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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药入了莫叶的口,并未让她真有苦到断肠的那种感觉,这可能是因为近几年来她每天都没有断过对一种苦滋味的品尝,让她的舌头对百味中的苦有了很强的抗拒能力。

可即便如此,她更要特别注意,将自己的口感描述得与常人一致。她每天必饮的那种汤药,至今对于旁人来说仍还是不告之秘。

如果以她此时的年龄,在喝下一口苦涩汤药后,还对旁人说没什么,只是微苦,不知道别人要怎么看她呢。

大为惊讶后的阮洛又有些不解,他觉得莫叶可以不必亲口去尝,要辨别还可以有很多别的办法。

然而不待他开口,王哲已抢先一步。

王哲一直在忍的脾气终于发作了,对侍立在门边的一个丫鬟喝道:“叫白桃到这儿来!”

那丫鬟本来已有所觉察,有些郁闷的准备担着怒火,却没料到王哲要找的是另一个人,丫鬟顿时心里一松,连忙应诺,匆忙着就要向屋外走。

然而她的前脚才刚迈过门槛,就又听到阮洛的声音:“不必了。”

丫鬟只能回转身,一脸犹豫的看向王哲,然后目光偏移到阮洛那边,眼中露出为难神情。

阮洛目色平静地又道:“你直接去厨房一趟,把我的药端来就行了。”

丫鬟应诺一声,但没有立即就走,而是再次看向王哲。然而她没有看见王哲递来的目光,因为此时的王哲已盯向阮洛。似乎有话要说的样子。

阮洛面不改色的直视着王哲,虽然没有,但他的目光中有着很浓厚的拒绝意味。

拒绝王哲过分插手他的事,这是就在今天早上时,阮洛就已经对王哲表明的态度。

阮洛的目光让王哲很快想起这一点,所以此事很快以王哲主动放弃而结束。

王哲叹了口气,冲那还在门口踌躇着的丫鬟轻轻一摆手,那丫鬟会了意,绷着的双肩一松,连忙走了。这一次她走得比前次更快。似乎是怕极了再被厅中的谁给拽回去。

等那丫鬟走了。王哲才望着阮洛有些无奈地道:“你啊……你要知道,宋宅家大仆众,你必须有作为家主的严厉。”

阮洛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只是笑了笑。一言不发。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思酌了一下。他侧过脸看向莫叶,微笑着道:“莫叶,没想到你也通医理。”

除了女扮男装的书童是这个时代少有的存在。女子之中亦少有学习医理的人。王哲通医理,阮洛明白这是因为那三年的泊郡闲逸生活中培养出来的,但是眼前这个少女就……

刚才,莫叶只是在听了阮洛的话后,特别留意了一下那碗汤药。在看出汤药的异常后,因为顾忌阮洛的安危,一时就把心中所想都说了出来,倒没有想别的什么问题。此时面对阮洛这么问,她却意识到,自己不能再扯谎说自己还在医馆做过捣药学童了。

踌躇了一下,她不禁想起一个人来,月兑口便道:“叶诺诺……她是我的。”

阮洛和王哲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他们失笑,是因为在莫叶眼里,那三个字代表着一个,但在他们的眼里,那三个字比较偏向于代表一个顽皮孩子干过的种种夸张之事。

在座四人,除了杨陈,其他三人都知道叶诺诺是何人。但莫叶不知道自己情不自禁的呼出一个人名,阮洛和王哲竟然都是知道的。

莫叶看见王哲和阮洛的反应,不禁觉得讶异,但她回过神后一想,阮洛常常会麻烦到医馆的坐堂郎中,同为医界中人,怎么会不知道叶诺诺的父亲叶正名呢?王哲因为阮洛之故,自然也知道。

互聊几句后,问题都变得通透起来。

与此同时,王哲心里还起了个念头:关于这次阮洛误食墨汁的事,要请叶正名来彻底诊断一下。

反正叶医师最近似乎心情不太好,惫懒理会太医局的事务,但父亲又不放他离开京都,双方就这么僵着。现在自己正好可以趁这个机会,找个有点难度的病人,让叶医师想想办法,不叫他过得太清闲。

一念至此,王哲又想起他那二哥。

二哥昨天病倒的原因,竟跟今天的阮洛非常接近,不过二哥不是误食墨汁,而是吃错东西,导致肠胃突发不适。阮洛休养了将近三年,身体已经强健许多,可二哥的身体素质一直是非常虚弱的,小小一个月复泻,即可让他卧床半个月。

自己有一个药罐子的二哥,还有一个药罐子的挚友,但两者又是有着这样的根本差别的。

幸而后来叶正名进宫去,一方药下去,病症很快就得到平复。

不知道如果叶正名来给阮洛看诊,会不会也是这么神效?

