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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七十章 喜筵

阳春。

晴空。

暖风。

四月初八。

碧玉山庄。

江湖上所有的知名人士,以及许多的不知名人士,在这个美丽的日子里,都在碧玉山庄。

庄门外的巨大帐篷下,已经坐满了人。

喜鹊正在里面跑前跑后,端茶送点心,笑容欢畅,已经满头出汗,还是轻快的就像只燕子。

这里的每个人看起来都很欢快。

有几位阅历较深的,看到一小厮上来倒水不经意的点头称谢,不经意的扫视一眼,眼色剧变,仔细再看一眼,已经急忙站了起来,长躬低头轻声说:“这怎么敢,怎么敢劳您这个赐茶,这个担当不起”声音已经有了几分慌乱。

却已经被喜鹊急忙扶起,递上茶杯:“这有何不敢?在下只是山庄一个下人,哪里劳贵客如此多礼?快坐,快坐。”

急忙看了喜鹊一眼,看到是真心欢畅,真心劝座,才小心坐下,双手接过茶杯,连连点头。

反倒那些年轻的江湖后生们,对喜鹊毫不在意,心安理得,放声谈笑,几乎连这小厮什么模样都没看清。

其实老一辈的江湖人士,都听过喜鹊这个名号。

见过喜鹊本人的人也很多。喜鹊还在江湖吃饭的时候,名号和面相都很响亮。

喜鹊温良谦恭,面貌俊朗,而且整天笑不离唇,谈笑儒雅,见之如沐春风,能得其相助,无不心怀欢畅,愁苦无踪。

时任江湖八大门派的师爷,自然薪水也极是不低。

喜鹊为人多语,不过出语诚恳,从不空谈。江湖的名声,在当时极高。

无数人能以结识喜鹊为傲。江湖人士送给喜鹊八个字的评语:手眼通天,人见人喜。

据说就连刑部尚书亲审的案子,喜鹊都搞得定。

可是这样一只喜鹊,却忽然消失在江湖上,接着又出现在碧玉山庄。

喜鹊虽多语,江湖上却从来都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会屈身碧玉山庄做一个下人,而且以敲更为业,死心塌地,要终老在山庄里。

传闻很多,不过相信的人很少,这些传闻大多不着边际,有些像点样子的,一样漏洞百出,不堪推敲。

而燕庄主的作风,向来是绝口不提山庄里这些曾经在江湖上呼风唤雨的人物的过往来历。

所以至今仍然没有人知道,喜鹊究竟为何来碧玉山庄敲更。

今天又斜配一大朵七尺丝绸绑结的大红花,在这里端茶送水。

帐篷极其巨大,而且棚梁立柱的木料都很考究,漆成了浓重的紫红色,又在多处点缀着生意盎然的碧绿爬藤。

棚下更有人工引来的清澈河水,蜿蜒流动,回曲宽阔处还修了假山围栏,水击叮咚,在如此晴日当空的阳春里,叫人神清气爽。

厨师共360位,全部是阿福亲自选定的。每位厨师配备三名下手,全部手脚灵快,刀工一流,传菜的240人,阿福在搭建的灶台处一声令下,120口炉灶烟火齐生,蔚为壮观,接着就是川流不息的流转上菜,厅堂内,和帐篷里的菜色完全一致,送上桌子,依然滚烫的滚烫,清爽的清爽。

一切都是繁忙,却又井然有序的。

这些,都是云飞的一手策划,一手安排,当时燕出玉只对云飞说了一句话:“飞儿,你决定下来就好,你看如何好就如何做,这些琐事,不必事事都向我禀报。”

云飞躬身称是。

于是就有了今日的局面。

按照云飞的估计,这场婚宴酒席,大概要连摆十五日,昼夜不息,流水进行,方能做罢。

所以一切的人手材料,全部是照半个月安排的。

只是云飞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不停的来回巡查,额上已经见了汗。

布防人手,已经安排在山庄四围,和山庄里不起眼的角落里,当时计划拟订之后,云飞还请穆随风审视了一番,穆随风仔细看完图纸,看了三遍,又凝神思索了一番,没说什么,只是伸了下大拇指,就转身出去,去找燕出玉了。

方才不久,在酒宴正式开席之前,燕出玉把云飞唤进了厅堂,极是正式的向在座的江湖群豪做了引见。

燕庄主的意思,不论是这些江湖人士,还是云飞自己,都很清楚。

燕出玉的话其实很简短:“云飞,蔽山庄新任管家,犬子喜筵,也多亏飞儿日夜操劳,才有如此盛况,大家不必多礼,当他自家人即可。”

众人听到这番话,立刻纷纷起身施礼,面含微笑,礼数极是恭谨。

燕庄主虽说不必多礼,可有些话,是不能抓着表面就当真的。既然已经是飞儿,已经被公认为天下第一庄的燕庄主,究竟想说什么,能坐在厅子里的,没有一个听不明白。

不论前情过往,眼下这位帅哥,差不多就是燕四公子,岂可怠慢?

