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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五章 江湖规矩

“小的看见了屠四。”

燕碧城恍然,自从十二连环坞让燕碧城掘了底之后,坐镇江淮的就是屠家老四,人称屠四爷,不过以云飞的眼光手段称其为屠四倒也不为过。

“此人颇正直,对手下也历来管束甚严,这些年接手私盐,吞下这么大一块肥肉,大概也赚了不少。”

“已经富甲一方。”云飞说:“其实韦老本有计划吞灭屠帮,只是不幸伏诛公子剑下,未能成行。”

“没想到这位屠兄这次也跟在后面,也算有心。”

“屠四原本和十二连环坞就有几笔血仇,感念公子是应该的,况且没有公子当年仗义拔剑,怎么会有他的今天?”

“当年”燕碧城叹息了一声,“如果不是十二坞闹的太不像话,手段恶毒,我也不会出手却没想到成就了屠四爷这样一个人物。”

“一代落,一代起。”云飞也叹了口气,“江湖历来如此。对于公子当年同十二坞主的一战,江湖上历来多有讲述,云飞听过的,就不只四五次了。”

燕碧城轻声笑了笑,抱起花雕灌了一口,递给了云飞,云飞也照样灌了一口,又递回给燕碧城。

“那年我十七岁。”燕碧城的神色有些缅怀,“尚还是首次行走江湖。”

“云飞听闻,当年公子从山门走进老大连狂的寨子的时候,身后已经跟了几百个连狂的帮众。”

“我是从山下打上去的,一路清理了几个挡路的,那些人就围了上来,大概一百多个。”

“可是在公子一剑刺穿20几个人的咽喉之后”

“九个。”燕碧城插口:“九个拔刀拔的比较快的。”

“那些人就不敢再动了,一路随着公子,进了山门。”

“其实也有一个动的,在后面发了三支连环弩。”

云飞笑着摇头,“看来江湖传闻多少总有些不实之处。”

兔子已经烤得有些过了火,两个人都在看着兔子,但是都没有吃的意思。

“据说连狂出来后,先和公子过了一招?”

燕碧城摇了摇头,“他先说了一句话,他说,敢问朋友尊姓大名,想必中间有什么误会,不如摆下酒宴,喝几杯酒,把话说明,交个朋友,如何。”

“想必他见到公子的气势,已经不打算力敌了。”

“他当然希望他还能多活几年,继续*掳掠当地百姓。”

“于是公子说,你连禽兽都不如,怎么配和我喝酒。”

“我也问他,山下村里乔老丈的两个女儿如今在哪里。”

“然后连狂就出手了?”

“没有,他冷笑着说,两个小姑娘已经被他享用完毕,勒死了。”

“他已经知道,公子和他,已不可能善了。”

“他知道的还不算太晚。”

“接着公子说,你不如把你那些兄弟一起叫过来,更好些,对吗?”

“他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于是他就打发了一群人出去。”

“公子在等着?”

“我在等着。”

“结果等来了十一个人,外加额外的好几百号手下。”

“大概三百多个。”

“连狂这个时候才出了第一招?”

燕碧城摇头:“他没出招,我先动的手,他死的时候,刀还在刀鞘里。”

“公子的战略很高明。”

“如果是你”燕碧城又灌了一口花雕,递给云飞,“你接着会怎么做?”

“我会想连狂的十一个弟兄里,必然会有几个忍不住抢先动手的。”云飞说完话,也喝了一大口花雕。

“因为他们会以为我杀了连狂,只不过是因为出其不意。”

“所以他们不服气,而且愤怒。”

“他们也会认为,几百个人杀我一个,总杀得掉的。”

“如果我是公子,我会很希望先杀掉这几个抢先出手的。”

“我当时的想法和你一样。”

“在这几个耐不住性子的死掉之后,就没几个人还敢出手了。”

“他们在后退,就像遇到火的蚁群。”

“对这几个性急的,我不会只刺穿他们的咽喉。”

“我砍断了他们的头颅。”

“如果是我,还会做的更彻底些。”

“我不喜欢你说的那种彻底的方式。”

兔子已经发出焦味,两个人还在继续聊天。

“还会有最后一波试探。”云飞看着兔子说。他已经没有再翻动。

“其实只有一个人。”燕碧城拍开了另外一坛花雕的泥封,“他喊了一声,上。”

“这个人蛮聪明。”云飞笑道。

“是老五,连平。”

“公子先杀了他?”

