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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风乍起2

转眼间,大少爷去了京城近三个了,每月一封信自然是不现实的,京城离湖南太远,一封信来回,至少也得两个月,但两个月来一次的信,一次却是两封,大少爷的信就像他的人,很平淡,却透着清清浅浅的思念,里面大多说的生活锁事,京城趣闻,于他读书的备考的事,反而说得不多,不过阿九知道,大少爷是个极其自信的人,这一次的考试,他准备很久了,相信他的名次应该不差。

果然第四个月时,捷报传了回来,林家大公子林思捷金榜提名,皇上钦点探花郎。

而大老爷的任命书也下来了,果然荣升为两湖总督,接替了刘总督的位置。

京城也传来了另一个消息,那就是病危的皇上终于又康复了。

皇上病重其间,太子年纪虽小,却在大臣们的扶持下将政事处理得有条不紊,治国能力初显。

皇上醒来后,先是夸赞太子稳定社稷的功劳,却又对太子起了戒心,将重病其间太子揽过去的权力又一点一点的收回。

上位者就是这样,因为害怕失去那最高的位置,所以怀疑一切,哪怕那个人是自己亲定的继承人,是自己最亲的儿子,也照样要防着。

大皇子正好与太子相反,皇上重病期间,太子在揽权,大皇子却将手中兵符交给部属,自己北疆赶回,天天侍奉于皇上左右,至诚至孝之心,让皇上深受感动。

大皇子做的是表面功夫,皇上明知其中有诈,却还是重用他,尽管太子一直暗示大皇子有夺嫡野心,无奈皇子为了平衡权术,却装聋作哑的当作不懂。

太子在朝中的权势一点了点又被皇上收回了,而贵妃娘娘的娘家简家却被皇上起复重用,简大人被调入福建任福建布政使,湖南布政使则由太后的侄儿,皇上的表弟任志远担任,但这位任大人,却是大皇子的人,或者说,是偏向大皇子的人,这下,两湖又不再是铁板一块,太子刚夺回阵地里,出现了裂痕。

情势对太子并不妙,而许明鸾,却还在湘西与土家族和苗人纠缠,月兑不开身,若是能证明所谓的湘西土匪就是大皇子的私兵,那么,大皇子的野心就召然若揭,皇上就算再偏向大皇子,也会照样防着一个组建私兵,扰乱政局,鱼肉当地百姓之人,更加会治大皇子的罪,然而,一切只是口说无凭,所有的证据,太子都在等他的心月复许明鸾提供,等他彻底平叛。

所以,笼罩在林家上空的气氛就很怪异,大少爷的高中,让林府前天天都有来祝贺的人,而太子党的危机,却让大老爷眉头深锁,两种矛盾的心情,让大老爷像处在水深火热中一般,饱受煎熬。

二少爷这一次也中了,只是名次很落后,堪堪没有落榜而已,已经到第三榜的后几名了,如今林家,大家嘴里谈的,不再是二少爷林思聪,而是大少爷林思捷,过去的病殃子,现在的探花郎。

朝中的政事与大太太无关,她每天高兴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恭贺声,喜得就没合拢过嘴。

而阿九,也成了府里的中心,正院的人不会忘记,因为阿九的到来,才有了现在健健康康的大少爷,可以说,没有阿九,就没有现在正院的荣光。

何况,几乎所有林家人都知道,阿九是大少爷捧在手心里疼着的人。

所以,阿九也一面担心着林家的命运,一面又对大少爷的高中欣喜着,也和大老爷一样,矛盾着,期待着,幸福着。

高中了的大少爷并没有回来,在大老爷的建议下,大少爷进了翰林院,大老爷看得很远,大少爷天生就是做官的料,但他的资历太浅,若在地方上熬资历,很容易就被新的探花状元挤去名声,而进翰林,虽然清贵,但将来就有入阁的希望。

林家虽然世代书香,却还没有出过一位宰相。

大少爷还年轻,正是学习的时候,而进翰林院,不管是在人脉方面,还是资历上,都要比来地方强多了。

大少爷也听了大老爷的话,进了翰林,成为六品编修,很清苦的位置,大太太不懂这些,只觉得儿子离得太远了,就有些埋怨大老爷。

“人家中了探花郎,哪个不是一下来,就能有个通叛知洲当当的,老爷怎么让捷儿留在京城,还是翰林那种清苦的地方,捷儿都念了十几年的书了,您还让他念啊……”

大老爷就用鄙夷的眼光看大太太:“所以说你就是满脑铜臭,眼睛只看得到鼻子尖儿,捷儿如今的起点可比我当年强多了,我当年考的也是头榜,却要从最小的县丞做起,一点一点熬资历,熬到过了三十才成了岳洲知府,而捷儿从翰林一出来,那就可能进六部入阁,你明白吗?”

