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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以为天裂了一道缝,原来是霹雳划过。在这样的深冬很难见到这样的霹雳。

是不是世界末日了呢?邝梓健心想。

霹雳过后即下起雨来,在街灯下淅淅沥沥的银丝让人联想到无休无止的雨国的城门,城门内住着同雨一样无止昏睡的公主。

天又黑又冷,即使套了两件旧大衣邝梓健还是觉得寒气紧贴皮肤。

他刚去名为“伍缘”的折扣超市买了还有五小时即过保质期的面包,以及零食区内最廉价的薯片和虾条。

“要塑料袋吗?”结帐时五十来岁的妇女问。

邝梓健犹豫几秒,“给我个小的。”

“可你这些东西小的装不下啊。”

“哦,那大的好了,其实大的小的都无所谓。”

话虽如此,可大小塑料袋之间微薄的差价还是会令他在意……

在“伍缘”门口时,天空划过了霹雳,即刻下起雨来。

邝梓健由皱巴巴的皮包中掏出雨衣,刺鼻的橡胶味弥漫在空气中,他将塑料袋放在脚边颇为吃力的将雨衣套上——套上他那副五十岁的可悲身躯。

沿着人烟稀少的街道往家走,雨打在橡胶雨衣上传来如同打在车窗上的响声。他缩了缩脖子,一伸手,套上了雨帽。

穿过一条“丁”字路口后路上稍微热闹起来,或单独或结对的年轻女人时不时从身旁走过,她们是赶去夜总会或酒吧的小姐,每每走过时总会留下一阵香气,那香气有些是廉价香水,有些则是高级货。

邝梓健会情不自禁的感受那气味,无论是廉价的还是高级的。

而在这些小姐眼中,这位身披雨衣,走路弯腰屈膝的半老男人或许就像这偌大社会中的残渣,一如炸猪排或炸鸡腿后在黑糊糊的油底剩下的黑糊糊的残渣。

没错,他便是这样的渣,被光阴与命运两架绞轮绞成的渣。

邝梓健的家在造纸厂旁的一片老式小区内,他是勉强获得这小区内一间连厕所浴室共二十五平米房子的,房子由政府保障提供,条件是他必须参加政府安排的工作。

为此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感谢政府,不然他非饿死或冻死不可。

家中无人,但有条狗。

是条长有狼狗身躯,国美脸颊的杂种狗。

狗一身棕色的卷毛,长长的舌头呈淡粉色,两眼总是失神的望着半空。今年已十三岁,在狗的世界中已算高龄,基本处于等死状态。

狗名叫john!翻成中文的话叫约翰!

眼前的这只john是第三代了,john的父亲、爷爷,即老john,老老john,都一直陪在邝梓健身边,直到寿终正寝。

换句话说john就像这间二十五平米小房间内的家仆,一直陪伴着这个只有一个人的家族。

“最最亲爱的john。”

邝梓健回到家中,还没月兑下湿漉漉的雨衣便走进厨房。他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撕去日历,日历有时就像沙漏,你眼睁睁的看他纷纷流逝,却无能为力。

今天撕去的一张是12月22日——公元2036年

撕去的日历像毫无意义的废纸般被掷进马桶,邝梓健又往里面撒了泡尿,而后冲掉。

回到仅有一间朝北的房间,john疲惫的眨了几次眼,似乎还想像年轻时一样晃尾巴,但办不到了。

直到坐上旧的几乎都烂了的沙发时,他才意识到雨衣还未月兑,边叹气边一路月兑着甩进厨房。

于是从房间到厨房的地板上形成条水带,他只好又找来抹布,弯着腰清理起来。腰弯得时间一长,骨头里就像有个小施工队在其中开山辟路般,又硬又痛。

为了不去在意那疼痛,邝梓健按开电视收看免费的充斥着大量广告的免费电台。在电器已改朝换代数次的2036年,他家的电视还是太32寸液晶,几乎可以算得上古董了。

“真正的果园,全无土栽培,一年四季供应不尽的四季蔬果皆在全妙果园,你只需按动遥控器选择‘全妙果园’页面,无论你身处何季,都能尝到四季的新鲜蔬果。我们采用获得兰诺生物奖的二贝母氢栽培法,保证所有蔬果都像当季一样新鲜。”

