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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此刻的精神明显有些绷紧,所以她的坐姿非常端正。在她身边侍立了四个丫鬟,但她没有唤其中一人给她捏肩捶腿。就连她手中那盏云雾春尖,也只是在刚刚由仆人递来时抿了一口,随后就一直被她捧在手里。

她那修剪得圆滑的指甲细腻涂抹过色泽明艳的花油,本来是给她的双手增添点滴亮丽,但此刻这一对十根手指仿佛能把白瓷茶盏抠出血来。

望着跪在足前头缠一块蓝底碎花布的年轻姑娘,耐着性子听她把事情回禀完毕,贵妇人习惯表露柔顺的眉眼里已然升上一股怒气。

贵妇人突然将手中茶盏重重拍在身旁的桌上,丝毫不顾斯文身份地将盏中茶水拍得反震了半尺来高,有几滴甚至还飞溅到了她一侧脸颊白皙细腻的肌肤上。身后侍立的四个丫鬟皆是被惊得身子一颤,仿佛那盏茶被自家主子硬生生扣在了她们的心上……

片刻后,四人惊魂稍定,其中一人最先回过神来,注意到桌子上满是水渍,还有点滴竟溅到了主子脸上,这丫鬟便柔声说道:“主子,奴婢服侍您洁面。”说着话的同时,她已从腰侧取下蒸过鲜花香料的轻柔丝帕,拈指准备替贵妇人拭去脸上那点水渍。

岂料她拈着丝帕的手才伸到一半,就被贵妇人一个反手拂了回去。

“一边呆着!”她总算还能把持些修身养性的底子,没有直接说出那个滚字。微一停顿。她紧接着又叱了一声:“你们几个,全都去一边呆着!”

“是…”

贵妇人身后侍立的四个丫鬟看着脸上有替主子担心的表情,但谁有知道她们实际上的心思,多为唯恐避之不及呢。

屋内的叱声因为足够响亮,侍立在门口的两个卫士当然也能听见,旋即识趣地也自行退开得远了,到前院守候去了。屋内屋外的人都散得远了,只留了贵妇人和那头缠花布的女子。

贵妇人坐在椅子上,因为情绪激愤,她的气息已然乱了。胸脯不住起伏。看来也快坐不住了。

跪在她足前的女子则将头垂得更低了,今天她出去一趟,竟惹出一个不小的麻烦,不仅将回来的时间拖延了接近一个时辰。让主子在这简陋的小院干等了这么久。还差点将行藏暴露了!在没有得到赦令之前。她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沉默恼怒地喘息了一会儿后,贵妇人稍微平息了些燃烧在心头的火焰,看着跪在足前的女子。声音中挥之不去地带着一丝恨意地说道:“没想到,居然也有这么一天,你会不经过本宫许可,擅自改传本宫的话。青夏,你太令本宫失望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使本宫感到心痛大过愤怒。”

伺候过德妃的宫人都知道,德妃有两个较为倚重的宫女,这两个宫女几乎是近身伺候,受到德妃的宠爱无旁人可以取代。而对于德妃如此另眼对待这二人的原因,了解得透彻些的宫中老嬷嬷心里很明白,她们的确是无可取代的,因为她们二人一个替德妃在宫内行走,一个则是德妃放在宫外的一双手眼。

而更准确的说,比起主行宫内的贴身侍女萃春,德妃应该更倚重行走宫外的那个青夏。不为别的,好像是因为德妃在宫外搁着一件什么事,她自己不方便直接操办,宫内与宫外的这段距离里,全靠这个人把长线端稳了。

德妃便是眼前这个坐在一间民宅里正在发火、仪态重折的贵妇人。

而跪在她足前一动不动如石雕一般的年轻女子,正是那个青夏。

三年前,青夏受命于德妃,离开了皇宫,追踪某个人的行迹,一直追去了千里之外的北地。

她这一去,就在那边耽搁了将近三年时间,期间极少与京都通信。甚至到了第三年,她有一个长达半年的时间段音讯全无。然而遥居深宫的德妃丝毫没有放缓过对她的信任,在推敲出她可能遇上大麻烦时,还派人去寻找接应。