大太太就眼睛睁得老大地看着大老爷,过了好一会子才反应过来道:“那小九将来不是有可能成为一品诰命夫人?”

大老爷就看向在一旁安静坐着的阿九,眼里就闪过一丝复杂来,没有接大太太的话:“吏部点了聪儿一个七品县令,就在湖南湘潭,太太该着手准备聪儿的婚事了,等英姑进了门之后,也有人帮你打理家务,你也就少操些心,享享儿女清福吧。”

大太太的脸色就有些不好看,英姑是二房的媳妇,大房有小九呢,就算要享福,也是享小九的福才是,就敷衍着嗯了声,说起了娶亲要行的礼数。

大老爷素来不管这些锁事,就道:“这事还是与赵氏商量着来吧,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儿子,没得你吃了苦,又没讨到好,她又有话说你。”

这话听着是在维护大太太,实则是又在帮着赵氏提高地位。重新起复重用赵氏。

一会子说要让英姑进门后帮着管家,一会儿又说要让赵氏出来帮着主理林思聪的婚事,明摆着又想让二房坐大。

大太太就冷哼一声道:“多谢老爷提醒,妾身差点忘了这事呢,正好妾身考前在圣安寺为捷儿在菩萨跟前许过愿,若捷儿金榜高中,妾身就在寺里沐浴吃斋一月,如今菩萨应了妾身的请求,妾身就该去还愿了。”

也就是说,大太太要一个月不在家,林思聪的事情就交由赵氏自己去打理。林家是头一回正式娶儿媳,没有个正室在家打理,由着个姨娘出来抛头露面充大星,那不是让人笑话林家没规矩么?

而且,最主要的是,大太太不在,婚事所需要的花费要从哪里来?大老爷这几年可没少存私房,可一个在少年时期清贫过的人,存下的钱要让他拿出来,哪怕是为了儿子,也跟割他的肉一样难受,而且,这十几年,大少爷花大太太的钱真是花顺手了,真没有了自己拿钱出养家的习惯,就算拿,也是出一点到公中,维持几个妾室通房的嚼用罢了。

大老爷笑道:“向菩萨还愿那是应该的,只是也不急在这一时,还是等聪儿的婚事过后,太太再去吧,府里头没有太太掌着,定然会乱了去。”

“有赵妹妹也是一样的,老爷放心吧,前些年,府里好些事不也由她打理着么?”大太太就起了身往后堂去,一副不想再多说的样子。

大老爷无奈地说道:“她究竟不是正室,有些事情做起来就没有份量,算了,圣守寺就让她过去为捷儿和聪儿两个还愿吧,家里头还是太太管着我才放心。”头一回向大太太妥协了。

大太太就向大老爷行了一礼道:“那妾身就听老爷的,反正小九也是个能干的,最近不少事情我都由她帮着打理着,这孩子,比我做事还有条理呢,我也让小四跟着学学中馈,再过两年她就要嫁进平国公府了,还像以前一样疯玩,不会理家管事可不好。”

大房如今在林家完全可以不看大老爷的脸色,大少爷高中金榜,大姑娘如今在张家也传出喜讯,怀有身孕,又深得公婆喜欢,张公子这一回,也是中了进士,名次虽没有大少爷好,但也在头榜,而四姑娘又是将来的平国公嫡媳,大老爷想训责大太太,都要掂量掂量下才行。

大老爷无精打彩地应了一声,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大老爷走了后,大太太就冷笑道:“小九,还是你说得对,做人就是不能太老实了,若不是你提醒我,这一回,赵氏怕日又要冒头了。”

阿九就笑道:“其实娘该看淡一些,如今您大可以不用在意她了,您的儿女可比她的要争气得多,她想做点什么,可都要想想二哥和三姐几个今后的前途,她也只有巴结着大房,她的儿女将来才会更有依靠,放心吧,姨娘就算出来,她也应该能看得清形势,不会再弄妖蛾子的。”

大太太笑道:“还是小九看得透,这阵子,我的心也确实平和了许多,以前老爷一偏袒二房,娘的心就气得痛,如今娘真的看开了,反正我做得再好再贤惠,付出再多,也改变不了老爷的想法,不如由得他去,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只要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成了。”