三年前,阮洛的身体状况忽然变得极差,在那时王哲就去请过叶正名。叶医师在诊治了一番后,却并没有拿出具体治疗措施,只是建议阮洛去泊郡找一个叫易温潜的乡医。

随后在将近三年的时间里,阮洛一直住在泊郡,疗养的细则全由易温潜负责制定,最终的疗养效果也是明显趋向良好结果的。

然而,尽管按照叶正名的指引,阮洛在易乡医那里获得了不错的治疗结果,但王哲心里仍是存在着一丝好奇。今天他忽然想起这位许久不见的医师,心底压的那丝好奇与疑惑就又浮上心头。

不知道……这三年,叶正名的医术有没有突飞猛进?如果让叶正名彻底来给阮洛诊断一番,会是什么结果呢?

只是在三年前,叶正名虽然没有明说什么。但也不是丝毫不管,而是把他们指引到泊郡去找另外一个人,这已经相当于是某种拒绝了吧!

思及这一点,王哲心里是有些矛盾的。他不知道叶正名是对阮洛的情况束手无策,还是因为他自己心里存在别的什么顾虑,所以才来这一手。

叶正名在几年前就已经入太医局,名列九医之一,职务范畴属皇族王公的专职医师。除此之外,他在京都民间还挂了一个游医身份,不忌病患的身份贵贱。潜心研医。

身兼双重身份。正面极富尊荣,背面却是微渺以极,这一点是其他御医不想做、或者说没有自由去这样做的事。但是叶正名愿意、也敢于这样做,大抵还是皇帝那边对他放手了一部分约束力。而这一情况。皇帝自然是完全知情的。

纵观叶正名游医民间的施治过程。即便只是统计一下有记录可查的病例,也可以发现,经他之手施药。在病人身上体现的效果都很快很明显。但是一直以来,叶正名仍是没有真正断除二哥的痼疾,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

稍坐了一会儿,待仆人把阮洛的药端来了,王哲便起身要离开。他把莫叶留在阮洛身边,叮嘱她看着阮洛继续喝药,然后就带着杨陈出去了。

行出一处院落,又穿过一处院落,王哲带着杨陈来到一间屋舍面前。

叫了仆人拿来钥匙开了门,王哲让杨陈略看了一下里面的陈列,然后解释道:“这处屋子里放的,是我原来聘的那个车夫平时爱鼓捣的东西。他走得很急,用过的东西倒是全留了下来。几天前我叫人将它们全部搬来这里,你如果有兴趣,尽管找去用吧。”

说到这里,王哲微顿了顿,伸手一偏,朝一旁那间只修了三墩墙的棚舍一指,接着又道:“马、车虽为一体,但那个车夫偏爱的是车而不是马。这里面放的是经他之手改造过的两辆马车。他具体改了哪里,可供你自己去研究。”

王哲的手刚刚抬起一指,刚才那负责拿钥匙开门的仆人反应极快,连忙将那棚舍的大门推开。

这处屋舍的门极为宽大,近乎成为一面木墙。大门分左右打开,人站在外面看里面放置的事物,视线不会存在丝毫死角。

这棚屋的大门没有上锁,不过里面也是什么都没放,只有两辆马车。如果没有驾上马作为车的动力,就算有人想偷它们回去当劈柴烧,怕也是不成的。

杨陈在盯着那两辆马车看了片刻后,忽然伸手指向马车的车轮,感叹道:“车轴处保养得很好,与车轮的新旧程度有很大差别。车轴部位相当于一辆马车的心脏枢纽,看来我前面那位兄弟,爱车之心不亚于一个剑客的爱剑之心。”

“行内人看行内事,即是通透得极快。”王哲微微一笑,道:“那位车夫闲暇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把车拆了,然后一遍一遍的擦拭车轴和上头的一些小零件。他常说,一个针眼大小的裂缝,即可让一辆牢固的马车解体。”

“嗯,是这样的。比方说一个武道高手,如果腿上受伤,下盘不稳,再强大的武艺也要立即残废掉一半。”杨陈在说着话的同时已不再看那马车,收回目光后敛眉犹豫了片刻,随后他转眼看向王哲,有些抱歉地说道:“但我还是习惯用我自己的车。”

“也罢,话说回来,你的家当全在你车上,习惯也是自然。”王哲微微一笑,也没有继续劝说什么,只随口又道:“不过,这些完整或不完整的车架组件,都是之前那位车夫爱惜的东西,如果你实在没兴趣,就让它们继续留在这里吧,不过我感觉你以后很有可能会再来翻它们。”

杨陈神情一动,道:“因为我以后可能没那么忙的缘故?”