“我杀的还是听到这声上之后,冲得最快的那个人。”

“连平喊完话却没有动?”

“他等到连庆出手,就倒纵出去,跑了。”

“冲的最快的是连庆?”

“是。”燕碧城灌了口花雕,灌的衣襟上都是花雕,才补充道:“连庆是老六。”

“如此一来,应该没人敢再上了。”

“很多人开始逃跑了。”

“之后公子又杀了连狂余下的那些兄弟?”

“连平逃的很快,我沿踪迹追了半天。他是死在最后的一个,死在子时前,我杀他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尿裤子。”

“据说公子离去后,当地的百姓模上山来,把连家十二兄弟的尸首葬在了粪堆里。”

“他们一样有痛恨的权利。”

“周边村镇的鞭炮,放了三个月。”

“他们也有庆贺的权利。”

“可是古语有云,不应有恨。”云飞喝了口酒,一样喝的满身酒渍,“公子认为,是对是错?”

“我尊敬这句话。”燕碧城说:“我也尊敬公正,只是我蔑视,因为恐惧才说出这句话。”

“或者,是看着别人的屈辱,才说出这句话。”

“我该敬云兄一坛。”

“我该敬公子一坛。”

两个人举起坛子,灌了下去,灌的酒液从颈项里湿透了内衣,外衣。

兔子已经烤成了焦炭。

“不知如画现在如何了,我怕她苦坏了身子。”燕碧城轻声说。

“公子若不放心,云飞去看看。”云飞的声音也很轻。

“不必了。”燕碧城叹息:“你去了也不方便。”

“有公子陪伴,不管怎样,枫姑娘都无大碍的,公子不用担心。”

燕碧城点了点头,“我们是不是应该”

“是。”

“什么是?”燕碧城皱眉,抬手把烧焦的兔子扔了出去。

“公子该请铁依凉喝杯酒,吃点烤兔子。”

“你也这样想?”燕碧城笑着问。

“明日就要开始修整忙碌,两方面的人马虽然准备的都很充分,可毕竟这里是荒郊野外,这么多的人,在这里停留太久终究不便,所以工程可能会人马轮换昼夜不息,像今晚这么闲暇的时候怕是不多了,修整完毕后,就会即时启程回去,届时公子也很难找到机会同铁兄一叙,况且,夫人已经发令只准素食,就算公子找得到机会,也只能请铁兄吃点烧饼咸菜,喝些清水,怕是过于怠慢。”

“所以要请,只能今晚此时,要么不请。”

“正是。公子意下如何?”

“我倒是想先问你,你要请铁兄喝酒,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云飞苦笑,“公子明鉴千里。云飞也在想,也许请铁兄喝酒还有别的好处,所谓菊黄蟹肥秋正浓,眼下正是秋意浓时,不知公子上次吃蟹尚在几时?”

原来秋末时节,肥的不仅仅是山兔,还有蟹子。

燕碧城咽了口唾沫,“还是前年秋天”去年秋天他和如画正走在去关外的半路上,常吃烧饼,也常挨饿。

好歹还喝过次鱼汤。

“等我们回到山庄,就算贵叔和福叔的手艺再好,也只能啃啃蟹壳了。”云飞摇头叹息。

“你学的倒快。”燕碧城也摇着头,“这招我刚用完,你就拿来对付我。”

云飞急忙说,“小的冤枉。”

“你有何冤?”

“这些话明明就是公子有意让小的说出来的,小的说的也不过是公子的心里话。”

燕碧城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要想过的安适,你小子就不能这么聪明,明白吗?”

“小的愚钝,还请公子时常提点。”

“你去吧,请铁兄过来。”

云飞满面喜色,站起来正要飞身纵出,听见燕碧城问:“你不会真让铁兄过来陪我们吃兔子吧?”