阿九听了由衷地为大太太高兴。

这时杨妈妈掀了帘子进来,一脸的笑意,“太太,这个月的收成帐奴婢拿来了,您过过目。”

大太太道:“给小九吧,我眼神儿不好,小九拢个总数,报我一声就行。”

阿九就拿起帐薄拨算盘,指尖在算盘珠子上跳动着,又快又灵活,没多久,几页帐就算完了,报了个总数给大太太,大太太喜形于色:“小九,自从有了十字绣后,云绣坊的生意就翻了一倍,你呀,又可以分一笔红利了。”

杨妈妈也附言道:“是啊,由其是九姑娘画的那几幅田园风景图,可是卖了好价钱呢,如今还有好几个府里先订下了,都等着要货呢。”

十字绣在前世也很流行,只是前世工艺先进,有现成的画案买了回家,只是照着图绣就成了,只耐心好一点,谁都能绣,绣出来的图案又好看,挂在墙上又能突显主人家的品位。

阿九不由意思地笑了笑道:“我也是闲得无聊了,就画着玩儿,娘也不用太认真了。”

心里却在盘算着,这大半年,她已经得了多少红利了。

大姑娘在京城的几间铺子十字绣也卖得很好,这一次林思聪回湖南,大姑娘还特意让他带了一千两银子来给阿九做报酬。

大太太在湖南的十几家云绣坊里,也同样给小九分着红,如今小九也是个小富婆了,存在老七手里的银子就有五千两,若哪一天真离开了林家,她也能拿着这笔钱自己置宅子创业,买田买地开个铺子什么的。

“在商言商,小九付出了,得些银子也是应该的,再有两年,你就得和捷儿圆房了,没有点私心钱怎么能行?留着傍身也好。”大太太如今是越发拿阿九当亲闺女待了,婆婆让儿媳留私房钱,在全大周,怕也就这一位。

阿九就想起前世时,用脚踩的缝纫机来,大周朝的钢铁冶练技术已经相当先进,比起阿九前世时明清朝时期可要好多了,甚至能制造出不错的不绣钢来。

“娘,其实总用人工绣花,还是太麻烦了些,小九想着,看看能不能改进改进。”

大太太听了就笑她:“不用人工绣难道还用鸡呀,狗儿的绣么?”

根本就不相信,除了人,还有别的动物也会绣活的,没拿阿九的话当一回来。

“娘,就是机绣?”阿九肯定地说道。

“别逗了小九,鸡除了会生蛋,就是会打鸣,那还得分公母呢。”大太太放下帐本,笑得肚子都有点疼了。

“娘,您可别笑话小九,小九如今也小有一笔资金,您要是肯,小九就自个儿开一家缝衣店,专门给云绣坊缝衣,云绣坊就只负责绣花,精装饰。您能省些工序,少请些绣娘。”阿九就一脸正经地对大太太道。

“小九……”大太太笑得更厉害了:“娘的云绣坊光湖南就有十几家之多,那么多活,你一家小店能做得过来么?”

“小九也不知道,不过,反正小九如今在府里头闲着也是闲着,娘若是允许,就让小九闹着玩儿打发时间也是好的,若是成了,您就先给小九一点生意做做,若是不成,当小九胡闹好了。”阿九就红着脸,有些不自的滚进大太太的怀里道。

大太太就抚着她的头道:“行,娘就依了你又如何,不过就是千儿八百两银子的事,只要咱们小九高兴,娘就让你玩玩。”

阿九听着心里就有了底,她在林家如今虽然地位还算不错,但很大程度上还是依赖大太太的疼爱,大少爷的宠爱,说穿了,她自己是没有根基的,一旦哪一天,自己和大少爷有了冲突,地位就会受损,大太太就算再疼爱自己,比起大少爷来,她还是不会向着自己的,真到了那一天,阿九又要变成一无所有,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男人的情爱上,这种事情,很不靠谱,这种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感觉也让阿九如悬云端,缺少踏实感和安全感。

前世妈妈曾教过阿九一句很朴实的话,钱这种东西,父母有,不如自己有,老公有,还要隔只手,女人家,经济独立了,才不会受制于人。

阿九说干就干,回了自己的院子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努力回忆起前世时,自家的那台老式缝纫起来,当年妈妈一个人带着阿九过,父亲在部队里,家里情况不好时,阿九的妈妈就会扯了布回来自己给阿九做衣服,那台老机子常出故障,妈妈懒得求人,有时就拆了自己修,阿九就在一旁打下手,看得多了,很多东西就记住了,只是时隔太多年,要全都想起来,还真不太容易。