怕是燕庄主所言的自家人,是说这位是燕家的自家人。

云飞立刻躬身,一再还礼,连称不敢,又说了几句自谦之语,才转身向燕出玉躬身告退。

燕出玉笑着点了点头,又加了一句:“飞儿,等下你安顿停当,尽快回来,和客人喝上几杯,方可尽礼数。”

云飞再次躬身称是的时候,厅堂里的众人,心下又是一跳,这句话的语气,简直就是对亲生儿子的口吻。

所以直等云飞的身影出了门口,众人方才纷纷落座,坐下就起了个念头:这天下第一庄的庄主,真不是白当的。

一阵风早上起来喂好了马,就把它们放在山庄后院的草场里,此刻正蹲在阿福不远处的一个灶台前帮着添柴引火。不时站起身帮着阿福吆喝几声,甚是气派。搞得阿福苦笑不已:“你这厮就别添乱了,这里忙的很。”

一阵风嘿嘿憨笑,“谁叫你这老小子总是藏上几手,你的菜,除了庄主,别人都还没口福吃个全,今天小公子如此喜事,不怕你不出全力,我一阵风就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来个风卷残云,吃个尽兴。”

四周忙活的厨师,大多听说过这位一阵风曾经虐待某厨师的历史,看他在那里添柴,本来一身不自在,大气都不敢出,可是听到这话,劲头马上就来了:还有这等好事?哈哈,让我赶上了,又能多学几手大的,以后学成告辞回家,这个前程锦绣,那是铁打的了。

阿福蹲下来,帮着一阵风往炉膛里扔了段火油木炭,站起来笑着拍了拍手:“你先忍着,回头能歇上口气的时候,我炒几盘你爱吃的,你这张嘴,今天就交给我了。”

一阵风大笑:“谅你也不敢让我一阵风吃的不满意。”

阿福笑骂:“你这土匪,连你都吃不满意,今天就拆了我福字招牌。”

一阵风吞了口口水,笑的满身发抖,正笑得响亮,忽然停住,咂了咂嘴,有些黯然,闷着声,又添了块油炭。

阿福微笑:“还不满意?”

“唉,有如此天下第一美食,却无酒,这个当真扫兴”

阿福皱眉:“你今日要喝酒?”

“我想喝,可”叹了口气。

阿福也叹了口气,“可如何?”

“可我不能。”一阵风哑声说。

阿福大笑,“今日山庄里外全是佳酿美酒,四处酒香,你有何不能?”

“我我不敢。”

“等下菜好了,我陪你喝几杯,你还不敢?”

“我”一阵风愤然把手里的一块木炭扔在地上,碎成几段,站起来,壮的像头牛,比阿福高出一个头还不止,正居高临下瞪着牛眼,瞪着阿福:“我一阵风就是不敢,你陪着我,我也不敢。”

阿福只是笑,却没有说话。

“上次喝酒闹事我愧对庄主,庄主虽未怪罪,可一阵风,也不能不识好歹,今日,小少爷的大喜事,山庄大热闹,就算我想喝,还是不敢。”

上次酒后殴打一名无辜厨师,之后知道自己闯了祸,自己回马房跪了一夜,此后,这些年里,一阵风就没沾过酒,酒瘾上来,就把头扎进饮马的石槽里,狂饮一番。

“今日我陪你喝酒,就是庄主的吩咐。”阿福叹息一声,拍了拍一阵风的肩:“上次的事,庄主都知道,晓得你自己知错,就没再言语,今日重开你的酒闸,放你这土匪一条生路,叫你以后管着自己的酒性,你这酒性,当真误事,当年若不是由此,你何至闯下惊天大祸,若不是遇到庄主,你可想过,是何后果?”

一阵风已经说不出话,满头大汗淋漓。

当年如果不是正好燕出玉出手相救,一阵风的全家人,都要死无葬身之地。

到如今,一阵风在碧玉山庄养马,他的家人还在蛮荒之地隐姓埋名。

这件事燕出玉曾经斡旋了很久,可是最终只能保住他全家性命,却不能把他家人也带进山庄。

因为当年这事,已经惊动了当朝丞相。

以燕出玉的手段智计,也只能怅然兴叹,把一阵风喊来,陈明实情利害。

当时一阵风放声大哭,哭了几声,就开始给燕出玉怦怦磕头,磕的满额鲜血。

燕出玉只是叹息,双目泪光隐然,却没去扶他,等他磕完了,才低声说了句:“以后少喝点酒。”

“庄主,准我喝酒?”