“公子放心,小的虽蠢,跟了公子几个月了,说话还是得体的。”呼的一声,就没影了。

燕碧城拿起酒坛喝了一口,想想不对,立刻身形如电,一瞬间,五坛花雕都不见了。

又穿起个兔子,正襟严坐,烤了起来。

等了不久,铁依凉就和云飞走了上来。

“铁前辈甚是客气。”云飞歉意连连地说:“担心公子这几日饮食仓促,所以执意要带着些佳肴美酒过来,属下虽一再推拒,可是”

燕碧城急忙起身抱拳,“如此燕三甚是失礼,怎么过意得去。”

两人一番客气,才坐下。

等到铁依凉把提着的几个包裹打开的时候,燕碧城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其中一个包裹里装着个筐子,里面一只只青黑的蟹子交叠着胡乱爬动,生猛的很。

其它的几个包裹里装的却是食盒,一层一层的摆开,上到飞禽热烹下到青菜冷拌,甚是齐全。

“临来之前铁前辈执意要找厨师现做几个菜。”云飞的声音充满了感激:“说是与公子同饮,绝不可马虎。”一边说,一边把自己提着的酒坛拍开泥封,递给燕碧城和铁依凉。

一闻酒气燕碧城就知道,这一次拿来的是汾酒。

“这几道菜都是这几位随队厨师的拿手菜,本来还要多备些请公子品尝,只怕时候太久公子等的着急,请公子多包涵。”铁依凉笑着说。

燕碧城甚是感激,抱着拳说:“说来惭愧,这两月余因为家母有令,所以燕三常以干粮咸菜充饥,今晚闲暇,冒昧请铁前辈前来,一则为了感谢铁前辈的情义,再则风闻铁前辈那里正兴秋浓食蟹之风雅,燕三一时不克自治,也想附庸一番,这个”

铁依凉已经大笑:“燕三公子还是少年心性,其实我老铁看到云公子欲语还休的样子,已经猜了个大概,公子少年奇才,待人坦诚,我老铁敬佩不已,若是燕三公子和云公子看得起,就称呼老铁一声铁兄,这前辈两个字,老铁是万万承受不起的。”

“如此燕三就冒昧称前辈一声铁兄了。”

“哪里哪里,我铁依凉能被燕三公子称为兄”铁依凉长叹,“已经是荣幸之极,惭愧不已,公子看得起,何来冒昧之语。”

“这烧蟹子,云飞甚是拿手,只要寻来几块石板,就万事大吉。”云飞说,“请公子和铁兄稍待片刻。”

铁依凉拱了拱手,说道:“这一路过来,山庄人马秩序井然,夜间戒备也甚是严密,老铁和一帮兄弟在后远观,心里甚是钦佩,碧玉山庄,果然是江湖第一庄,随时随刻,都是一派翘楚风范。”

燕碧城笑着说:“铁兄过誉了,说起来,还要感谢云飞做事尽心。”

铁依凉翘起了大拇指:“这位云公子,一等一的人才,碧玉山庄卧虎藏龙,我老铁,这次算是真见识到了。”

“想必公子今晚,是要和云公子一起值夜了?”铁依凉问道。

“是。家父母和穆伯父尚在山上,燕三也难安睡,所以,就和云飞一起,值上一夜。”

“如此甚好。”铁依凉大喜,“能和燕三公子多说上几句话,正是老铁的荣幸,索性陪公子坐上一夜,明晨正好一起去见燕庄主。”

燕碧城也笑的甚是欢畅,“是燕三的荣幸,如此辛苦铁兄了。”

云飞已经拿着几块洗净的石板,放在火上,“石板烧醉蟹,滋味又不一样,等下尝尝便知。”拿过汾酒,往石板上一倒,唰的一声,酒气蒸腾,伸手开始捉蟹子。

燕碧城和铁依凉看着云飞捉蟹的手法,已经笑了起来:“看来你这蟹子,也吃的甚是老道。”

