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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十三章 阿福

“燕庄主是不是从来没有讲起过这段往事?”阿贵的眼睛已经回到了燕碧城的眼睛上。

“从来没有讲过。”

“燕庄主的确不会讲。”泪水忽然流出了阿贵的眼睛,他立刻抬手擦掉,擦了很久,才又问道:“你可知道,你福叔为何要杀阿贵?”

燕碧城沉默。

阿贵却忽然笑了起来,“你又如何能想得到?”

燕碧城依然没有说话。

“因为阿贵趁着阿福出远门的机会,吞了阿福的家产,占了他的两房小妾,把他的原配赶出门,流落街头。待到阿福回来,阿贵又花言巧语,接风洗尘,备下毒酒,打算就此杀了阿福,再买通官府,瞒天过海,如此一来,阿福以前有的,以后就是阿贵的了。”阿贵仰干了一杯雪白,“现在你知道了吗?”

草棚里落针可闻,午后的微风,却轻微的在草木之间鸣响。

不知些许微风,曾经见证过人间的多少卑鄙,残暴,和无耻?

“可是阿贵的这点伎俩,又怎么瞒得过阿福?阿贵自小到大,一直不如阿福聪明,能干。学武,读书,营商,烹煮阿福一时兴起,随手作出几道菜,阿贵要苦思月余,才能做得像就连娶老婆,纳妾,阿福的女人都比阿贵的好,阿贵”

雪白依旧雪白着,三个人都在看着自己杯里的雪白。

“阿贵嫉恨,嫉恨已久,可是竟被阿福发觉,推了桌子愤然出手,一边怒骂,说说,你这个牲畜,你以为你的花言巧语瞒得过我,你若不用这杯毒酒,我只想逐你出门,就此断绝兄弟亲情,可是你竟然下此辣手,全无人性,我今日,今日就杀了你。”

燕碧城和云飞一起干了一杯,甚至还碰了下杯子。

雪白入口火辣,进了咽喉,却开始泛出丝丝凉意,凉澈心肺。

“阿贵早有提防,所以尚能挡得几手,正两下对峙时,听得这番言语,又见阿福眼中满是红丝,痛心疾首,正流着泪,那种痛苦仿佛流出的泪都带着血,阿贵,阿贵忽然知道自己是错了,阿贵禽兽不如,万念俱灰,就纵身出手,其实,其实是”阿贵的眼睛已经满是红丝,痛心疾首,正流着泪,仿佛流出的泪都带着血。

“其实是假意出手,实则送死。你希望死在你哥哥的手下,是吗?”云飞起身为燕碧城和阿贵倒满了雪白,语声轻和,却很清晰。

“阿贵求死,立毙在阿福手下。”阿贵扬声说道。

俩小子一起出了一口气。

“你父亲,就是这时候出的手。”阿贵说,“出手止住了我们两兄弟。”

“庄主只是碰巧撞见吗?”云飞问。

阿贵摇了摇头,“阿贵没有问过,也不敢问,不配问,不能问。”

“云飞猜想,恐怕庄主适逢其会,不是偶然,或许”

“或许家父正路过当地,有所听闻,当年,想必贵叔所行,风传甚远,所以家父”

“或者庄主是想阻止贵叔再下辣手,一错再错,铸成大错。”云飞接完了燕碧城的话。

燕碧城点了点头。

“燕庄主说,他的行径,你要杀他,我不能拦阻,不过他用心虽恶毒,尚还没有真的伤及人命,我只是想在你动手前问你一句话,你杀了你弟弟,究竟会觉得痛快还是痛苦?你以后每每忆及此事,可能心安?”

云飞不再说话。

“我看见阿福的脸已经扭曲。”阿贵继续在说,脸已经扭曲,“之后燕庄主就走了,接着阿福也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燕碧城同样没有说话。

“终于,阿福的一切都是阿贵的了。”阿贵放声大笑,笑得泪流满面,“我到宅子里左看看,右看看,这就是我阿贵想要的,现在得到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总觉得,在阿福面前,我是一头猪,猪都不如,猪尚且不会去杀自己的兄弟。”阿贵从树墩上站起来,模了模自己的脸,又搓了搓自己的手,问云飞:“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多年从来不洗脸吗?”

云飞叹息。

“因为猪就应该如此活着。现在你懂了吗?”

“在下已经懂了。”云飞再一次叹息,“前辈是自以为已经没有颜面存活于世。”

“那么你可知道,我因何还要活着?”