“嗯。不过,不准你和外人喝,你以后要喝酒,只能找庄里的人,要么就自己关在马房里喝,喝完就睡觉。”

“哈哈哈”一阵风扬声大笑,笑得满目是泪,又对着山庄,做了个揖,这才说:“以后我一阵风就专等你阿福备好酒菜,和你阿福喝,没有你阿福,我就不喝。”

阿福抬手给他额上敲了个板栗,“倒像是我阿福欠你这土匪的。”

九只猫正在门房里喜不自胜,门房甚大,甚是气派,现在几乎堆满了贺礼,从金银珠宝,到玉石雕刻,无所不有,全都堆在艳红的礼箱里,直堆到天棚上。

不过阿猫倒不是为这些珠宝开心,是为了旁边角落里堆的那一坛坛陈年美酒,年头最长的,已经到了一百年,所谓百年好合,这些酒送来,也是为了应个喜气。

以燕庄主的作风,这些酒回头,至少会留下十几坛给他阿猫,而且还会让他自己挑选。

燕出玉虽然管着一阵风喝酒,可是对九只猫的酒瘾向来只是笑而不语,就算九只猫喝的大白天在门房里呼呼大睡,睡的酒气高升,连碧玉山上都能闻到,燕出玉也向来不加干涉。

时不常还到门房里,陪着老九喝上一晚,直喝得九只猫几乎倒在桌子上,才把他扶上chuang自己离去。

燕碧城有一次也坐在门房里陪着一起喝,喝到月上西天,九只猫已经睡在了桌子上,燕碧城把九只猫背到床上,慢慢放下,盖好了被子,又在床头桌子上放了壶茶水,才转身笑着说:“九叔喜酒,不过,酒量却是寻常。”

他父亲笑了笑说:“你九叔,酒量确实不堪,不过早年受创极深,左臂关节都已不能接续,我虽然想尽办法,还是回天乏力,他的左臂,逢到阴湿,还是会痛疼难忍,人的能力毕竟有限。”

燕碧城点了点头,无声地坐在他父亲身边。

“只是他最伤痛的,还不是他的手臂,是他心里,唉”

燕碧城只是给他的父亲倒了杯酒,没有说话。

“所以他时常喝几杯酒,睡上一觉,这心里的苦痛,就能忘怀片刻,他当年遭受的,实在是非人的经历。”

之后燕出玉就没有再说下去。

燕碧城也没有再问,因为他知道他的父亲并不喜欢提起山庄里这些江湖人士早年的经历。

九只猫正在沉睡,只是眼角,已经流下了一道泪痕。

父子俩都看到了这道泪痕。

但父子俩都没有再说什么。

父子俩都知道,其实酒,并不能真正解决什么问题。

可是在九只猫的面前,什么人,才会阻止他,喝他的几杯酒?

燕出玉也没有阻止,而且经常在山庄里有了几坛好酒的时候,送到九只猫的门房里。

此时的燕碧城并不知道,九只猫遭受的,是被绑缚着,亲眼看到他的妻子和妹妹被一大群人强暴不止,奄奄一息的时候就被破月复,拉出了肚肠。

然后他自己的左臂关节被裹上了冰,冰到冰脆的时候,又绑上了火炭。

这群人本来的计划是从他左臂开始,做到他的右腿。

而这些,不过只是刚开始。

燕出玉出现的时候,已经无法再保住他的左臂关节,他的碧玉神功,也只能让他的整条左臂不止于溃烂割掉。

燕碧城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在很久之后。

而那个时候的他,已经不再能和他的父亲一起坐在碧玉山庄里,喝上几杯酒。

没有人知道,自己接下来遇到的,到底会是什么。

我们总是,只是能做着自己的选择。

燕碧城也一样。

婚宴在燕碧城穿着大红的喜袍,戴着大红的喜冠走进厅堂的时候进入了高潮。

然后在枫如画穿着一样大红的喜袍,头上蒙着一块红红大大的喜巾,婷婷袅袅的,被两个清纯妩媚乖巧的喜娘合手牵着一段红绸,牵进厅堂的时候,进入了白热化。

这两个喜娘,是两个小姑娘,是燕出玉夫妇的近身丫环,玉儿和青儿。

燕碧城进来的时候,满堂喝彩,到处都是此起彼落的喊声:“燕三公子”

可是等枫如画进来的时候,不仅仅喝彩声狂起如雷,好多人还纷乱的拍起了桌椅,声量直振云霄。

满堂的人都在放声大笑,连燕出玉和穆随风都不例外。

这实在是一件没办法的事情,大多数参加婚宴的人,都对新娘子有更大的兴趣和期待。

何况这位新娘子,还是传说中美如仙子的枫如画。

可惜仙子虽然出现在大庭广众面前,还是蒙着脸。

揭开这个面巾的荣幸,只能留给我们满面欢畅,一脸得色的小三子。

嗯揭开面巾之后呢?