云飞摇头晃脑,“天下美食,云飞不老道的,怕还不多。”

三个人一起大笑。

等蟹子吃到嘴里,三个人满脸蟹黄一起大赞,“好吃。”

酒来蟹往,痛快之极。三个人都很开心。

其实一个人若长寿,可以活到九十岁,甚至更多。

蟹子最好的时节,一年只有一次。

除去少不更事,以及已经老的牙齿松动,只能吃点土豆稀粥的垂垂之年,一个人一辈子,只有几十次吃到如此美蟹的机会。尚且总有一些,会错过的。

一个人一生里,真的开心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很多。

在这次举哀之行中,燕碧城吃着如此美味的蟹子,和自己喜欢以及喜欢他的两个朋友谈笑饮酒,也许,回味更浓。

其实一个人在事后的人生中回忆起来依然能够会心而笑的记忆,更少。

每一个难忘的欢乐回忆,都是人生的一笔巨大的财富。

生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每个人一生所经历的,其实大多都是极重的劳苦和烦恼。

每一个欢乐的瞬间都该珍惜,尤其是和知己的朋友一起欢乐的瞬间。

还有和彼此深爱的伴侣,一起欢乐的瞬间。

可惜欢乐,时常都是短暂的,痛苦却经常能够绵延很久。

尽兴吃了一阵子,三个人已经渐渐不再对蟹子感兴趣了,只是边说着话,边喝酒。

后来又觉得饿,又烤了那几只兔子,吃了些凉拌的青菜。

慢慢的,燕碧城和铁依凉的语声也低了起来,云飞已经靠在一棵树上,睡着了。

他这些天本就很疲乏,今晚又被酒意一催,顷刻间就陷入了沉睡,而且在发出轻微的鼾声。

两个人都在看着云飞,燕碧城笑了笑,低声说,“他这两天很辛苦。”

铁依凉点点头,也低声说:“云公子,以前是风云帮的人吧?”

燕碧城沉默了一会儿,“是。风云帮其实是两帮人,风十四骑只是一面,还有云字号的一些人,云飞,以前是云字号的首领。”

铁依凉沉默了下来,慢慢喝了一口酒。

“前辈如果有话要说,燕三洗耳恭听,前辈直说无妨。”燕碧城也慢慢喝了一口酒。

“江湖上的事,历来风传极快,无孔不入。”铁依凉说:“这几日,和我一起的那班兄弟,私下里,时常谈论此事。”

“这件事家父,本也没有隐瞒之意。”

“不知公子对燕庄主的这个决定,有何看法?”

燕碧城拂了拂胸襟衣摆,端正着坐着,看着火光,沉缓着说:“燕三的看法,和家父一致。”

铁依凉点了点头,“云公子去取石板的时候,我在他的酒里,下了迷药。”

燕碧城也点了点头,“我看到了。”

铁依凉惊愕,“公子却未阻止?”

“我知道前辈有话要说。”

“公子不怕我下的是毒药?”

“我知道铁兄在话未说明之前,是不会随便毒死碧玉山庄的人的。”

铁依凉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说到:“在燕三公子面前,老铁,无地自容。”

“铁兄切勿妄自菲薄。”

“老铁自知不配和燕三公子说三道四,这个江湖上,配得的人很少,更勿论妄议燕庄主行事。”

燕碧城抱了抱拳。

“只是风云帮,两度出手,近乎杀遍了整个江湖,这千多号跟随老铁的兄弟里面,无一不对这三个字咬牙切齿。”

“燕三明白。”

“风云帮是公子一手剿灭的。”

“剿灭风云帮的功劳,绝非燕三一个人的。”燕碧城说:“燕三只是做了该做,能做的事情。”

“可是”

燕碧城看着火堆说:“铁兄,意欲何为?”

“对于风云帮的余孽,江湖兄弟们依旧痛恨不已,我老铁亦是其中之一。”

“铁兄打算出手杀了云飞?”

“不知公子,可准?”

“云飞如今已是碧玉山庄的管家,江湖传闻可曾提及,云飞是杀了云字号的其他人等,投奔碧玉山庄的?”