“想来”云飞长叹,“前辈是在等福叔。”

“此后,燕庄主就修造了这座碧玉山庄,阿贵接着听说,阿福已经到了山庄里,作了厨师。”阿贵转头看着燕碧城说:“于是阿贵就到了这里,搭起了这间酒铺。”

“云飞以前曾经听风弃天提及,碧玉山庄里多有感念庄主恩情的人甘为仆人家丁,只求服侍于庄主左右,其中不乏早年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所以当年碧玉山庄始建,很多极为响亮的名头,就自此同庄主一起从江湖上消失了。因此碧玉山庄,可谓卧虎藏龙,这么多年虽然处惊不变,却一直令江湖人士提之色变,也一直是风弃天的心月复大患。”

燕碧城慢慢喝下了一杯酒。

云飞所说的,他以前在江湖上也曾听人提起过,但他实在不知道山庄里究竟哪一个,哪些人以前曾经在江湖上叱诧风云,呼风唤雨。这些人看起来都很普通,名字也都平淡无奇,甚至很多人他根本就不知道究竟叫什么名字,譬如他从来就不知道阿福的全名是什么。

但他从来也没有问过他的父亲,他只是不想去问。

奇怪的是,他的父亲也从来没有向他讲述过这一类的事情。

“燕庄主知道我在这里之后,就来吃了顿饭。”阿贵对燕碧城说:“燕庄主的意思,是要告诉我他准我留在这里。但他却未喝一杯酒,也未说一句话,是希望我能悔悟己过,收敛狂性,痛改前非。”

燕碧城点了点头。

“想必前辈的领会是对的。”云飞接口道。

“所以阿贵才有了今日在此悔悟,求得原谅的机会。”

燕碧城和云飞这一次都没有说话。

“阿贵正在还账。”阿贵一字一顿地说:“有些帐是不能欠的,有些帐,是还不完的。今天这笔帐,小少爷还是坚持要欠吗?”

草棚里安静下来,甚至连风声都已经停住。

燕碧城看着杯子里的雪白,他的思维心性,仿佛也正在变的雪白清澈。他举起了酒杯,“还是要欠的,不过就记在云兄头上。”

云飞的眸子里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立刻也举起了酒杯。阿贵却说:“稍等阿贵片刻,再喝这杯酒。”于是他急急忙忙走进了厨房。

顷刻回来,双手已经变了模样。

这双手已经被洗的干干净净。

他的手是文秀的,手指修长。

和阿福的手几乎一模一样。

“这杯酒阿贵要洗净了手,才能陪小少爷喝下去。”阿贵的眸子里也在透着欣喜,甚至有些如释重负的意味。

三个人连干了三杯,才停下来。

云飞赞道:“更是好酒。”

“当然是好酒。”阿贵说:“这雪白,阿贵穷半生之力,也才酿得三坛,今日你喝的,还是世间的头一坛,岂能不好?”

“云飞竟有如此福气?”云飞兴奋的脸都发红,“多谢前辈,多谢,多谢。”

“呵呵,好说,好说,不过你真的该谢的,是燕三公子。”

燕碧城摆手,“不必,云兄真的要谢,该谢自己。”

云飞起身:“公子的意思,属下晓得,属下,不会辜负公子。”

“云兄言重,请坐。”

云飞拿起酒坛摇了摇,叹息:“如此佳酿,可惜所剩无几,实在令人”

“就算你想欠账,剩下那两坛也不能再给你喝了。”阿贵说:“那两坛是留给燕庄主,和我那,我那兄长的。”

云飞立刻说:“今日能随公子喝得几杯,晚辈已经幸莫大焉。”

“也不是这么说。”阿贵摇了摇头,“今日阿贵开了这坛酒,除了请燕三公子,也是请你喝的。”

“晚辈受宠若惊。”

“你可知我因何请你喝酒?”

“晚辈略知一二。”

“你可知道,燕庄主是何等心胸,何等气度?”

“晚辈知道。”

“你可知燕三公子,又是如何?”

“晚辈甚是敬仰。”

“你可听过一句话,君子,可欺之以方?”

“晚辈听过。”

“你可知这句话,为何人所喜?”

“小人所喜。”

“你自认,君子,小人?”

云飞顿了顿,才抱拳道:“云飞曾受风弃天之命,伤人性命在所多有,其中亦有无辜多人,晚辈本来死有余辜。只是,晚辈实在从未因一己之欲,有过*掳掠烧杀之行径。晚辈尚且心存侥幸,期望能有再世为人的机会。晚辈绝不敢自称君子,可是,晚辈亦不敢,不甘自认为小人。”

“你听过,救蛇反被蛇噬的故事吗?”