这是参加婚宴的另外一件有趣的事情。

大多数的联想都是有趣的。

厅堂里的欢笑,已经传到了帐篷里,每个人都知道,这是因为,新娘子和新郎出现了,所以每个人都站了起来,向山庄的方向遥望,声浪也立刻高了起来,大家一起站着喝了杯酒,之后就坐下又站起,望眼欲穿,躁动不安。

直到另外一番声震云霄的欢笑和喝彩声,再次响起。

云飞是在燕碧城夫妇走进厅堂的时候,站到了厅堂里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

在两位乖巧美丽的小喜娘服侍着一对新人向各位宾客敬酒的时候,轻轻站到了燕出玉的身后。

在两个新人被簇拥着离开厅堂的时候,正要举步跟上,被燕出玉拉住了手臂:“你留下,外面,有喜鹊照看。”

云飞立刻回身深躬:“是。”

燕出玉却没有放开手,握着他的手臂站了起来,“我带你去尽了江湖礼数。”

云飞低头,用自己的脸,擦了擦臂上燕出玉的手,“飞儿,谢过庄主再造之恩。”

燕出玉用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膊,“你同小三子早已情同手足,何必称谢。”

云飞点头的时候,燕出玉已经松开了手:“你酒量还不错,是吗?”领先走了出去。

云飞轻笑出声:“比公子还差了些。”

“哦,小三子自称还没醉过。”燕出玉在前面呵呵笑着,却没有回头:“我倒想看看他的牛皮大,还是今天的酒宴大。”

云飞没有想到的是,燕出玉竟然带着他,在每个桌子前,敬了一杯酒。

厅堂阔大,这一轮下来,云飞的脸,已经开始泛红,一轮结束的时候,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

在每个桌子前面,燕出玉都微笑着,为云飞重新作了一次介绍,并且把桌上的客人,一一介绍给云飞。

唯一的例外,是在铁依凉的桌子前。燕出玉只是微笑,看着铁依凉,却没有说任何话。

铁依凉站起,笑了笑,却立刻用双手高举着酒杯,低下头,遮住了自己的脸。

旁边的屠四反倒丝毫不以为意,呵呵笑着,声音洪亮,神态也极诚恳,看着云飞,满目亲近欣赏之色。

云飞在桌子上放下酒杯,非常缓慢端正地鞠了一躬,才低声说道:“上次有幸同铁前辈一会,云飞甚是惭愧不安,料想当日情形,事后也为前辈添了许多麻烦,云飞无以为报,只能深鞠一躬,再敬前辈一杯酒,前辈气度宽广,云飞恳请前辈体谅云飞一片战兢自疚心怀。”

铁依凉低下酒杯,抬起头,先对着燕出玉拱了下腰,才笑着对云飞说:“上次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云兄切勿放在心上,云公子人品才气世所罕见,如今追随在庄主麾下,必能重新为人,做出一番事业,令江湖同道艳羡。今日能逢燕三公子大喜再遇云公子,是铁某的荣幸,铁某高攀,还是上次的话,云兄称铁某一句铁兄,足矣。”

燕出玉这时候笑着说:“铁兄厚待飞儿,燕某同样感激,只是云兄如此,怕是要惯坏这些后生小辈了。”

铁依凉大笑:“无妨无妨,庄主言重了。”

满桌的人一起笑了起来。

“不如燕某和飞儿一起敬大家一杯酒,感谢诸位今日不辞劳苦来赴犬子喜筵。”

一桌子的人立刻闹哄哄的举起了酒杯,这杯酒下去,干的格外顺畅。

昔日赵匡胤杯酒能释兵权。

如今燕庄主的这杯酒释掉的是什么,也没有人不明白。

其实对于云飞来说,铁依凉代表的是江湖上的一个群体,碧玉山庄虽已隐退江湖,但这个隐退,究竟为何以及,如何看待,江湖人士私下里其实还有不少争论。

比如燕三公子,碧玉山庄的三位公子里最出色的一位,就常在江湖出没,而且手下所行的每件事情莫不震动江湖无人不知,如今已隐然成为,江湖第一人。所以猜测虽多,谈论虽多,最终常以一句话结尾:“燕庄主行事,你我,实在揣摩不透。”