“未曾提及。”

“据燕三所知,云飞早有反叛风云帮之意,只是一直未有机会。”

“公子相信吗?”

“铁兄能否给燕三一个不信的理由?”

“不能。”

两个人沉默了很久。

“我今晚来,是打算提着云飞的头回去的。”铁依凉的声音沉闷,“明晨在燕庄主面前,铁依凉一力承担此事,公子,可否默许?此事做下,全与公子无关。”

“尾随在后的诸位兄弟,是不是也有和你一样的心思?”

“公子所言极是。”

“你们要杀碧玉山庄的人,燕三,如何默许?”燕碧城抬头,看着铁依凉说:“铁兄所言,岂非强燕三之所难?”

铁依凉立刻站了起来,长躬说道:“老铁自知所求大是不敬,江湖中人对碧玉山庄向来敬仰万分。”

“铁兄请坐下说话。”

“只是风云帮过往所为,实在太过毒辣。”铁依凉拱手坐下,“如今对于云飞一事,众兄弟们虽不敢有所异议,可这心里”

“你是说家父如此行事,难令江湖兄弟们心服,是吗?”

“铁依凉不敢评论燕庄主及公子所为。”

“家父退出江湖甚久,这么多年来,江湖上的诸位朋友对碧玉山庄多有赞誉,家父及燕三一直感激不尽。”

铁依凉抱拳回礼,没有说话。

“据燕三所知,铁兄和此次同来的诸位兄弟,多与风十四骑仇怨甚深,同云字号,还关系不大。”

“其实若非公子揭破,老铁一干人等,尚还不知风弃天手下还有云字号这一班人马,只是既然是风云帮属下,想来这许多昭彰恶行,必也有一份子。”

“如此说来,铁兄是想为天下江湖中人,寻一个公道?”

“铁依凉惭愧。”

燕碧城叹了口气,“铁兄所言,并无不对,云字号所做的,多是潜伏暗杀。”

“公子明鉴。”

“云飞的身世,铁兄可知道吗?”

“愚兄不才,略有听闻。”

“其实家父和燕三以为,云飞以前的诸般恶行,多为情势所迫,不得不为之,此后云飞杀尽了云字号的一干属下,投奔到碧玉山庄,大有改过投明之心。风云帮到如今,已经尽没,铁兄和云飞并无血仇,可否看在家父的脸面上,给云飞一个重新为人的机会?”

铁依凉低下头,沉默不语。

燕碧城站了起来,“燕三知道铁兄历来为人耿直,为江湖中人所敬仰,燕三对铁兄,也历来敬佩,燕三不才,做了几件事情,铁兄热血胸怀,有所感念,燕三甚是惭愧,如今燕三恳请,铁兄若肯放过云飞此节,可将对燕三的这一点感怀尽皆抹去,燕三愿为云飞承担此事,此后若发现云飞有何不义之举,燕三第一个出手取其性命,自至铁公门下负荆请罪。”言毕抱拳,双目灼灼。

铁依凉急忙站起抱拳回礼,长叹一声,却依然只看着地,不语。

“铁兄若肯首肯,燕三愿行大礼。”燕碧城沉声说,“前辈就当燕三功过相抵,若依然不足,还请体谅燕三一片求肯之情,燕三感激不尽,燕三拜谢前辈。”说罢,左膝已经屈下。

铁依凉大惊,正要拦阻,却看到云飞已经跪在了燕碧城的面前,抱住了燕碧城的左腿,“公子,公子不可屈膝。”扬声大哭。

燕碧城站直了已经曲到一半的左腿,俯身扶住云飞的两肋,“你先起来。”

云飞哭声一片:“公子容云飞说几句话。”

燕碧城叹了口气,放开了两臂。

云飞向燕碧城磕了个头,呜呜哭着,双手扶在地上说:“公子对云飞,已经仁尽义至,云飞此生,能有这许多日陪伴在公子左右,已经死而无憾。”说完放声大哭,又磕了个头。

燕碧城仰面长叹。

“只是云飞这条性命,尚不值得公子屈膝恳求,公子胸怀磊落,宽厚仁慈,武功睿智,处处天下无人可及,天下除庄主和夫人,无人可配公子一拜。”