“你怎么知道?”王哲笑了笑,“还说得这么直白,不怕我这半个东家以后让你没法偷懒?”

“那倒是好得很。”杨陈笑了笑,随后他脸上的笑又慢慢淡了下去,转言说道:“对于肠胃虚弱的人来说,步行或许比坐车会感觉舒服些,或者。你应该聘两个轿夫。”

“杨兄弟真是慧眼内敛。”提及好友那似乎会缠绕一生的弱项,王哲眼中的笑意也淡了下去,“此事……说来话长。”

他不想多言的,正是杨陈所提的那个请车夫不请轿夫的问题。

沉默片刻后,王哲脸上的笑意已尽数敛去,他认真地对杨陈说道:“杨兄弟,过不了多久,我便又要离开这座都城。性格上有一点我与你有些相似,那就是我也不喜欢常在一处驻留。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我能与你一见如故。”

杨陈平静说道:“但你在泊郡待了三年。只为一个。”

“是的。所以在今天早上,看见我陪着疗养了三年的,刚一回京都就出了岔子,我怎能不怒……”王哲说到这里。有些生硬的将话头打住。然后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杨陈没有。但心中有一个念头慢慢在发生改变。

叹息之后,王哲又深吸了口气,然后徐徐说道:“有的地方。我还是与你有些不同的,那就是你可以为你的心之所向做主,当然这可能代表着你要为此做出一些牺牲。而我,有时候有些事我即便不想做,也必须去做,因为我拿不出不这么做的筹码。”

王哲的话说到后头,近乎是在对旁人剖析自己的心境,语气中若有若无的敛着些许无奈与厌倦。杨陈听得目色凝了起来,虽然他与王哲相处的时间还没几天,但在这段时间里,他眼中的王哲是极富生动活力的。

他似乎对任何事都极有耐心和兴趣,没有什么事是他会排斥抗拒的。

“泊郡赋闲三年,搁置的事务已经有很多了。”王哲搓了搓手心,眼中浮现的那丝倦意已经彻底散淡一空,他恢复了杨陈初见时的那个王哲——或许也是所有人眼里所见的那个王哲。

王哲的眼中含着温和之意,看向杨陈,感慨道:“尽管我仍不太放心阮洛独自住在这里,但我必须走了。”

沉默片刻的杨陈双眸微微有些发热。

“我有什么能为你效劳的,请尽管吩咐。”杨陈话语出奇的直白,实是思路已经与王哲走到了一条线上。

为了王哲说出的那‘一见如故’四个字,他终于斩断顾虑,交出信任。

顿了顿后,他补充又道:“我会竭力做你所说,我现在做不到的,今后也会学习去做。”

王哲微微动容。

为了几句话的结识,他驾车带着几个还很陌生的人游走了京都几条街;因为有人惹到自己的客人和生意,他可以杵在大街上破口大吵;而为陪不过片面之缘的早些进城,他把全身家当协同马车一同扔在了城外……

王哲之前就有些感觉,杨陈这人有些江湖义气,或是可以托当之人。但是,当杨陈真正向他展露这一面时,他心中还是感觉有些惊讶。

“我的阮洛,还请你平时多留意着。”王哲拱了拱手。

杨陈点点头,笑着也拱拱手,道:“你的很受你的照顾。”

“也不全是如此。”王哲猜得出杨陈说的是谁,他也没有点破此题,而是话锋微偏,又道:“我找麻烦的时候,也是不少的。”

杨陈闻言很快想到了刚刚在酒馆上被卜老大人带走的卜二少,但很快,这一想法的指向又移到了自己头上。他若有所思的说了句:“不知道我算不算你的。”

王哲沉思了片刻,后道:“你待阮洛如友,我便待你如友。”

杨陈微笑着道:“那我这个勉强可算是的人,能否向王请教一个问题?”