对于铁依凉曾经代表的这个群体的看法和,回应,如今在喜筵上,在铁依凉的桌子前,燕出玉已经做了一个明白不过的暗示。

铁衣凉心下里明白,这个回应,其实当天夜里,那个兔子烧烤会上,燕碧城就曾明确的表示过,父子两个在这件事情上的看法显然是一致的。

父子俩常常是一致的,这是个应该排在优先的假设。

燕出玉的神态表情,显然对于当晚的事情经过了如指掌。

铁衣凉认为这一点不足为奇。

因为其解释是显而易见的。

只是如果他知道,其实这个经历,无论云飞自己还是燕碧城,都从未向燕出玉提及过的话,他也许会惊奇的掉到桌子下面。

那一晚他的举措,不仅首先低估了云飞,接着低估了燕碧城,最后还低估了燕出玉。

一个错误比一个错误厉害,最厉害的那个致命的错误往往是最后那个。

当然这一点,眼下的铁衣凉是不知道的,以后他也不会知道,一直到他寿终正寝,像无数江湖人士日夜期盼的那样安然老死在床上的时候,他依然不知道这一点。

一个人一生中常常高估一个人,又低估另外一些人。

如果他知道,兰碧月也对那个荒唐的烧烤酒会了如指掌,而且绝对不是燕出玉在闺房里小声说出去的,的话,那么和他一起惊奇的还会有燕碧城。

也包括云飞。

不过此刻里,云飞对于燕出玉的表态,是知道的完全彻底的。他比铁衣凉多知道了一件事情。

他的眼中在放下酒杯的时候闪过了一瞬浓重的感动和尊敬。

接着他想他该尽快找个机会和燕碧城说说,原来咱俩偷着喝酒吃肉这事,庄主全知道,好在看似还没通告夫人,咱俩以后要小心些,别莫名其妙的就挨顿板子。

夫人的训斥,比板子还可怕。

再说,如画姑娘没过门的时候,夫人自是要以礼相待的,尤其旁边还有人家的父亲,礼数是绝不能不周全的。

过了门,枫如画就是三少女乃女乃,婆媳一家。女儿出嫁就是人家的人,这道理穆随风这江湖大儒不会不懂。

所以你俩以后悠着点,别以为那晚假山后幽会的事情没人知道,我就知道,一直没说,我知道无妨,夫人知道了可了不得

云飞一瞬间想了不少话,想了想觉得,还是燕碧云说得有道理,这个三公子时常不知天高地厚,怪不得从小挨打到大

然后云飞就露出了一个无比真诚和欢畅的笑容,因为这些琐碎的烦恼,带给他的感受,却是无比的幸福和安宁。

燕碧城出现的很及时。红彤彤的,自己亲手拉着红彤彤的枫如画,出现在厅堂里。

然后又乖又害羞的枫如画,就被原样蒙着头,送进了洞房。

每个人都知道,第一轮热闹,已经过去了,不过真正的热闹,真正这些江湖豪侠们喜欢的热闹,才刚刚开始。

云飞有些想笑,又轻轻摇了摇头,他忽然记起了庄主的话:“看看到底是他的牛皮大,还是今天的酒宴大。”

今天晚上这顿酒宴,怕是这位三公子无法轻易月兑身的,这场喜筵,无疑会成为所有今天在场的这些江湖豪士,一生的欣慰和回味,也会成为他们一生的骄傲。

没有人比这些江湖人士更加懂得人生得意须尽欢的真谛。

今晚这场酒,他们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放新郎官走的,尤其这位新郎官,还是他们所崇敬,所引以为荣的燕三公子。

铁依凉已经当先站了起来,铁衣凉站起来的时候,枫如画刚被送出门口。

铁衣凉站起来的时候,厅堂里所有的人,也都站了起来,每个人都端着一杯酒,每个人也都满面欢畅,喜不自胜。

“大伙儿,正等着燕三公子呢。”大伙儿一起狂点头。

“大伙儿,一起陪公子喝一杯。”满堂轰然应诺,整齐划一,接着就是整齐划一的仰头干尽杯酒的动作。

燕碧城深鞠了一躬,喝尽了杯酒,朗笑着说:“一杯不够,3000杯才够,燕三今日,就陪大家一起喝他个不醉不归,醉了,也不准归。”

铁依凉大笑:“公子海量,不知今日这酒,公子要让我们大伙儿喝到什么时候,才准归?”

燕碧城指着自己的喜冠:“喝到这位新郎官趴到桌子底下的时候,大伙儿才准走。”

满堂暴喝起一阵彩声,连带敲桌子敲椅子的惊天震响,久久不歇。

云飞忍不住想伸出大拇指,燕三公子这豪气,果然是人间罕见。

这黑压压的一大厅堂的江湖好汉,正憋着口气,明摆着是要把新郎官灌倒在当堂。

燕三公子竟然毫无惧意,硬碰硬,直上。

如果说酒鬼找人吃饭的目的其实就是想找人拼酒。

那么江湖汉子参加别人婚宴的目的,就是要把新郎官灌倒,灌到入不了洞房,或者就算还能醒着进洞房,也上不了床。

既然燕三公子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那么结果只有两个:要么他把满堂的人全灌趴下,要么他被这满堂的人灌趴下。

在江湖上混过几天的,还没变成酒鬼的不太多。

还没学会怎么灌人喝酒的,更少。

难道他真的是酒下如水,根本不会醉?