德妃对此亲口说过的话是:就算找到尸首也要运回来安葬。

寻找的结果当然是费尽千难万险,终于把青夏活着从那边救回来了,德妃则为此又赔了一个训练多年的丫头进去。

可是令德妃万万没想到的是,花了大代价救出了青夏,她才刚一回来,就做了一件违逆她的事情,这让她又惊又怒。

难道真是将一个人太久的放在掌控之外,这个人便难免失掉了一些应该保留的东西,却反而增长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德妃在心里这么想着,看着眼前那个垂头跪着,但双肩明显比往昔瘦窄了许多的女子,她心里既有些怜惜,知道这个她亲手从一个小孩子培养到这么大的丫头,在去北边那三年吃了不少苦头,但她心里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猜忌,一点点噬咬着她的这点怜惜之情。

她忽然觉得心中滞痒难耐,便咳了起来。

听到德妃的咳嗽声,跪着的青夏蓦然抬起头来,眼中浮现一抹发自心底的担忧,有些焦虑地说道:“主子,您有气就往青夏身上撒吧,任你打,踹几脚也行,就是不要气坏了您自己的身子啊!”

德妃闻言不禁动容,一时又觉得眼前这个离开了三年才刚刚归来的仆人其实一直没有变过,倒是自己多心了。不知怎的,她心中那种古怪的滞痒感更甚了,咳嗽声又促了一分。

青夏看着这一幕,心中也更是焦急。比起那个行走在宫内的萃春,青夏算是一个嘴上装饰不算油滑的人,她只擅长采取实际行动。

所以她一咬牙,就忽然抬起一手。用力朝自己一边脸颊抽了下去!

“啪!”

青夏这一巴掌虽然是抽在自己脸上,却半分没有卸力,只生硬承受下来。

她跟踪某人去了北地,在那个土薄风糙的地方一待三年,吃了不少苦。大约一个月之前好不容易被接回来了,眼下整个人比起三年前去时瘦了一大圈,本就不如何丰腴的身子更显嶙峋。

她本就窄小的脸颊就如又被刀削去一层,颊骨都有些突起了。虽然回来后也吃了不少滋补食物,好好养了大半个月,但也仍不见她身上能多长点肉。还是一把干柴似的身躯。在三年前见过她的人。如今再看她,都不禁觉得心惊。

同样瘦得骨节突出的手掌扇在这样一张瘦的几乎只剩一张皮的脸上,一个鲜红的掌印很快就从青夏侧脸皮肤内里渗了出来,看着令人有些觉得心酸。

“你这是做什么?”望着足前跪着的女子这个掌掴自己的举动。德妃心里也微微吃惊。怔目片刻后。她才轻轻摆了摆手。说道:“你起来吧。你既是我的人,今后便不可轻易如此伤害自己。”

听到了主子表示原谅的话语,青夏却没有立即依言起身。她有些迟疑,主子的情绪转折得太快,这原谅来得有些突然。

注意到她的这种表情,德妃居高临下地一挑眉说道:“你还需要等着本宫扶你起来么?”

青夏终于排除掉心底里的那丝怀疑,依言站起身来。她因为跪得久了,双腿已有些麻痹,刚站起身时,身形止不住地趔趄了一下。

德妃的眼角余光也注意到这一细节,沉默了一小会儿后,她就又吩咐了一声:“你自己找个地方坐下吧。”

青夏清楚德妃的脾气,所以面对主子的恩准赐座,她并没有虚言华调地推开,而是很直接的依言应诺。不过,她当然也不可能毫不知晓顾忌身份规矩,所以她没有坐上摆在屋侧的镂雕牡丹双耳扶手圆椅,而是搬了把低矮的四腿松木小凳子坐在屋角。当主子向她看来时,依然是持着居高临下的角度。

待青夏坐定,德妃忽然就叹了口气,她的嗓音有些幽深地轻轻说道:“真是想不到,宋宅的外面,竟一直藏着那么厉害的人。”

提及此事,青夏就又低下了头,声音中满含愧疚地说道:“这都是青夏的疏忽失职。”

德妃此时的情绪比之刚才要平复了不少,面对问题,思维自然理性了些。听到青夏再次告罪,她脸上没有再起怒火的意思,只是淡淡地道:“此事的主要责任并不在于你,你回来也还没多长时间,对那宅所的了解会有疏漏,也属正常。如果要论担责该罚之人,则应该是白桃那丫头!她在那宅子里待了三年有余,本宫还给她留了几个帮手,掺在宅中护院家丁里头,她居然还是大意了!”