屏幕上展现出洁白的像天堂般的实验室,实验室内的绿色藤蔓如同上帝亲手栽的一半艳绿无比。

john抬起疲惫的眼睛,大概是向往天堂吧,直直望着那儿。

邝梓健拧干抹布,又来回擦了一遍。

“又到了电视招聘时间了,今天的岗位是全国性重点研究所,中山研究所的试药员,想必大家已经知道该研究所研制的‘心眠剂’已获得世界医学界的普遍认可,现正进入全面的临床试验阶段。”

“为此研究所面向全社会招募试药人员,待遇优厚,一次试药即能获得相当于普通公司职员一月的工资,详细情况请直接至我所咨询,地址已打在屏幕下方。”

“试药员?那不就和小白鼠一样嘛,是不是john?”

john低沉的呜了声。

“不过一次就是一个月的工资,这可比献血好啊。”邝梓健扔了抹布,默默记下地址,“我们也不用老是吃最便宜的薯片和虾条嘛。”

“john,你过来,john。”

老狗趴在脏兮兮的毛毯上一动不动。

“可如果试死了呢?什么狗屁研究所,谁知道是不是骗人的,那个‘心眠剂’又是什么玩意儿,john是不是一吃下去就醒不过来的东西啊?”

john睡着了,似乎还在打着呼。邝梓健环顾家徒四壁的屋子,所有该有的家具这里都没有。如果不知道的外人突然来访,会以为这里是城市近代生活博物馆。

展品名称为“半老男人与john(三代)”

政府分配的保障工作是幼儿园保安,离家步行二十分钟,中途会经过折扣超市“伍缘”与上下班的夜总会女郎。

穿上土的不合身的制服戴一顶全白的安保帽,露出可怜兮兮的笑容,每天早晨邝梓健便站在幼儿园门口看一对对婚姻美满家庭幸福的人们心又不舍得同小孩告别。

到了傍晚,这一幕便重演。不同的是告别成了重聚,而父母脸上的神采也换成了疲惫。

除此之外每天还要挂一个耳机,总务处的人总会像恶作剧般地指挥他们这群年过半百的保安巡楼,检查游乐场、沙坑、游泳池,甚至连中午饭有没有准时送到也要负责。

总之,并不是个如看上去那么轻松的活计。

而在工作中邝梓健也并非全无快乐,他有快乐时光——他当然有——他有一分钟的快乐时光。

每天早晨,当孩子们在游乐场的空地集合,国歌响起,两名小升旗手在铝制旗杆左右立定。旗杆仅有两层楼那么高,可国旗却正儿八经的老大一张,于是便形成了在小旗杆上飘扬着一面大国旗的景象。

孩子们不知是向旗还是旗杆行着注目礼,直至旗升至顶端,国歌播完。

便是在这样的时候,邝梓健的那颗老心才会感到被什么扯了一下,但那扯动很轻微,就像一只蜻蜓停在空荡荡的晾衣绳上一样。

但这也足够了,这也足以让他明白,心还在跳,并未死。

john病了,同他的父亲、祖父一样患上了月兑毛症,并伴有持续的低烧。邝梓健没钱带它去看兽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john身上的毛如小拳头般一块块的月兑落,他甚至想对待john的爷爷那样,将月兑落的毛收集下来,再用胶水粘上。

冬天太冷,没有这团团卷毛,john会死的更快。而john没有像上两辈一样留下狗仔,即不存在john(四代)了。john一死,邝梓健便真正的一个人活着了。

这样一想,他感到有些失落。可没有心痛,仅仅有点失落,好像孩子不小心丢失了玩腻了的玩具那样。

“john,我要带你去看医生,你可要挺住,别死啊。”

于是在深冬的一个休息天上午,邝梓健带着john走下楼,john的步伐沉重,尾巴难看的耷拉在后面,大大的眼袋简直可以装入两枚一圆硬币。

他们来到造纸厂门口等待驶过的出租车,寒风凛冽。身上一块有毛一块无毛的john躲在邝梓健的两腿之间,阳光洒在它的身上,这条老狗显得更丑了。

出租司机大都不愿载狗,更别提是一只患有月兑毛症的老狗。在厂门口足足等了半小时终于碰上了个好心司机。

好心司机露出与john同病相怜的神情,嘱咐一句:“你他妈把狗抱在身上,别放下来!第一车就遇到你这种人,真倒了血霉了!”

“谢谢。”邝梓健代john向好心的司机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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