二少爷林思聪的婚事定在八月初十,离中秋也就那么几天,大太太开始忙碌了起来。

湘西的匪患还没有彻底根除,许明鸾一日没有回来,大老爷的心就一日不得安宁,所以,也没有什么心思管府里头的锁事,成日介在衙门里和书房里跑,师爷幕僚都在一起商量着对策。

皇上对大老爷这位新任命的封疆大吏倒也蛮重视,大老爷搬进总督府时,派人千里迢迢送来一对玉器庆祝,在湘官员羡慕大老爷深得皇上圣宠,可大老爷自己却就有苦说不出,那对玉器似鹿非鹿,似马非马,似羊非羊,乃四不像也。

于大老爷搬进总督府时送这种东西来,明着是以示恩宠,实则是讽刺大老爷这个官位来得不太正,是猴子穿人衣,猪鼻子插葱,装象,更是对大老爷倒向太子的警告。所以,新任的两湖总督大人做得是战战兢兢的,如当年初来长沙府一样,感觉头顶如悬一柄利剑,随时都有可以刺下来,要了他的老命。

这样的一对讽刺和鄙视意味极重的物件,大老爷还必须恭恭敬敬的焚香供着,还要磕头下拜,谢主隆恩。

大老爷空间的想念许明鸾起来,巴不得这个准女婿能一夜间扫平一切障碍,插上刺膀飞回京,把大皇子一剑刺死的好。

阿九的缝纫机头总算画好,并找好工匠制作粗坯之时,大老爷日盼夜盼,两眼都快望穿的许明鸾和林思敏终于凯旋而归了,活捉了湘西匪患头子,而那人,正是大皇子的近人,只要把他押送回京,大皇子的伪孝就不攻自破。

那天阿九还正在掏鼓着缝纫机图,四姑娘跟前的小喜就跑来报道:“姑娘,阿十少爷回来了。”

阿九扔了手中的图就往外走,眼眶一阵发热,快一年了,去年前去的,如今进了八月,就算阿九再回瞒,也瞒不过桂花嫂,这大半年里,桂花嫂没少埋怨她,也没少掉眼泪,阿九自己也是一直悬着心,毕竟阿十太小了,那么点打就上了战场,若是有个大意不小心的,真如何了怎么办?

冬梅就在后头喊:“姑娘,披件衣再走吧。”抱在披风在后头追。

阿九跑到二门时,就碰到了四姑娘,阿九就打趣她:“四姐姐嘴里说不想嫁表哥,一听到表哥的消息,跑得比兔子还快呢。”

四姑娘原本正两眼湛亮地往前走,一听阿九这话,当时就黑了脸,瞪了阿九一眼,转身就往回走。

阿九以为她害羞呢,忙过去拉她:“好四姐,我说错了还不行么?我是去看小十呢,四姐当然不是掂记表哥啦,是掂记三哥和小十对不对?”

“小九,你说小十会不会又长高了?你说他有没有受过伤啊,表哥那么粗豪一个人,肯定不会好好照顾小十啦,也不知道三哥有没有用心教他本事……”啦啦杂杂的,说的还真是小十。

阿九就笑:“肯定长高了,就算不长高,也比四姐高就成了。”想起林思敏,阿九的心就一阵暖融融的,敏隔几天的来信,让阿九对前方战事了解得很多,也更清楚,林思敏和许明鸾对阿十有多照顾,这个老实孩子大半年来,被磨练得肯定又成熟了很多。

其实,潜意识里,也还是担心某人的,当初只养了半个月的伤就出发了,也不知有没有落下病根来,那个人,极其强悍霸蛮,哪怕对他自己,也是毫不留情的。

阿九和四女姑娘一起走到了垂花门,却没见阿十几个进来,四姑娘焦急地问守门的婆子:“三哥可进内院了?”

“姑娘莫急呢,老爷留了三少爷和表少爷在书房说话,这一时半伙儿怕是还不会到内院里来。”却没说阿十。

“那阿十少爷呢。”四姑娘的眼里就有了担忧。

“说是回去了吧,没看到有阿十少爷呢。”婆子也不太清楚。

应该是先去看老七和桂花嫂了,那也是应该的,杨家才是阿十的家,如今阿十已经不再是林家的家佣了,不用再回林家来。

四姑娘愣怔了几秒,拉起阿九的手就往后园走。

阿九就顿住脚问:“做什么四姐?”