“听过。”

“你不是蛇。”阿贵盯着云飞说:“你是狼,狼性狡猾凶残,为得其所欲,可以忍辱负重,独行千里,你所图的,又是什么?”

“晚辈以前是狼。”

“现在呢?”

“现在晚辈是人,开始作人,是庄主,及公子属下。”

“说到以前”阿贵说:“阿贵所行,比起你小子,只有过之,而无不及。如此说来,我阿贵本不配问你这些问题。”

“前辈实在言重了。”

“可是阿贵这些话,不能不说。当年燕庄主能够给阿贵一个机会,今日燕三公子,也给了你一次机会。这么多年阿贵心里虽然一直痛悔,可是对燕庄主感激莫名无以为报有些错,是不能犯的,你明白吗?”

“晚辈明白。”

“明白就好。”阿贵叹息,“有些机会,只有一次,你好自为之。”

“晚辈铭记前辈教诲。”

“甚好。”阿贵笑着说:“阿贵很久没有像今天这么开怀了,你们两个小子,今日就陪贵叔多喝几杯,今日饭菜酒钱,一概算在阿贵头上,哈哈,喝!”

三个人开怀痛饮,菜反倒没人去吃了。

其实很多酒鬼都明白一个道理,再差的酒,也比最好吃的菜更美味。

三个人喝了半天,云飞开始觉得醺醺然的时候,坛子里的雪白,终于被喝光了。

云飞咂了咂嘴,暗自叹息,还是忍不住举起酒坛摇了摇,仿佛能把酒给摇出来。

酒没摇出来,倒是把云飞脸上摇出一丝惊异,“坛底好像还有什么东西?”

阿贵一掌挥去,酒坛的上半部分从窗口飞了出去,坛底却留在桌子上纹丝未动,就像一把快刀削去了一层豆腐。

“前辈掌力非凡。”云飞赞道。

坛底摆在桌子上就像个碟子,碟子中间,盛开着一朵洁白的莲花,细细看去,花瓣仿佛是透明的。

“这个难道是”

“雪莲。”燕碧城接道。

“没错。”阿贵笑眯眯地说:“千年雪莲。”

云飞眼睛瞪大了,“晚辈还以为这都是说书的瞎编的,原来真的有?”

“真的有。”阿贵点点头,“不过不多,我只找到了三朵。”

只是这几句话的时间,那朵雪莲周围竟然迷迷朦朦的生起了一团雾气。

“怎么好像这雪莲还是活着的?”

“本来就是活着的。”

“前辈这坛酒,已经封存了多久?”

“十五年。”

“奇物。”云飞赞叹,“世间奇物。”

“开眼界了吧?哈哈,这是我阿贵的镇铺之宝,寻常人等,看到一眼都不容易。”

云飞大点其头,“难怪这坛雪白喝起来沁人心肺,直令人神清气爽。”

“你还算识货。”

“若是把这雪莲浸入清水中”

“你就能得到一碗冰水,比冰还冰的冰水。”

“若是把这朵雪莲投入井中”云飞满眼期待。

燕碧城已经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就什么都得不到了,雪莲逢土而入,就算你挖穿了井底,挖到地府里,也找不到。”

“哦?”云飞想了想,“贪多反倒一无所得,这本就是世间的道理。”

“幸好你还记得。”

“记得记得。不过晚辈还有个主意。”

“说说看。”

“若是熬上一大碗梅子汤,那么岂非”云飞吞了口口水,“明年夏日,晚辈就想”

“你想喝冰镇梅子汤?”阿贵的眼睛瞪大了。

“正是。”

“别说一碗,就算一滴滴上去,这朵雪莲也会顷刻枯萎,神仙也救不回来。”阿贵有些愤然,“你岂非暴殄天物?”

“这么说只能喝冰水了。”云飞有点泄气,“不过也未尝不可。”

“只要你肯费些力气,到高山上取来积年冰雪,化成水,的确未尝不可。”

“这个这个还是从长计议。”

“嗯。”阿贵点点头,“云公子什么时候有空,不妨告诉阿贵,有劳。”

“嘿嘿若是把这朵雪莲吃下去据说书的说,就可长生不老,与天地同寿。”

阿贵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说书的说的事情你也相信?”