铁依凉在云飞身后已经深鞠了一躬,满脸皱纹颤动。

“云飞见公子下拜,比一剑刺穿了云飞的心胸,更要难受万分,公子膝下,贵比万金,公子不可下拜。”连磕了三个头,直起身抱拳仰视着燕碧城,“云飞还请公子允准,同铁前辈说几句话。”

燕碧城伸两臂将他扶起,“你但说无妨。”

云飞站起来,转过身,走到铁依凉面前,屈单膝,行了一礼。

铁依凉顿了顿,鞠躬相还。

“你本不配受我云飞一拜。”云飞站起来说:“只是云飞投奔山庄之前,确曾杀过数位无辜之人,如今你要杀云飞,是为江湖众人主持公道,云飞心中有所愧欠,铁老,可明白吗?”

铁依凉面色连变,变得青了,又顿了顿,看了眼燕碧城,沉声说:“云公子有话直说,我老铁,听着。”

“云飞自认,不配受公子一拜相托,你和你那帮兄弟,也不配受公子一拜,所以,铁老有话,意欲何为,云飞尽皆接下,还请铁老不要难为公子。”

“我与你无话可说。”铁依凉青着脸,“我只要取你项上人头。”

“铁老受一干兄弟所望,怕是非取不可。”云飞笑了起来,“云飞此生有憾,云飞本来奢望此后能追随公子,做些云飞想做,该做的事情。云飞此生无憾,能入得碧玉山庄,拜见庄主,能得燕三公子抬爱,庇护左右。”云飞负起手,“云飞人头在此,铁老请出手,云飞今日身死,已可瞑目。”闭上了眼睛。

燕碧城转过身,看着远山的黑暗,他的咽喉已经被一团东西堵住,不能说,也无法说。

不能做什么,也无法做什么。

因为云飞已经清晰表明他愿意独自承担此事,愿意以死相抵。

他无法再插手,也已经不能再插手。

这是江湖的规矩,几千年的规矩。每一个活在江湖里的人,都知道的规矩。

血债,血偿。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以命还命。

他的眸子里,在泛出悲伤。就象远山,一样黑暗的悲伤。

“你杀了他之后,可否把他的头颅和身躯归还与我。”燕碧城的声音也像远山:“他生来无依,死后,依然是碧玉山庄的人,燕三敢请,希望能把他,葬在碧玉山上。”

铁依凉举手模了模怀里,那里藏着一把短刀,模到了,在衣衫外握紧了刀把,“公子吩咐,铁依凉无所不从。”

“你动手吧。”

噗的一声,衣衫,已经被铁依凉握碎了。

“你没中迷药?”铁依凉慢慢抽出了短刀,刀身阴沉,在如此黑夜里,黑如墨汁。

“我只喝了一口就知道已经被下了药。”云飞闭目笑着说:“你趁我在灶台的机会,往怀里装了包迷药,我也早就知道,你低估了我,也低估了公子。”

“你为何不说破?”

“我为何要说破?”

铁依凉满面冷汗,直落。

“你要下药,才让我带的汾酒,是吗?”

“是。”

云飞大笑,依然闭着眼睛:“铁老耿直,今日云飞也见识了。”闭着眼抱了抱拳。

“你不怕?”铁依凉看着墨黑的刀锋。

“铁老可知话太多是会碍事的。”云飞淡淡地说:“你怕杀不掉我?”

“你的武功,我本来杀不掉你。”

“论到武功。”云飞说:“你和你那班兄弟群攻,怕也留不下云飞。”

“你甘心授命?”

云飞点头,“既入山庄,云飞就不能辱没碧玉山庄的声誉,云飞生死,都是山庄的人。”

铁依凉扬手,一线漆黑,在漆黑的空气里遁空而去,从云飞的颈项前飞过。

云飞闭目微笑的面容,停留在头颅上。

依然,停留在头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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