王哲的目色迟疑了一下,最终他无声的点了点头。

杨陈再次一拱手,道:“为何宋家有位阮?又为何宋家的事务,却由王主持?”

犹豫了好久,琢磨了一阵,杨陈终于还是将这个盘踞在心中已有许久的问题问了出来。他问的是两个人,其实目的是直指王哲的身份。

想到自己即将踏上一个较为漫长的为阮洛效劳的路程,杨陈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自己的东家究竟是什么人。

他早就怀疑王哲的身份,只是一开始他只当王哲是萍水相逢。没想到时至此时,发生了这么多的变数,令他无法再忽视下去。

可能他的这个问法显得不太有礼貌,可是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车夫,不知道究竟要婉转到什么程度,才算是合适的问法,所以在此之前,他先试探了一下自己在王哲眼中的分量。

对于杨陈的问题,王哲沉默了。

这一次,他沉默了很久。

良久之后。他也没有回答。而是平静地开口问了一句:“他看起来是不是比我更像这府里的斯文?”

杨陈不明白他忽然有此一问的目的是什么,但他虽然一直在怀疑他的身份,却未对其存有恶意揣测,所以在迟疑了一下后。他便照着心中的实际想法回答:“有点。”

王哲再开口。但是的语气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但我似乎比他更能管事。”

这次。杨陈没有说什么。

“我要去请叶医师来,你载我一趟吧。”王哲转换话题的速度极快,但在下一句。他又言归正传:“你问的问题要解释清楚,并非三言两语就够的。在去叶医师家的路上,我会告诉你一些。”

刚才莫叶给阮洛试药时,杨陈也在场,所以他自然也听到了叶医师的大名。

杨陈点点头,没有再多问,与王哲一同向宋宅后门放马的棚舍行去。

……

看着阮洛把药喝完,莫叶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把昨夜伍书给她的药糖拿出来,给了阮洛。

莫叶觉得自己可能不太需要这种药糖了,送给阮洛,或许更能物尽其用。阮洛的肠胃太弱了,希望他吃过这些对药汁有安抚作用的药糖后,可以尽快好起来吧。另外,莫叶还发现,尽管阮洛比她年长近六岁,却是个非常怕食汤药之苦的人,似乎仍有些孩子气呢!

果不其然,阮洛在含了一枚药糖后,很快就盯着莫叶问道:“还有么?”

莫叶则目光微垂,扫了一眼他手里握着的纸包,撇了一下嘴道:“你手里有的还没吃完,这么快就想着囤糖么?”

阮洛脸上略露窘态,怔了怔后道:“很快就会吃完了。”

莫叶失笑道:“我真的没做过叶医师的药童,所有的药糖就这么多了,这还是我生病那会儿,才得以从他那儿讨来的。”

阮洛微微垂下目光,没有。

莫叶思酌了一下,轻声问道:“阮大哥,你有没有吃过糖葫芦、糖人、桂花糕……反正就是甜的零食?”

“看过。”阮洛干咳一声,然后目光指了指手里的纸包说道:“很小的时候吃过,不过那时候我还在北方,那儿没有多少糖果卖,后来我虽来了南方,肠胃却不太好了……我只记得味道好象跟这些糖有些相似。”

莫叶不禁动容。

略斟酌了一下后,她忍不住道:“虽然我不是叶医师的药童,但我想我还是可以通过好友的便宜,多讨一些这种药糖来的。”

阮洛眼中一亮。

然而莫叶很快又开口,加上她的附带要求:介于此事不是没有难度,所以今后阮洛需要答应借一些书给她看。

阮洛对莫叶的这个要求并没有异议,但他也把一段话放在前头,那就是他的书房里实在没有什么值得一看的书,对于自身没有多少算术学基础的莫叶来说,他的藏书可能会显得很无趣。

对于阮洛提出的这个大前提,莫叶没有立即表示出退意,因为她向阮洛讨书的真正目的并非看书,而是以此为借口,好让她有晚上掌灯阅读的理由。

莫叶暗自思索过一番,有关伍书帮她盗来的那本《乾照经》,她想自己只能等夜幕降临,阮洛歇下,宋宅所有仆人也都歇下时,她才可以有单独的机会翻阅领悟。这不是最妥当的办法,但目前她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么多了,总需要先试一试。