想起那个追踪本事十分了得,一旦粘上似乎就甩月兑不开的影子人,青夏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听闻德妃要就那影子人的事情怪责到白桃身上,白桃犹豫了一下后就忍不住解释道:“请主子恕青夏多言。在青夏看来,那个影子人的手段极高,就追踪和隐匿的功夫而言,他的身法已近鬼魅,就是不知道若与他直接交手,他的武功又会如何。但只凭这一点,他若想避开白桃,也不是难事。”

德妃听出了青夏话里有给白桃求情的意思,若不是她现在的心情较为平静,并在理性思考今天这个发生在计划外的小意外事件,她可能又会心头躁动了。

微蹙着眉沉思片刻后,德妃慢慢开口问道:“依你之言,他的追踪术既然这么厉害,可能在你未察觉之前就已经尾随到你身后了,但他却丝毫没有提前向你动手的意思?”

“恐怕是这样的。”青夏点了点头,她将刚才被那影子人缠住半个时辰甩月兑不开的经过又快速思酌了一遍,然后才又说道:“如果他早早的就想动手,青夏今天恐怕是不死也得重伤,因为我到现在竟还不确定他到底是在什么时辰什么地点跟踪到我的。但他没有这么做,直到后来我故意将他引入一个前后两端比较曲折、左右又比较封闭的巷道,我与他面对面站着。他竟也还没有拔出武器的意思。”

话才说到这里,在意思未尽处,青夏忽然顿住声音,因为她接下来准备说到的事项,可能又会戳中德妃的怒火燃点。

在深深长吸了一口气后,青夏终于再次开口,用尽可能平缓的语调说道:“这个影子人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了,如果今天我没有发现他,那么主子您的筹划,可能就要在今天完全被击碎。”

青夏的话音刚落。德妃的眉头就突然一跳。

德妃身边的仆从里头。恐怕也就是青夏敢这么直白的对她言说此事了。德妃也知道青夏就是这个性格,难得的地方在于,德妃愿意包容这个丫头。就是另一个德妃重视的丫头萃春来到她面前,也得不到这样的宽待。

然而这话刚说完。青夏的心头还是经不住地一阵惊跳。哪怕心知德妃多半不会怪她。她还是难免忌惮主子怒威。

德妃待青夏果然还是有些不同的。她闻言只是冷哼了一声,只幽声说了一句:“你的推测乍一听很有说服力,但本宫忽然想到了一个人。想到他的做事风格,那么你说的这些也许就并不尽然了。”

就在德妃的这番话说到“一个人”三字时,厅外前院似乎突然闯进来了什么人,搅起一片嘈杂声响。

德妃此次出宫带着的十来名侍卫本来正守在前院,但厅中两人只听见他们因为准备护主拔刀的声音显得异常短促,仿佛刀柄才刚离了皮鞘,就在极端的时间里受一股外力猛袭而拍了回去。

刀不能拔,前院很快又响起拳掌相互重击的沉闷钝声,似乎还夹杂着几声骨骼折断之声。这并不明朗但细听之下能令人背生寒意的打斗声没有持续多久,最后在几个人的闷哼声中结束,全过程快得只够厅中的德妃说完后头那半句话。

青夏霍然站起身,向厅堂大门迈出一步,意欲拦住无礼来犯者。

德妃则仍安坐在椅上,刚才在前院忽起嘈杂时,她也只是眼神略有起伏。她是皇帝身边的人,连面对一群刺客袭击陛下的大场面都见过许多回了,心神早已练出一定的硬气。何况今天来犯之人是从正门进来的,而非偷袭,德妃又是坐在厅中主位,从她所在的这个角度向门外看去,只一眼就看出了些许端倪,心中有了定数。

前院德妃的侍卫们已经全部被那不速之客带着的随从在三招之内制服,或被钳制住了肢体,或者直接被打晕。

而这不速之客似乎对这种事情驾轻就熟了,根本不需多看一眼,只将拦在面前的阻碍尽数交给自己的属下。从迈过前院大门门槛的那一刻起,他仿佛就当眼前是一条坦途了,直刺刺大步走了过来。

他倒也真是没遇上什么阻碍。

他今天带来的随从虽然只有四个人,却个个都是武功精深且对今天这种场面经验丰富的老手,他只需要迈出他的方向,这四个随从自然为他开好前路。

身着一件宽大斗篷的不速之客大踏步从这家小家宅户的前院石板直道上走来,很快蹬过主屋正厅门槛,在离青夏还有一步的位置微微顿足。

青夏正准备出手——哪怕她已经从此人带来的随从身上间接看出,此人来头不俗,她也要誓死护主,但也正是在这一刻,她听见了德妃的命令:“住手!”

