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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叶心中初起这个念头时,她的视线所能凝聚到的范围,就已经快要与那个从桅杆顶上直线坠落的人影月兑离。而她这会儿只是恍惚了一下神,待再想去寻那个人影在何位置时,她只是在一条灰色人影顺着索道滑入水中之前,视线勉强捕捉到了半截侧影。

“伍叔……”

莫叶没有忍住,月兑喉而出两个字。

因为是不自禁地出声,所以声音并不大,在此时她身处的噪声环境映衬下,愈发体现得只是如蚊子“嗡—”了一声那般轻微。

但与她站离得极近的叶诺诺还是觉察到了一丝异样,侧目看了她一眼。

叶诺诺感觉莫叶刚才似乎说了什么,但当她看向她时,却只见她在沉默眺望,并未开口,然而她眼中又像是蕴着没有吐露出声的心事。

莫叶在失神轻唤出声后,很快便意识到这种行为不妥,也就很快抿紧唇,不再言语。但她心里,仍然担心着那个疑似伍书的矫捷人影。虽然她潜意识里明白,伍书武艺精湛、身法敏捷,但当他没入水中之时,她的心还是禁不住提了起来。

那个灰色人影潜下去了很久。

驻足船头的十数名船员,也开始有了焦虑的迹象。已经有几名船员指了指水面,又冲身旁的人启合嘴唇,快速说了什么,看样子是按捺不住想下去看看。

人在水底,一般能憋气多久?

莫叶紧张而快速地在脑海里搜刮起记忆碎片,而还未等她想明白这个问题,她就看见了刚才伍书潜下水去的那片水面,忽然从下面鼓起一大团白蓝相间的水花,船头众船员向水面投去的目光也变得齐整起来。

灰色人影终于钻出水面,很快顺着索道攀回船上。坐在船板上的他浑身湿透了,但能让莫叶更为清晰地辨出他的身份。

他本来就不算丰厚的头发被海水浸湿,变得笔直,服帖在头上,额前那一缕蓬松的头发则像一片草叶子,耷拉在额角,再无法盖住他那张有着两种颜色的古怪脸庞。

莫叶的双眸微微睁大,她想要看得更远、更清楚,但她的嘴唇却是越抿越紧。

坐在船板上的伍书对身边的船员说了几句什么,那船员犹豫了一小会儿。然后就招手几人一起走下船舱。

片刻后,商舰庞然的身躯缓缓移动起来。

但是,因为有一处锚锥没有拉上来。那条拴着锚锥的极粗铁链已经被拉得笔直,似乎到了它韧性的极限,在来自海床的禁锢力量控制下,舰苫要稍微移动些许,铁链就发出了一种怪异的摩擦声。

这种声音。由尖锐与钝沉两种音符组成,便仿佛镀上一层精神控制力,刺扎得海岸观景台上一众看客的心,都浮躁起来。

但这种令人揪心的拉扯没有持续多久,就停了。若要准确描述巨舰停下的景象,是因为那绷紧的粗铁链。忽然松垂下来,有一部分凌空的链子晃荡着碰到了船身,撞出沉闷声响。岸边观景台上有一小部分观众被这一撞给吓到,但那古怪的摩擦声总算是停了。

事实上船体的偏移动作并不大,只是因为那铁链本身没有丝毫弹性,所以一丝张力体现在它身上,都像是有几欲将其挣断的势头。

随着铁链忽然松弛。船体也震颤了一下,然后缓缓又停了下来。从十几名船员快步跑近那处铁链的行动上可以看出他们所怀心情的紧张程度。

伍书本来就一直坐在靠近铁链的船板上。而此时,船身刚停止类似挣扎一样的颤动,他已再一次顺着索道滑下船沿,潜入水底。

莫叶的心,也再度暗暗拎起。

这一次,伍书潜下水去的时间,比前一次更久。

莫叶暗想,可能是他前一次潜水耗损了太多体力,所以第二次下去,才会要多费些时辰。然而她念头微转,立即又皱起眉头。在水下行动,与在陆地上行动有着最大的差异处,那就是不能呼吸。在需要闭气的环境中,不是待得愈久愈危险么?