昨夜伍书忽然到来,而他直到钻进帐子里才吹亮火折子,当时莫叶还为此疑惑,甚至心生一丝旖旎念想。后来伍书走了,莫叶才明白过来。

倘若深夜时分,屋内忽然亮起灯火,即便有经过的宅中护院看见。或许并不以为意。但如果映在窗纸上的是两个人影,那情况就不同了。床帐只是作为灯火的掩饰,这才是伍书那么做的真正用意。

经过此事,莫叶后来倒是意识到另外一个问题:宋家一到天黑就彻底安静下来,少见灯火,自己必须找个理由,才能使自己‘看书’至深夜的行为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没那么异类。

经过短暂商讨,莫叶推断,阮洛在泊郡休养的三年,一定还是看过一些闲书的。或许是他自己记得不太清楚。那些书已经由王哲随那晴雨时钟带回来了。到底有还是没有,去找一找,总会有些发现。

阮洛没有反对,并且立即动身。带莫叶来到书房。然后他坐在靠近门旁的一处椅子上。旁观莫叶自由翻找书架上摆放的书籍。

在找了一小会儿后,莫叶不禁对那将书架塞满了一半的诸多书册长吐一口气,心中暗道:这个阮洛。倒真没说谎,但他在别人不他所说时,也不会出言反驳,真是脾气好得让人想发疯啊……

正当她准备放弃,准备另谋出路时,置于格子书架一角的一本不太厚的书册引起了莫叶的注意。

那本书册可能是因为曾被较为频繁的翻阅,所以书的封页自然的翘起了一些。而让莫叶为之注目的,不是那书的封面名录,正是在封页半掩的情况下,露出的一行文字。

因为那本书的内容是竖版格式,所以封面微微翘起,覆盖面稍微向一边偏移了一些后,使其遮住了一竖条文字的右半截文字,只露出左边的半截。

书的正文内容不是莫叶关注的重点,她看向那本书的目光滞住,主要是因为这半截文字让她想到了那幅画上的半截文字。

她会将这二者联想到一起,还因为这两组文字都是竖排,都被略去了右半截,而且这一行字的首字左半截是一模一样的。

离开叶府后,一直牵挂在莫叶心中的那个问题,顿时被这半个字再度挑起。

而她之所以一直放不下那残破的一段句子,则是因为她隐隐觉得,那行字的笔触跟一个人有关。

长大至今,林杉在她心中占据的地位实在太重,所以当他离去后,她便不自禁的想要抓住一切与他相关的事物。或许这有些像一个溺水的人,脚下失去大地的安稳,周身浸入动荡的水泽中,所以这时人的手中必须抓住什么东西,才会令其感觉到一丝安全。

或许不全是如此,莫叶自己也不知道全部是什么样子。

莫叶蹲,取过置于书架下层一格里的那册书,一页一页认真翻动。阮洛看见她不像是在阅读,而像是在查找什么,便没有继续静坐下去,起身走近莫叶。

在莫叶身边蹲下后,阮洛看向她捧着的书,很快认出来,温言道:“果然被你说中了,这是我在泊郡休养时,常翻的一本游记。当时我很喜欢读,感觉其中的新奇事物有很多,所以常常翻阅,但后来发现我不太可能像著书之人那样远游,便渐渐冷落下这本书,没想到王哲真把它带回来了。”

莫叶埋头翻书,没有留意阮洛话中的情绪变化,只在末了随口道:“也许是三哥看你以前翻得勤,才没有丢掉,不远百里带回,还特地把它放在一摞书的上端,使它没有被埋在箱子底下继续冷落。”

阮洛微垂着的目光中黯然之色一闪即过,无言地点了点头。看着莫叶专注的样子,他又问道:“你是不是在找什么?”

“嗯。”莫叶很快点了点头。

而她很快又抬起头来,望着阮洛,道:“我差点忘了,阮大哥曾经常常翻阅此书,应该能帮我找到一段句子。”

阮洛没有多问什么,直接道:“你想找哪一句?”

莫叶眼中流露出一丝为难神情,说道:“其实我只知道句子的首字,左偏旁是个‘女’字。”

“这个可有些难了。”阮洛微微皱眉,缓言道:“这样的字何其多,能找出来一大堆,可能就算找出来,你也混淆分不清楚哪句才是你真正要找得……”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转言道:“只知半个字的句子。你找它做什么?”