青夏一记手刀挥至半空,离这不速之客的脖子还有寸许距离时,她不禁微微一怔。不是因为她及时听到了德妃的命令阻止,而是她凭一步之距已经看清了这个人的脸孔,并认出了他的身份。

“呀…”青夏短促的讶异了一声,紧接着她很快就朝这个不俗之客跪了下去。没想到这个位极人臣的大人物会以这种方式突然来到这里,青夏心头的惊讶难以言喻,她跪下去的力道也因为失神而重如锤石,双膝磕在扑了石板的地上,发出“咚”一声钝响。

但她没有闲暇感受膝上传来的痛楚,伏面于地的她只来得及高呼:“贱婢拜见丞相大人!”

指节如劲松一般的手抬起,将低低覆在头上的斗帽掀开。史靖那张保养得犹似壮年的脸庞展露出来。透视着强健体格的脸上红光在一路疾步走来的运动中变得更为生动,这使他眼角嘴边的些微皱纹更加隐藏难辨。

外人真的很难看出,他今时已经五十有五。旁人乍一眼看向丞相老爷,都不自觉地要少算个十岁八岁的,只有他的近卫才会知道,自家老爷是一个多么注重养生的人。

而只有史靖的心月复亲卫才真正明白,史老爷这么爱惜自己的身体,绝非只是喜修养生之道那么简单。他想活得更久,说到底还是为了筹谋多年的那项大事业。

旁观当今皇帝,他才是正值壮年。且手下人才济济。又有新秀拔起,大才靠拢之势。现今南昭从财力和人力上来看,都明显在受这位帝王的吸纳聚拢,并有着被其握紧而任其心意所使的兆头。侍候在这样一位君王身边配合其理政。史靖的心里很清楚自己的优势还不足以与之正面碰头。而自己与之在年纪上的最大劣势。却又必须步步护好端稳。

史靖有时曾有一种错觉,或许王炽不用对他使什么手段,只需永远不让他有机会沾手军方力量。便能将他干耗死在相位上。再过十五年,他就七十了,或许出身贫苦,身体底子并不如何好的他还活不到那个年纪。可反观王炽,再过十五年也就五十出头的模样,凭其军旅生涯锻炼出来的体格底蕴,也许再做十年皇帝都还足够。

遥望前朝数百年的历史,官场之上,甚至在争夺江山领地的道路上,输给了寿元,死在了猝疾上的豪杰可是不少。这样的败法虽然让旁观的人或都觉得有些不甘,但这却又是不可忽略的事实。

目前只能处于守势的史靖更不会忽略这一点也许无法可解的寿元之劫。

保重自身,是他一直以来为了自己的春秋大业所做的最重准备,也是只有做足了这一步,他才能有充沛的精力处理好每天自己所面对的繁重公事,同时兼顾妥帖好许多私事里无比麻烦的变故。

就像今天德妃这边弄出的这档子事,又要他来善后,稍有不慎,这可能就会成为一步引火烧到自身的大烂棋。

他今天一整天都几乎被一堆折子活埋了。皇帝今天忽然出宫了,在外头不知何处耽搁了许久也未见回来,六部大臣便把下属三州数十郡都往上递的折子都摆上了他的案头。

作为一朝丞相,皇帝特赐史靖可以先阅奏折的特别权力,但史靖心里很明白,皇帝的这个放权做得半生不熟,别以为这样自己就有钻空独揽大权、架空皇帝的机会。

在他行使“首阅”权力的时候,拍板定案的那枚小章定然不在,他更是只能用蓝笔批阅。而等到皇帝回来,不论他再忙,也会将已经由丞相批阅过的奏折快速过眼一遍,他认为不妥的,一样得找理由大修。这么个潜在规矩存在了十多年,下面的臣工心里也通透了,并不把这蓝字当做铁律。