这个问题云飞还没想清楚,就看见燕碧城自己摘下了喜冠,急忙走上前接过,捧在手里,燕碧城转过身,看着他笑着说:“你一起来,外面,大哥二哥都在,让我带话儿给你,安下心喝酒,明日午时换班。”云飞想说句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燕碧城已经招手,青儿走过来,从云飞手里接过了喜冠,燕碧城又顺手把喜袍月兑了下来,交在青儿手里,笑着说:“青儿,记得在我回房前,帮我把这两件再穿整齐。”青儿低头笑着,清脆地说:“是。公子记得天亮前回房才好。”燕碧城走过来拉着云飞的胳膊,“别怕,你敌不过,我帮你挡着。”云飞笑了起来,心下决定,这位三公子一旦敌不过,自己是拼了老命也要帮着挡住,无论如何也要让他还能走着进洞房,实在招架不了,那就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他拖回房去。

两个人已经杀进了人群中。燕碧城还不忘顺手拎起一坛酒。

人群一阵怪叫。燕三公子穿着一件丝亮的紫红坎肩,还挽了挽袖子。

不论在哪里,在什么时候,他总是引人注目的,即使在和一帮江湖汉子拼酒的时候。

有些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要和别的大多数人不同。

他们承担的,也总是更多些。

有时会多到无法想象。

多到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他自己都想不到。

算起来,在婚宴首日,让燕碧城没有想到的,有两件事:

首先是当地知府大人,竟然派师爷送了幅字画来。送来的时候,晚宴方起,华灯初上。

燕出玉带着燕碧城恭敬相迎,师爷在把字画交过手之前,就毕恭毕敬的缓缓展开了。

燕碧城这才看到,这幅字画,竟是当今丞相的亲笔手迹,画的是一只斑斓猛虎,卧于山巅,一副怡然自得的安适神态。

画工精湛,意境不凡,虽是只卧虎,可是满纸威猛之意,依然扑面而来。

画面边角的落款与印章,也做得一丝不苟,甚是周全。

燕出玉已经赞到:“好画,丞相文韬武略,果非常人可比。城儿,快快接过。”

燕碧城随着父亲一起鞠了一躬,以示受宠若惊之意,这才伸手接过,仔细又端详了一眼,才又缓缓卷了起来,再缚上了丝带。

心下却意念连闪。山庄大喜之日,丞相竟然打发知府,送来了一幅猛虎卧山图,所为,何意?

看这猛虎的架势是在歇息,不过到底睡没睡着,睁着眼还是闭着眼,却无从知晓。因为这幅画画的是背面。

虎首说仰不仰,说沉不沉,面对着的,正是一轮高挂天幕的明月。

话说猛虎啸月这事,倒不常见。

那是对月而眠喽?抑或若有所思?

说起来,皇上喜欢自比为龙,穿件衣服叫龙袍,写个手谕发下去,叫做龙恩。

那么丞相,一龙之下,万人之上,自拟为虎,倒也理所当然,所谓龙从云,虎从风风云帮?

这个说不通。

莫非这是丞相大人的自画像?自书心志,于燕三公子新婚之日送至府上,以图知己能解其胸怀,感其高远这个也说不通,且不说他燕三公子和当今丞相素来并无交往,就说这画上的山颠轮廓怎么看着像山庄旁边的碧玉山?

丞相此刻正在碧玉山上?

说起碧玉山上此刻倒的确有一个人,而且还住在天宫里,料想眼下可能正啃着窝头。

对于是否也要向阿贵下一封喜帖,这事云飞曾经单独征询过燕庄主的意见,庄主只是摇了摇头:“暂且,还是不要去打扰他的清静为好。”

师爷的态度从始至终也一直甚是恭谦,虽经燕出玉多次相邀,一直推拒不肯进入厅堂参加晚宴,最后推拒不过,就站在当地,深鞠了一躬,又饮尽了一杯酒,含笑说了几句白头偕老之类的话,才告辞而去。

燕出玉带着燕碧城一直送出庄外甚远,才在师爷的一再相谢之下,拱手作别,目送师爷翻身上马,带着几名随从远去。

一直到一群人马完全消失在视线里,燕碧城才轻声问道:“父亲以为,这是何意?”

山庄里的喧闹声,在此处依然能够听闻,那幅画,还握在燕碧城手里。

燕出玉转过身拉了燕碧城一把,父子俩一起举步走回山庄,走了几步,燕出玉才笑着说:“丞相的心怀,并非可以轻易堪准的,我们倒不需为此事太过介怀。只是这画既然能送来,那么江湖上的是是非非,还有这小小的碧玉山庄,无不在丞相大人的耳目关切之下。”

燕碧城点了点头:“丞相大人的意思,或许是提醒,既然父亲您已经退隐江湖多年,又在山庄里容留了诸多早年江湖上的豪杰,不如继续虎卧山巅,自敛为好。”

燕出玉呵呵笑了两声:“或许这阵子,山庄的动静,弄的稍大了些。”轻叹了口气:“如今朝廷正值多事之秋,对于江湖上的事,丞相着意于平抚,也在常情。”

燕碧城倒有些不屑:“既如此,为何风云帮为害的时候,却不见平抚其意?”