“去看阿十啊。”四姑娘理所当然地说道。

“可是表哥和三哥就要来了,你不见见么?”从后门出去,不远就是杨家的那间二进小院,想要看阿十确实很方便,阿九只要阿十平平安安地回来了,倒也不惦记这一时半会就出去,最重要的是,她和四姑娘要出府,就必须得求得大太太同意,还得有婆子备上马车,几个丫环一起随行,太麻烦了些,阿九昨天才回过杨家,去得太勤,也怕大太太不乐意,毕竟古代对于儿媳的规矩要比女儿家严得多。

“我见他作甚?杨玖,你以后不要再在我跟前提表哥了好不好?我很烦呢。”四姑娘对阿九吼道。

阿九愕然地看着四姑娘,这还是四姑娘头一回对阿九红脸,还是当着几个丫头婆子的面。

四姑娘瞪阿九一眼,自顾自就往后院里去。

“四姐……”阿九忙上前去拉住她:“四姐,阿十见过我娘和爹爹之后,就回来看我的,你要见他也不急在这一时,咱们回你屋里坐坐好不好,好久没喝四姐姐亲手沏的茶了呢。”

“小九……”四姑娘两眼含泪,阿九这才发现,她眼底印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十四岁,正是花季,正是清新明媚的时候,四姑娘却越发的瘦弱娇怯了,曾经她是多么爽朗快活的一个人啊,没心没肺地笑着闹着,娇憨可爱,又活力四射,怎么就……

阿九的鼻子都酸了,拥住四姑娘,帮她拭去泪痕:“走,咱们姐妹两回屋子里说话去,男人们的事情咱管不了呢,不去看他们了。”

朋来馆里,阿九屏退了冬梅,关上门,就只有她和四姑娘两个。

“四姐,你就那般不愿嫁给表哥么?”阿九小心翼翼地问。

“不愿意,不愿意。”四姑娘几乎是从肺腑里吼出这句话来。

“可是,四姐不嫁表哥,就算你这一次抗挣赢了,以后大老爷还是会给你提另外一门亲,就如大姐一样,要嫁给一个陌生人,这还不如嫁给表哥来得好呢,至少你见过表哥,也了解他一些心性啊。”阿九小声劝道。

“可是小九,表哥心里没有我,我心里也没有他,和他在一起我会很紧张,而他待我,就像妹妹一样的,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你认为我们会过得好吗?”四姑娘凝视着阿九问道。

“可是……感情不是培养的么?至少表哥他是不讨厌你的,日子久了,保不齐你们就会有了感情啊。”

阿九自己都觉得这些话干巴巴的没营养,可是,与许家的联姻对林家太重要了,大老爷如今已经是贴了标签的太子党,要与太子的关系更亲更近,这桩婚姻就势在必行,而许家,也同样如此,大老爷如今在两湖总督,是太子党在地方上的中坚力量,太子如今在宫中势危,大老爷在地方上的支撑就尤为重要,而且,宫中很多经费,包括平国公军中的一些经费,也要由地方上出,许家也同样不会放弃这门亲事。这已经不是许明鸾和四姑娘两个小儿女间喜欢不喜欢的事了,是两个家族的大事,这桩婚姻,不管四姑娘乐不乐意,已经板上钉钉,不容有错。

“小九,别人这么劝我,我还可以不听,也不理,可是小九,你明知道表哥心里的人是谁,你也来劝我?当初表哥宁愿自伤,唱那一出戏来,你以为真的只是想要冲喜,化解凶卦么?小九,他是为了你,为了你呀。”四姑娘不管不顾的就对阿九吼。