这才是皇帝悄无声息地在掏空丞相在失了沾手军方力量之后,在文官里头还仅有的一点实权。

除此之外,若是丞相先看奏折,留下批录笔迹,而非在皇帝批录后进行较为固定模式的附议点批,丞相的某些字里行间,或许会将一些真实心意泄露出去,让皇帝番窥得见。

这“首阅”之权有时在史靖看来,就像一座独木桥,上头的风景并不好。而在自己每每走过的时候,都要万分,别失足滑出那根独木之外。

所以,伏案忙了大半天的史靖已是感觉脑子有些发蒙,差点就忽略了一件大事。

幸亏他因暂歇饮茶而从那间摆放重要国事奏本的书房离开了一会儿,他的一个近卫得了这机会,悄然凑近禀告了一声,他才总算是抓住了挽救之机。

在他办公期间,能够离开丞相府外出的间隙时间很短暂,他在半个时辰里已是连跑两处,做下安排。但对于他来说,最重要的一处还在德妃这里。

“你退到听不见这边声的位置。”史靖随手一抬,挥退了跪倒在足前的女子,而他在做这一切的时候,目光笔直向前。一直没有从厅堂里主座位置那个贵妇人脸上挪开过。

……

叶府东南一角,有一处房间,这处房间没有窗户,只有一扇不太高大的门。

莫叶在叶府住了两天,只路过这间屋子一次。当时她并未注意这间屋子有什么特别之处——事实也是它本身看上去太平凡了。莫叶以为这里是放杂物的地方,直到今天叶诺诺带她来这里,她才知道屋内供奉着叶家先祖的灵位,这间小小的屋子就是仆人们偶有提到过的叶家小宗祠。

还好莫叶自己也没有见过大户人家供奉祖先的祠堂是个怎样的排场,所以虽然她感觉这屋子这么小,没有窗户。屋里的光线一定极暗。似乎是有点失了礼数,但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太多别的情绪。然而等叶诺诺喊来小丫,取了钥匙打开屋门。她得以步入其中时。她却一时被屋内的陈设镇住了。

小丫放下钥匙就跑了。莫叶站在一排排灵位面前,也呆住了。

这间小屋有近七成的地面被三张长桌所占,这三张长桌呈纵列方式像三层台阶一样摆在屋子正中央。上面整齐摆满了几十樽灵牌。这些灵牌被摆成平直的五排,但每一排的位数并不相同。而在最高的那张桌上的第一排位置,只摆了两樽灵牌,以深红色的树漆纂字,一眼看去,十分明显。

“叶……”莫叶微微走神之际,差一点就将灵牌上篆刻的名讳念了出来,还好她及时回过神来,闭上了嘴。

小玉沉默候立在门旁,叶诺诺则走到莫叶身边。看出莫叶眼中的疑惑,她并不隐瞒,并且还显得很大方直白的缓缓说道:“这里一共是叶家三代已故先人的灵位,而排算起来,我爹算是第四代,我是第五代。”

叶诺诺只简单解释了一句,即让莫叶感觉,叶家曾也是大族。同时她内心也很疑惑,为什么到了第四代,族人就凋敝得这么厉害?但在此刻的这种环境下,她不好多问什么。

她只将目光重新投回到面前三张桌上的一排排灵位上,而很快,她的目光又被最前面叶家曾祖灵位后头的那幅画像吸引。

一幅又宽又高的画轴上,没有丝毫背景,只画了一支羽毛。原本应该是白色的纸面,大抵是因为经历了太久风尘侵蚀的缘故,所以渐渐变成米黄颜色。

“为何只是画了一片羽毛?”莫叶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声。

“其实那画的是一根非常普通的鸡毛。”叶诺诺微笑说道:“我家祖上是以经商发家的,并且最初是从养鸡开始赚钱的。叶家曾祖以此为念,留下画轴,尽管我爹如今已改行从医了,这幅画仍必须流传下来。”

莫叶闻言郑重点了点头。

叶诺诺顿声片刻后,就朝身后的小玉给了个眼色。

小玉点了点头,然后举高手臂,拉下了门边角落隐蔽处的一根绳环。

有轻微的绳索与木头摩擦发出的声音传来,屋外明媚的阳光映入屋内,可以看见在那股光线里,有些微灰尘从头顶房梁上掉落下来,引得莫叶很自然的抬头去看。

接着她就看见有四幅悬在半空中的画轴从房梁上缓缓落下,但只落到离桌上灵牌还有二尺高度的位置就停住了。画像在这个位置展开,以莫叶所站的位置,只需要微微仰视就可以看到画轴上的全景,估计成年人站在她这个位置,就只需要平时即可。

四幅画像是三男一女、三老一少,画上唯一年轻的正是那唯一的女子画像。

四幅画像中的三名男性都是全身像,但这唯一的女子画像则是半身像,并且另外三幅是水墨涂抹,而这唯一的女子画像笔触细腻,描线清晰,倒像是……

莫叶忽然想到不久前才用过的碳芯笔,似乎只有这种笔可以画出画中那种尖细而均匀的线条。

从整体上来看,这幅女子画像与其它三幅画像明显是有些格格不入的,不仅因为它画的是女子,还因为它的画风……显得不太庄重。

画中女子的脸孔和五官画得非常细腻,但却只是半身像,并且这女子竟是随意的披散着头发,没有绾任何发式。也没有一点头饰的点缀……不知是巧合还是某种天意,与现在莫叶披头散发的样子契合了呢!

