑海里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有时离他很远,远得他怎么都想不起来她的样子,有时又很近很近,近得他可以伸手触模到她的面颊,可以闻到她的体香。随着时间的推移,雪晴在他的心里不仅没有淡漠,反而越来越亲近。

仅有的一次接触就会令他近两年的时间对这个女孩念念不忘,这在过去谢北进是连想都不能想的,也决不会相信的。长这么大,他的感情世界几乎是个空白,还从未出现过像对雪晴这样的情感。他第一次感受到那种痛彻心肺的思念是什么滋味,把别人的一颦一笑都深深刻在心底,每当想起她时,心里都感到那样的充实和甜蜜,夜晚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干扰,只有他和雪晴在一起,和她说话,与她交流,他对她的思念已经到了痴迷的地步。他第一次懂得,原来思念也是一种简单实在的幸福。

一年多来,这样的思念不仅没有减弱,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更加强烈、迫切。他第一次感悟到那些在文学作品中出现过的描述并不是虚幻的,而是真实的。人在恋爱中可以变得善良,变得宽容,变得执着,变得充满智慧和勇气。世界也因恋爱而改变,变得美好得一塌糊涂不可言喻。

他把所有美好的形象全都集中到她一人的身上,以至于有时候他会想,别傻了,我根本配不上她,她太完美了!尽管这样,谢北进还是迫不及待想见到她,思念对他来讲,是幸福又是一种痛苦,这一年多他觉得他就在这种幸福与痛苦的交替之中煎熬挣扎。关键是他还从未对对方表白过,那种急于想向对方表白,急于知道对方对他的看法的念头,从他开始踏上回程的火车起就催促着他,使他急于见到雪晴。

说实在的,这场运动开始后,他的信心却增强了。这场运动给了他机会,缩短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因为他觉得像雪晴那样家庭背景的人,是需要他的保护的。他藐视什么出身论血统论门当户对,他认为,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他和雪晴应该是般配的,出身革命军人家庭的他与出身民主人士的雪晴家庭没有什么不可逾越的鸿沟。

下雪了,阴霾的天空下人们都心事重重匆匆赶路。胡同里人很少,墙上破旧的大字报被风吹得呼啦啦响,谢北进走到胡同的尽头了,竟然没有找到雪晴的家。他又返回去重新寻找那个小小的院门,他记忆里那个院门口有几株柳树,门口还有两个雕刻精美的石狮子……不会是搬走了吧。

终于,他找到了雪晴家,当他确认这是雪晴家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院门旁的那两个石狮子已经被打碎了,只剩下半截底座。一扇门掉了,另一扇门洞开,被风吹着出极不情愿的吱扭扭的响声。

他站在院门口停住了脚步。这是他第一次踏进这个院子,尽管如此,他感觉对这院子里的一切既熟悉又陌生。在想象中,这个小院温馨而又神秘。

为了克制住心跳,北进站在院门口停了片刻,然后走进院子。

温馨提示:方向键左右(← →)前后翻页,上下(↑ ↓)上下滚用, 回车键:返回列表

投推荐票 上一章章节目录下一章 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