阿九顿时怔住,这样的四姑娘简直就快豁出去了,她极度烦燥暴戾,已经到了快崩溃的边缘,可见从婚事定下后,她过得有多苦。

这样的话,若放在以前,四姑娘就算明白,也不会说出来,因为阿九是她的嫂嫂,是大少爷在意的人,四姑娘在乎大少爷,为大少爷好,更不会提。

“四姐姐,你疯了吗?”阿九就差没去捂四姑娘的嘴了,隔墙有耳啊,这种话传出去,自己还要不要在府里头过啊,大太太头一个就不会原谅她。

背叛大少爷,抢四姑娘的金龟婿,成与不成且不论,光唾沫水就能淹死阿九去。这种话,是能置阿九死地的。

“我没疯,有憋得太久了,小九,我快憋死了,你帮帮我好不好,帮帮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嫁表哥,刚才那些话就当我没说,小九,我知道你也是喜欢大哥的,我再也不会说这种伤害你和大哥感情的话,可是小九,你忍心看我嫁给一个不喜欢我,我又不喜欢的人吗?平国公府,说起来富贵无限,当平国公的世子夫人,说起来风光,可是小九,我自己有多少斤两我自己清楚,就咱们这种人家,娘还差一点被二娘害死,那样的府底,又会有多少算计和阴谋,小九,你知道我的,我不会那些,我真的不会那些,一想起成天都被人用眼刀子瞧着,走一步都是规矩,抬手就有人关注,稍有行差踏错就会受人掣肘,我会死的,小九,真的会死的……”

四姑娘抱着阿九嘤嘤哭了起来,哭得阿九的心都要碎了,四姑娘说得没错,阿九很明白她心里的苦,可是那又如何呢,她能有什么办法帮到四姑娘?

“小九,帮我逃走好不好?不管到天涯还是海角,你帮我逃走好不好,我再不想在这个家里呆下去了……”四姑娘伏在阿九肩上语无伦次。

“四姐!”阿九猛地推开她,眼神凌厉地看着四姑娘。

“你理智点行不行?”阿九低吼道:“打小你就是养尊处优,衣来张口,饭来张手,十指不沾阳春水,你逃,你能逃到哪里去?逃出去了你怎么生活?你一个女儿家,在外头只怕还没过几天,你就会受不了,更可能被人害死。我若是帮了你,就会成为林家的罪人!”

四姑娘泪水涟涟,又无助,又痛苦地看着阿九,颓然地顿坐在椅子上,换魂落魄的样子,让人看着揪心。

“四姐姐,其实,你想开一些,也不是那么难的,当初大姐姐嫁时,大姐姐还不如你呢,你忘了吗?大姐姐人还没过门,张家就先预订了云雀做通房,大姐姐是怎么做的?”阿九只好又想法子开导她。

“我不是大姐,小九,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四姑娘怔怔地看着窗下挂着的一串草风玲,那是阿十临行前为她编的千纸鹤,轻飘飘地说道。

阿九知道再劝也于事无补,只好默默地走了出来。

冬梅默默地跟在阿九身后,阿九抬脚向垂阳斋去,她很想见见林思敏,她想把四姑娘对这桩婚事的反应告诉林思敏,由林思敏再转告许明鸾,四姑娘无法反抗,许明鸾应该不是个认命的人,或许,他可以反对这门亲事。

“姑娘,你还是去正院吧,你已经十二岁了。”冬梅却在后头小声提醒道。

阿九愕然地看着她。

“四姑娘的声音很大,姑娘若再不避忌一些,可真的会惹来麻烦的。二姨娘如今可还恨着您呢。”冬梅又小声劝道。

“我只是想见见三哥,很久不见了。”阿九知道她是为了自己好。

“去正院一样也能见得着,就算是表少爷,您也能看见。”冬梅却坚持着。

言下之意,不管是见林思敏,还是许明鸾,阿九都只能在正院里,当着大太太的面,在屏风后头见。这是规矩,过了十岁的姑娘家,就该遵守的礼仪。

阿九知道冬梅是为了自己好,正要抬脚去正院,一个看着有些面生的小丫头过来对冬梅道:“你是冬梅姐姐么?前头陈妈妈才说,姐姐的爹在门房发病了,让你快些去呢。”

冬梅的父亲有哮喘,天气稍冷些就发病,阿九一听忙道:“快去瞧瞧吧,我自个去正院好了。”又塞了二两银子给冬梅:“买些药。”

冬梅感激着走了,阿九正无聊地往正院走,就听到身后又人唤她:

“杨玖!”