莫叶下意识回头看了叶诺诺一眼。

自这四幅画像从房梁上降到眼前位置开始,叶诺诺就没再,然而当莫叶刚一回头,她却微讶说了一句:“哇,这样站在一起一比,还真是挺像!”

在莫叶转过身来时,以那幅画像所在的高度,还真像是画中人与她并排站在一起呢!

画中人以及桌上的灵位所代表的全是叶诺诺的族中长辈,所以她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不妥。然而站在门旁的小玉看着屋中的场景。耳畔再听叶诺诺那样说了一句,她却是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小玉在心中默念道:“叶家先祖在上,小玉只是服侍大来此,绝无冒犯之意。刚才是你们的后人在说你们。绝对跟婢子无关。如果有需求。请给大托梦,不要问奴婢,多谢、多谢!”

莫叶看见小玉眼中的惧意。她心里也是不禁有些发毛,然而当她一回头再去看那画中女子,却觉得心中又微微生出些热度,并不害怕画中之人。

注视着那画中女子的双眼,若多定睛看一会儿,便会有种错觉,像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心中微热之后,又是一阵诡异感觉。

莫叶再次回过头来看向叶诺诺,便听叶诺诺道:“这四幅画中所描绘的人物,按照我爹的说法,算是对我们叶家做出巨大建树的族亲,但他们并不是同一代人。你若仔细看看,应该不难发现,四幅画的新旧程度都是不一样的。”

虽然听叶诺诺这么说,但莫叶并没有再回头去细看。

叶诺诺也知道带莫叶看到这一步,也就差不多了。

她再次回头给了小玉一个眼神,已经等得有些着急的小玉连忙去拉另外一根绳环。应了绳子的牵引力,那四幅画像又开始慢慢上升。

叶诺诺缓缓又道:“画像不易保存,所以平时都是收入房梁上的夹层里,只在每个月的初一和十五会放下来一小会儿,由仆人清检了蛛丝和灰尘后,再由父亲燃香拜祭,很快又会收上去。夹层里放有香料,可以防止画轴遭受虫蛀之祸。”

莫叶闻言忽然想起以前在邢家村时,她在那儿的家里,每月逢初一十五,师父也会带她燃香叩拜在一幅画像前。只是看起来师父一直在非常有诚意的祭拜画中那位中年男人,却在离开时放了把火将其烧毁,只叫自己莫忘了那画中人的模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犹豫了一下后,莫叶便轻声问道:“诺诺,是否面对家中先祖的灵位,每月初和月中都是要拜祭的呢?”

叶诺诺点头说道:“一般只是对祖父和父母的灵位祭拜得这么勤,再往上,就只是在年祭时扫墓了,但我们家有点特别,所以都是一起拜的,这个我就不细说是为什么了。”

“噢…”莫叶有些失神。

叶诺诺见状不禁问道:“难道莫觉得有何不妥?”

莫叶连忙摇了摇头,想了想后又道:“可能……是异地不同俗吧。”

“也是,差点忘了莫不是京都人。”叶诺诺脸上露出了然神情。

就在这时,莫叶忽然感觉有一缕轻风从头顶方向拂面而来,紧接着她就觉得眼前一暗,同时耳畔传来叶诺诺和小玉的齐声惊呼。

因为,那四幅正在缓缓上升,即将归入房梁上收藏匣中的画像,不知是不是绳索老化导致,其中一幅画忽然从半空中坠落,又恰好轻轻柔柔的搭在了莫叶的头顶上,将莫叶的脸和后脑勺盖住。

莫叶微怔了怔,旋即就要伸手去掀。

忽又听叶诺诺急道:“慢——”

莫叶的手僵在半举到肩头的姿势,闻声不禁问道:“怎么了?”

“咦…”莫叶听叶诺诺疑惑了一声,就见叶她走到自己跟前站住,又道:“我从来不知道这画后头还可以写字的。”

莫叶终于还是将头顶上盖着的画轴掀了下来。

调转画的方向,以叶诺诺可见的画的反面朝向自己,莫叶果然也看见那原本该是一片空白的纸面上,用不同的字迹写着内容不同的几段话,并且每段话的尾部都有似乎是署名一类的文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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