“其实……”莫叶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将那段疑似‘四四小令’的残字说了出来,只是关于它的出处,她还是对阮洛做了些修饰性隐瞒。

望着莫叶提笔在纸上写出了一段文字,却全是残破的左半截,阮洛凝神片刻,也提笔蘸墨,缓缓落笔。

他居然能将那段文字空缺的右半截全填了上!

在他笔下,白纸上左右两组残字拼凑在一起,虽然因为字迹的不同。看上去有些别扭。但确实是毫无差错的一行字了。

“如风轻柔,如水清透,如雨沁心,如花容羞。”

莫叶轻声念出白纸上以两种笔迹拼成的句子。末了。她下意识看向一旁的阮洛。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惊讶赞叹的神情。

阮洛能够理解一部分莫叶此时的心情,想了想后,他含笑说道:“其实这并非什么难事。多读一些华丽辞藻,自然能培养出一种语感。像‘风轻柔、水清透’这样的段子是很常见的,在有半截句子的提示下,很容易将它们还原在脑海中。”

莫叶还是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没想到阮大哥遣词着句也这么厉害。”

“其实这算是比较浅显的句子了,所以我才能看透得快一些。”阮洛笑了笑,“但这句子显然不是给我看的,容我推断,应该是原笔者写给一位女子看的。这首小令的全部文字都透露出一种柔美,最后一句则直接拟人了,拟花为女子形容。”

“噢?”莫叶闻言,眼中又流露出新奇神色。她很快便想到在叶家小宗祠中见到的那幅画,画中描绘的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形象,那么这段出现在画卷上的句子,自然也是送给那个女子的。

心神贯注于心中所想的事情上,倒使莫叶忽略了阮洛此时的神情,从而忽略了他话中真正的指意。

阮洛微顿后又道:“诗词的主旨不全在辞藻之华丽上。歌颂山河壮丽,则该有一种豪气张开在文字间,但如果是送人的句子,基本的意义就在于受赠人要能看得明白。倘若只顾堆砌辞藻,使寓意太复杂晦涩,令受赠人无法明白字句中的意思,也就大失赠送的意义了。”

阮洛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莫叶再楞也差不多该明白了。

她只觉得脖子一僵,看了看阮洛,终是怕他多想,连连摆手道:“这个嘛……实际上并非是我的东西,是我从别处看来的。因为得不到完整的解答,所以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今天无意中想起,便忍不住钻研一下。”

阮洛闻言微微一笑,轻声道:“原来如此。”虽是如此说了,但他心里并不全如话里这么认为。

……

莫叶离开阮洛的书房时,只带走了一本书,即是那本曾被阮洛反复翻看,封面已有些破旧了的游记。

另外还有那拼写而成的一首小令,也被她借走,但这算不得是书了,只是一张纸而已。

不过,在她临走时,阮洛实在有些看不,于是提笔重新将其抄了一遍,把拼凑的那张纸扔到废纸篓里去了。

除此之外,莫叶再未借到别的书。不是阮洛不肯借,而是阮洛的书房真如他说的那样,除了与算数学有关的书册,就再无其它了。出书房时,莫叶不禁感叹,果然要练就一项特长,必须心无杂念,专心专攻啊!

离开书房时,莫叶把阮洛也带了出来,原因很简单,莫叶认为他需要休息。

而在走出那个堆满书的环境后,阮洛也发觉一阵疲惫上涌,可能刚才是注目于给莫叶解题,精神凝聚的同时才会忘了疲倦吧。

回神一想,阮洛发觉自己早饭午饭都未吃,全靠喝药了,他心念一动,从手中的纸包里拈出一块药糖,扔到口中。

莫叶撇了他一眼,忍不住道:“无论怎么说,这种糖还是有些药性的,你这么个吃法可不太妥。”

“我不是小孩子了。”阮洛正色道:“可以加份吃。”

莫叶本来以为他后面会说些例如“他有分寸”之类的话,却没想到居然蹦出这么一句话来,她忍不住扑哧一笑。

陪阮洛回卧房的路上,一直没看见王哲和杨陈的人影,阮洛招手召近一个家丁,问询后才知道他二人刚刚出去,说是去请叶医师了。

等那家丁退下,走在阮洛身侧的莫叶笑着道:“这下好了,等会儿叶医师亲自来,你可以当面向他讨这种药糖。”

“我不是小孩子了。”阮洛又把这话说了一遍,随后叹了口气,道:“希望你的那位能够同来,我托你向她讨要,应该没问题,大不了之后我帮你去借书来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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