阿九回头,就看到一个高大修长的青年斜斜地靠着桂花树,双手抱胸懒懒地看着她。

许明鸾黑了,更健硕了。

脸部线条比过去更加明朗,眉宇英气勃勃,身上张杨的活力与洒月兑,喷薄欲出,通体那股子风流与纨绔气息却是半点未改,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将铁血与庸懒揉合得那么自然,而又那般的魅惑诱人的,这个人,只看一眼,就觉得危险,阿九的心,很不争气的怦怦直跳,如小鼓猛锤。

“见过表哥”阿九给许明鸾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从初遇时的那一回起,再见许明鸾阿九就没有规矩给他行过礼,两人不是在打架,就是在互掐,这样的阿九让许世子俊眉一挑,站直身子向阿九走了过来。

修长的腿,强劲有力的步子,明明只是很普通地走近,阿九却感觉心跳更快,血行也加速起来,她想逃,应该逃的,可是双脚却像是粘在地上了,怎么也抬不起。

这里正好是一个回廊的拐角,平常来的人也不多,许明鸾长臂一勾,揽住阿九的腰就将她旋到太湖石后面,双臂撑在阿九头侧的石头上,将阿九困在他的势力范围内。

“杨玖,我是来讨债的,你有没有良心,就看这一次了。”许世子火热的眸子紧盯着阿九,很享受阿九这一刻的慌乱,因他而起的无措和羞涩。

“会有人来的。”阿九无力地说道,该死的青春期,许明鸾逼人的青春气息,副人的活力,诱人的风流,男性荷尔蒙正散发着的芳香,都让阿九难以自控,连声音都是她所料未及的沙哑,竟然还带着一丝的柔媚。“我若不想人来,就没有人来。”许世子脸上有了笑,得意的,自信的,又带着一股胜券在握地笑容。

把四姑娘害得那么惨,他凭什么还能这样笑。

有股怒火就由心底而出,尤其是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之后,感觉自己再与他呆下去,非出丑了不可,忙抬起眼来,让自己的眼神尽量变得凶悍一些,却不敢看他那双热得能烧毁一切的眼睛。

“世子爷向来能撑控一切,自然是想如何就如何了,只是如今我家四姐在闺房中忧思成疾,也不知道是被谁害的。”

这话正触到许明鸾的痛处,他一把捏住阿九的下巴,让她正视他的眼,“究竟是谁让圣安寺的结果发生变化的,杨玖,你别说你猜不出来,害四妹妹的人不是我,你应该知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结果。”

阿九其实也隐隐猜到了一些,但她一直不想去往深里想,当初许明鸾闹了那么一出来,为的是什么,她不愿意去想,有的人,她不能肖想,那就不如不想,而且,只要心里有某些念头抽芽,她立即就将其掐灭,不许自己妄想。

“我不知道圣安寺发生了什么事,我只知道,害得四姐姐非要嫁进平国公府的人是你,世子爷,如今你们的婚事势在必行,你也是我的四姐夫了,请你规矩一些。”阿九讥诮地看着许明鸾,她讨厌看到他总一副万事都撑控于胸的样子,明明事情被他弄得一团糟了,他凭什么还这副得性?

“杨玖,就算三媒六聘全部走完,就算明天就是迎娶林思谨的日子,我许明鸾只要不肯娶,我还是能不娶,如今,我只想问你一句话,若是你的回答能让我满意,你就能救了你四姐,若是不能,我也不介意娶一个不爱我的,我也不爱的回去,两人厮守,痛苦一生。”许明鸾收起那股子纨绔气息,认真的,缓缓地说道。

“什么?”阿九的心越加的慌乱了,明知他的话是自己不该听的,明知再问下去,自己就会陷入混乱,可心偏偏就是很渴望知道,很期待他的答案,这种渴望和期待是在得知他与四姑娘的婚事定下来之后,就在心里打下的一个结,一个连她自己都不愿意理睬,束之高阁的结,如今被他重样挑起来,她的心就再也不受控制起来,下意识地就问道。

“嫁给我,杨玖,只要你肯,我就有办法把你抬进许家。”许明鸾的眸子变得更加火热起来,那火闪耀着炫烂的光,带着炙热的能量,照得阿九一阵晕眩。

而那个在心底打了大半年的结,那个差一点就成为心底的一个小疮结的结,在听到这一句话这后,轻轻松松的散了,除去疮痛的甜美没有滞留一秒,理智就转了回来,阿九出离的愤怒了。

“表哥你在说梦话吗?”阿九的话里是无尽的讽刺和不屑,他凭什么说这话话,他以为,他是神吗?

且不说他与四姑娘的婚事已经成为了定局,就算他能退掉四姑娘这门亲事,他又凭什么能娶到自己?许家能肯吗?林家会同意吗?

大少爷会同意吗!

这些全都不论,阿九的潜意识里感觉,若自己真答应了这厮,大少爷会杀了自己吧……

而且,阿九又凭什么要嫁给他?