燕出玉拍了拍燕碧城的肩:“碧玉山庄虽在江湖里人所共知,声名远扬天下,不过,对于丞相大人来说,亦不过是弹指间,便可令灰飞烟灭。你尚年轻,却已隐然成了江湖第一人,更该时时记得,言谈行止,不可逞年少之意气,将来你若能有所作为,更该时时以顾全大局为要。”

燕碧城恭声应到:“三子谨受父亲教诲。”

“燕氏一族,虽能蒙江湖弟兄们抬爱,声望一时无两,不过在丞相大人眼里,亦不过是一群草民。今日这幅画,正逢你新婚送至,这荣宠之意,亦是显而易见的,以我的见识,看这画水气尚浓,显是为你这新婚,特意画就的,而且观之运笔意境,绝无敷衍之意,实在可称得上无微不至,你我父子,当感激才是。”燕出玉顿了顿,又说道:“再者,贵为当朝丞相,亲笔手迹,岂有让一位师爷送至的道理,这一点,知府大人不可能不懂,既能如此做,显然是出于丞相的授意。你我皆为草民,见到知府大人,是要跪拜的,丞相正是虑及此点,方才有此安排,所以这幅画送的,可说荣宠有加,关怀备至。”

燕碧城抚额:“这一点,我倒是忽略了。”

燕出玉叹到:“当今丞相,二十四岁便受天子所托,贵为万人之上,此后便一直执掌大权,深得天子宠信,今日这字画一事,便可知其心怀智计,决非寻常,你切勿存轻视之意。”

燕碧城也叹了口气:“燕三不敢。”

燕出玉倒笑了起来:“你这三子,自小便藐视成规,自成一系,难得的,你还总能收放自如。”

燕碧城苦笑:“挨了母亲的板子,三子还没傻到继续嘴硬的。”

“你母亲心里,其实最看得紧的,还是你这三子,所以你母亲自小到大,管得最紧的,也是你。”

燕碧城做了个鬼脸,看来打是疼骂是爱这话果真没错。

这么说,云飞这小子时不常就被母亲喊去训斥殴打一番,也是另眼相看的原因?

“飞儿这孩子不错。”燕出玉微笑着:“和你也早已情同手足。你母亲是瞧你俩走的近,怕一时性起做出什么混事来,才一并管教的。”

燕碧城转了转眼睛,又做了个鬼脸。

“你大哥敦厚宽宏,你二哥机智灵通,就是你这小子,发起性子来不管不顾的,你母亲管教你如此严厉,你顶撞起来也没见含糊。搞到现在,你母亲看见你就没几次好脸色,可是私下里,你母亲不止一次和我说过,她给燕家生的这三个儿子,就你这老三最像乃父。”

父子俩一起大笑。

“如今最早成婚的,也是你这三子。”燕出玉抬手擦了擦眼角,擦得很快,很随意。仿佛那里有一滴眼泪,也许是方才大笑笑出的眼泪。

这个动作燕碧城看到了。但他没有在意。

“想不到你这小子好本事,竟能找到你穆伯父的女儿当媳妇,就连你母亲,背地里提起这事也眉开眼笑,说这事亲上加亲,再好不过了。”

燕碧城又是一轮苦笑,看来母亲喜欢如画这事是保准的了,自己以后要在山庄里混得开心,还要如画娘子有事没事多去哄哄家母。

“你母亲也让我知会给你,如画是你穆伯父的心头肉,也是你母亲的心头肉,你母亲生了你们兄弟三个,就是没有女儿,看见如画,就当自己的女儿了,要你以后收敛些,成了家就当以妻儿为重,不能只顾着自己一时性起,胡作非为,要是惹了如画姑娘的气,别怪你母亲不给你这个三公子在山庄里留面子。”

小三子开始了第三轮苦笑。笑了几下,就抿住了嘴角。

他忽然意识到,他的父亲今晚说了太多的话,甚至已经有些啰嗦。

啰嗦的就像一个乡野村夫。

这不是他父亲,江湖上的好汉们甚至在私下里也不敢直呼其名的燕庄主的作风。

燕碧城又抿了抿嘴角,心下已经释然,父亲这是首次有儿子成家,或许难免有些缅怀和说不清的伤感之情。

但这个,也许只是人性使然的一点惯性错觉。

毕竟自己成了婚,一家人还是住在碧玉山庄里,每天相见,每天团圆,天伦之乐,有什么好伤感的呢?