但正当她惊觉欲喊时,伍书潜下水去的那片区域,又有水花从底下鼓出水面。她知道,那是伍书要上来了,但当她看清了那些水花污浊的色泽,她的脸色不禁又变了。

但幸好,伍书还是在泥沙混合的水花后头钻出水面。

然而,他在二次潜水后,回到船上时的形象,近乎只能用狼狈二字来形容。

他仿佛成了一个刚从泥堆里爬出来的人。幸亏海床泥沙的结构,不似洗衣池子底下的淤泥那么肮脏,所以伍书头发和衣服上沾的海沙,都还能呈现出接近纯粹的银色。

只是,他攀着索道回到船板上时,就一直在不停咳嗽,似乎是海水里翻起的沙子,除了挂了许多在他身上,还有一些呛入了他的咽盒。

伍书自水底起身以后,水下那种浑浊的水花还在继续往水面翻腾。看此情形,最初他潜水时带上水面的清澈水花,应该是他由月复腔迫出的空气造成,而这后头起来的一波污浊水花,则应该是水下还有什么东西在活动所致。

微微松弛着的铁链,渐渐的再次绷紧。

但这一次,它不再是恒定的绷紧着,而是有了缓缓向上提升的变动。

没过多久,就见一枚锥头如菱角、锥尾铸倒勾的硕大锚锥被粗铁链拉了起来。

在重锚的倒勾刚刚露出水面时,沿岸观景台上的人们都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而等整个重锚完全升出水面,海岸线上所有观众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山洪爆发一般呼出喝彩。那声音阵势,因为之前的片刻凝息,再突然齐发,而显得尤为震撼心扉。

有的观众,似乎是怕仅凭声音还无法完全表达自己的喜悦心情,又开始在看台上跳跃起来,引跟风者无数。

莫叶也觉着很开心,只是她的喜悦,因为一个人的出现,而有了偏向。比起庆幸于眼前这艘“掉队”巨舰的困扰终于解除,她更为之觉得欣喜的,是伍书没出事。

所以,她的目光也一直锁定在坐在船板上,仍不停咳嗽着的伍书。

有船员快步走近,递给伍书一只水囊,伍书漱口后,咳嗽稍止,那船员便抓住他一边肩膀,扶着他准备走下船舱。

而就在这时,祭天台上忽然起了一阵鼓声!

这鼓声没有什么节奏,只是均衡整齐的一下一下敲击着,虽然不及之前祭天台上传出的那三轮“雷”声震耳欲聋,但这鼓声忽然奏起,仍是能有十分的震动人心效果。

巨舰平台上,所有船员,之前或站或蹲,或在行走,此时都变得只剩一种一致的形象。

他们皆已停下手头的事,笔挺站立,面向祭天台,似乎是在等待某种命令。

而沿岸观景台上的所有人,在听见那鼓声后,也都安静下来。

鼓声击出九次之后,便止了声。祭天台上,一个明黄人影向高台的边沿走出数步,以雄浑厚重之声,吐露四四一十六字。

观景台上不知是谁带了个头,叩首于地,随后的顷刻时间里,顿时就见黑压压一片人影都低伏下来。

莫叶反应稍慢一步,又因为视线一直停留在巨舰平台上,因而她得以看见,巨舰平台上的所有船员,也都是作势要拜。但他们的行动刚有起势,又迟滞住了,只因为他们看见祭天台上那个明黄身影平平长伸出右手,微微上扬。

那个动作,应该是“免礼”的意思。

接下来,祭天台上那个明黄身影解下了自己披在肩上的斗篷,交给了身旁站立的一个武将模样的男子。这男子丝毫没有犹豫,在接下那件盘踞着丝绣金龙的斗篷后,挽臂将其束紧,然后拔出腰间横刀,以刀柄上的铁环挂紧斗篷,即刻翻手向巨舰平台上投去。

刀,携着金龙斗篷,刺破虚空,下坠至船板,近乎笔直的立于巨舰平台上。刀锋因为其厚度以及坚韧,从如此高空坠落钉入船板,却丝毫没有颤动的迹象,唯有刀柄上的铁环,以及金龙斗篷的流苏系绳在迎风轻晃。

巨舰平台上,一个似乎是船长身份的壮年男子第一个走近那把矗立的重刀,解下刀环上系挂的金龙斗篷,将刀交给身边的一名船员双掌平托,然后他抖开那件斗篷,却不是披在自己身上,而是往一众船员里走了几步,然后将金龙斗篷覆在了其中的一名船员身上。

这名船员,浑身已湿透,只在船板上站了一会儿,脚下即积出了两摊水渍。除此之外,他的衣服以及头发上,还糊了一层泥沙,显得有些狼狈。

即便是皇帝亲赐的那件剪裁刺绣得无比精致的金龙斗篷披在他身上,也没有令他的形象发生太大改善。

然而在他自己身上,则是起了些许变化。

他似乎是衣衫尽湿后畏寒而微躬着的背,顿时挺直起来。

观景看台上,又有人领了个头,高呼一声:“万岁!”

紧接着,同样呼出这两个字的声音,愈发多了起来。众人齐聚之声逐渐成浩荡之势,并渐渐重叠成一种节奏。

“万岁!万岁!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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