嫁给他的困难比阿九再穿越回现代还要大,除非阿九疯了,才会答应。

“杨玖,你知道我从来不说没用的话。”许明鸾紧逼着阿九,鼻尖差点碰到阿九的鼻子,湿热的气息喷在阿九的脸上,让她的心再一次感到一阵麻酥。

“我为什么要嫁给你?许明鸾,你明知我是大少爷的童养媳!”阿九偏了偏头,想要躲开许明鸾的桎梏。

“你只说你想不想嫁给我,这天底下,只要我许明鸾想要的,就没有达不到的,杨玖,我知道你不爱大表哥,和他在一起,你不快乐,你素日的平静都是装出来的,你与他,不是一路人。”

阿九的心猛地一恸,他凭什么这么说,他凭什么能看穿她的心思?

“从我进林家门开始,我就是林家的儿媳,我就是大少爷的妻,我也……”阿九的声音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她猛地推着许明鸾,想要逃离这个快要令她窒息的地方,许明鸾凭什么,凭什么说她不想嫁大少爷……她等了大少爷那么多年,看了那么多年……大少爷也等了她那么多年……

回廊上传来人走路的脚步声,有人来了,阿九挣扎得越凶了。

“不要找借口了,杨玖,你的声音越大,越表明你心虚,我说过,只要你肯嫁,我就能娶,你不是很关心你的四姐么?不忍心让她痛苦难受么?杨玖,我没有时间了,明天我就必须回京,我现在就要你一句话,你肯不肯嫁给我。”许明鸾压低了声音,小声低吼道。

“不肯,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嫁给你。”这句话阿九说得斩钉截铁,可心却像是被刺入了一根钢针般剧痛着,仿佛前世眼看着那两车倾轧过来,她却无法躲避,只能眼睁睁地等着死去一样。

许明鸾眼中的火焰在迅速消退,少年郎英挺的眉眼染上不应该属于这张俊脸的痛苦和失望,良久,他哑着嗓子问:“若是,你不是大表哥的童养媳呢,你会不会……”

“不会!”有些情,不能留,就算痛也要斩断。

“为什么!”许世子的声音已经染上了一层颓废,他像是重伤初愈的病人,声音虚弱得让阿九心酸。

“齐大非偶,表哥,你的家世太清贵了。我配不起。”阿九也忍不住放软了声音,她快要支撑不住了。

“所以说,你是看不上我的家世,不是我这个人吗?”许明鸾却像突然又注入了生机一般,眼睛又骤然发亮起来。

“有区别吗?”

“有,杨玖,我从十一岁时,就喜欢你,怎么没有区别,很大的区别,告诉我,杨玖,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许明鸾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激动和软弱,丹凤眼紧紧盯着阿九,一寸一寸地巡视着她脸色的每一个细小的神经,不愿错落出半点他想要得到的信息。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阿九无力地想要推开他。这个少年就如一把钢刀,他的每一句话都在搅动着阿九的五脏六腑,阿九应该高兴不是,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封建礼仪深严的时代里,竟然有一个人,大胆的,热烈的爱着自己,追求着自己,为了自己可以忤逆天下人。

头一回,阿九在他的注视下,感觉自己好卑微,好世故,她差一点就要吼出自己的心声来,是的,不管是不是青春期的萌动,就算阿九守得再严实,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她是喜欢许明鸾的。

可是,他是天上的神,而她只是一根草,一根飘摇着的,随时都有可能被人拨起来,扔在地上,再也无法吸取阳光雨露的草。

她没有资格任性,没有资格放肆。

久等不得她的答案,许世子眼里的火又渐渐熄灭,冰霜开始爬上他的脸颊,他的眼神也越来越失望,当他收回双手,又恢复到懒洋洋的样子时,阿九感觉自己的天空一片黑暗。

“你走吧!”许明鸾冷冷地说道。

阿九抬眸看了他一眼,背脊僵硬得像要断掉,她抬了抬脚,竟然没迈得开那一步。

“杨玖,你太让我失望了。”许明鸾又鄙夷地说了一句。

阿九的心一震,她知道,他明白她的心,了解她的心,更读懂了她的怯懦。

浅黄的,米粒大小的桂花,带着芬芳的甜香,簌簌散落在许明鸾的肩头,少年挺直了腰背,又换上了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他还是那个铁血的,英气的,玩世不恭的世子爷,只是,他再不肯用火热的眼光看阿九了。

阿九逃一般的离开了那片桂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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