燕碧城笑了笑,觉得父母的心态,有时候有些奇怪,自己将来某天也成了父母,也许才能领会这种心态。

不过说起为人父母自己从那个小木屋里,对如画姑娘首开先河,这一段时间和如画娘子朝夕相处也没怎么闲着可是娘子的肚子倒一直没有动静为何?

说起娘子和自己,身体发肤生机,都没有问题的,自从习通了碧玉心法,燕碧城对于人身体的了解,早已过于常人。

这个问题,燕碧城很快就停止了思绪,他决定以后要更加勤勉些。播种其实是件辛苦的事情,不过,好在自己愿意极愿意不停的辛苦下去。

从今晚开始。

他实在很想知道,他和如画生出的孩子会是怎样的,是男孩子的话,会有多么玉树临风,睿智聪颖。是女孩子的话,会有多么沉鱼落雁,温柔灵慧。

燕出玉笑语:“到了,等下进了厅堂,你多陪你穆伯父喝几杯。我虽然一直陪着他,可他总是不经意就看着你笑。”

“我会的。”燕碧城也笑了起来。

他像他的父亲,一样喜欢他的穆伯父。

现在他就像他的母亲一样,觉得所有的这一切,都已经好上加好,好得不能再好了。

走进厅堂的时候,他想到了今天让他没有想到的第二件事情。

轻云没有来。

他本该来的。

偏偏没有。

他只是送来了他的贺礼。

可是这不是燕碧城想看到的,燕碧城想看到的,是他最好的朋友的那个真诚的笑容,和即使在最温和的时候,仍然像一只豹子一样锐利的目光。

段轻云。

甚至连如画在婚前都曾经小声问过他:“轻云会来吧?帖子送了吗?”

“当然送了,会来的。”

如画低声笑了起来,低声的清脆:“我可不希望”如画继续笑着,笑得很暧mei,开始让他有些荡漾。

“不希望他忽然在窗户外面冒出来?”

“不准你说,你这个坏蛋,都是你”

于是他又勤勉了一番。

轻云为什么没有来呢?

燕碧城并不清楚,他仔细想过,但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原因。

或许,他是被什么事情拖住了,无法走开,或许过几天,在某一天,他忽然就出现了,带着他爽朗明快的微笑,出现在山庄的大门外,来看看这位,时常思念起他的,曾经失去了所有的意志,却被他所挽救的,亲如兄弟的朋友。

并且也许,说不定还会在山庄里住上一年半载。山庄里的人,也一定都会喜欢他的。

这是燕碧城,在走进厅堂里,浮现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之前,所下的结论。

云飞没有想到的是,在不到四更的时候,燕碧城真的走着,入了洞房,而且看起来还走得神采奕奕,走出门之前还不忘穿戴上青儿手里的喜冠和喜袍。

好像他喝了一下午加上一夜的,只是些清水。

只不过在他身后的那些宾客,都已经醉态可掬,有的已经真的趴在了桌子上。

燕三公子真的把这些好汉们全都灌趴下了。

云飞带着几位男丁女仆,跟在燕碧城身后,服侍他进了房门,又帮他把房门关好,就退了出来,退出了这对新婚夫妇的别院。

不过云飞没有去歇息,他决定继续远远的在这处别院的外围巡视一番,到了天色见亮,再离开。

他觉得这是他的责任,外围既然有两位兄长在打理,而庄主也还没有安歇,他无法一个人去睡下,大概也很难睡得着。

况且公子歇息的很晚,提前喝了很多的酒,也许会中途起来,有什么吩咐。

夜里很静,在这里,厅堂和庄外的吵嚷声,已经隐约微弱。

第二班当值的120位厨师,已经在开始准备早餐,偶尔有几位经过附近,见到云飞,总是立刻站定,毕恭毕敬的深鞠一躬,云飞也总是一一还礼,笑着看着他们再一一走远。

这是场盛大的婚宴,还会持续十几天。

他不由的又想起了知府师爷,在晚宴时突如其来的拜访,他低下头,深思了一会儿,轻轻叹息了一声。

他作出的结论,和燕碧城是一致的。

这个拜访,并不是一件非常让人愉快的事情。

他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夜色仍尚浓,一轮明月,正在稀薄的夜云之间,安静的放射着皎洁却柔和的光采。

偶尔,还有带着青草香气的微风拂过。

云飞猜想,这缕芬芳的气息,该是从碧玉山上带过来的。

这是一个适合洞房花烛的夜晚。

想起洞房花烛,他不由的又想起,不知出了名难缠的风景如画,和自小到大都在挨板子的燕三公子,在这个夜里,在洞房里,会是什么情景。

想着想着,他笑了起来。

他相信,那必然是一幅,很有趣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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