“本来不信的,可是今日见到这朵千年雪莲,可见说书的话,也并非全不靠谱。”

“会不会长生不老,与日月同辉,阿贵实不知道,不过,吃下去之后,立刻经脉停滞,脑髓凝固,阿贵倒是知道的,若是你内功还不错,立刻引阳气相抵,还能落得个痴呆,若内功不济,顷刻毙命,全身都会浮起一层冰,经年不化。”

云飞做了个鬼脸。

“始皇帝雄才大略,一统六国,穷天下之力,也未尝寻得所谓长生不死之法。”阿贵唏嘘,“人世间,岂能真有什么与天地同寿之说?”

“前辈灼见。”

“这千年雪莲,为天下至寒之物,整棵塞进肚月复中,哪有人受得了?不过古来帝王,得此奇珍,倒是另有一番功用。”

“什么功用?”

“陪葬。”阿贵继续唏嘘:“帝王驾崩,可把千年雪莲给陪葬的内臣或嫔妃吞食,可保其尸身多年不腐,栩栩如生,不过必须要在活着的时候吞服,不然无此功效。”

云飞摇了摇头。

“据说这千年雪莲被活人吞服,如被烈火烧身,痛苦不堪,所以凡被强行灌食雪莲者,须先用秘法使其痴呆昏迷,变成一具活尸方可,不然死的面色不善,有伤皇家之祥和。”燕碧城说:“所以皇上自己,虽自知必死,也不会去吞服的。”

“好好的一件奇珍,竟被用的如此惨无人道。”云飞说:“人心,实在可怕。”

“可怕的事情,阿贵也曾做过。”阿贵说。

云飞慢慢点了点头,“云飞,何尝不是。”

“酒性尚未尽。”燕碧城用食指敲着杯子,“贵叔的血红,该是还有吧?”

“有,有。”阿贵说:“只是那两坛雪白,阿贵着实是想留下来小少爷,还请多多包涵。”

“燕三明白的。”燕碧城笑着说:“贵叔多虑了,燕三正该多谢贵叔才是。”

阿贵出去提了两坛血红回来,一坛放在木板下,一坛放在木板上,敲开了泥封,笑了起来:“不过这血红,还有一个喝法。”

“贵叔请指教。”俩小子都兴致勃勃的样子。

阿贵抬手,把那朵雪莲倒进了血红的酒坛里,摇了摇,停了一会儿,把酒倒进了两个人的酒杯里。

酒色已经清澈,粘稠依旧。

“这是血红的一点妙处。”阿贵扬了扬手,“两位公子试试。”

两人急忙举杯喝酒,饮尽之后,大为赞叹:“果然绝妙。”

“呵呵,虽不如雪白,但也勉强下得肚月复了。”阿贵甚是得意:“阿贵就陪两位公子尽了今日的酒兴。”

“哈哈哈”三个酒鬼狂笑。

不知不觉,欢声笑语中,黄昏已至。

天色金黄,凉风习习,草木的清香,也愈加浓烈起来。

黄昏,总是一个让人觉得温暖,伤怀,却又欢快的时刻。

黄昏是一个适合喝酒的时刻。云飞已经用筷子敲着酒杯唱了起来:“五花马,千金裘,将出换美酒,同销万古愁。”歌声苍凉,闻之令人心伤。

“好歌。”阿贵拍了下木板,砰的一声,“当真好歌。”举起酒杯,和云飞碰了一下,“你隐去几字,是避我贵大老板的忌讳,你还没喝多,你不喝多今天就不准走,我阿贵越来越喜欢你这小子了。”

云飞放声大笑,“贵叔抬爱。”

又喝了几杯,云飞觉得有些饿,桌子上的菜也早就吃光了。

他知道燕碧城也已经饿了,因为他看着空盘子的次数越来越多。

每个酒鬼也都明白另外一个道理:喝酒后饿的特别快,而且开始觉得饿之后,就会非常饿。

“阿贵再去煮几个菜。”阿贵欲起身。

“不如云飞去寻点野味,等下劳烦贵叔炙烤一下,可好?”云飞看着燕碧城。

燕碧城笑了起来,连连点头。

云飞发出一声呼啸,从窗口里穿了出去。

“这小子不错。”阿贵说,“小少爷是不是还不放心?”

燕碧城笑了笑,“我总是会有些不放心的。”

“可是阿贵知道小少爷若是今日出手杀了这小子,怕公子一世都无法心安。”

“贵叔若没有阻止,我已经杀了他,我本来是宁愿”

“小少爷若今日出手,是为以前,还是为以后?”

“为以后。”燕碧城叹道,“燕三今日是错了。”

阿贵摇了摇头,“小少爷的胸怀,阿贵自惭形愧,其实在小少爷面前,阿贵不配说什么,做什么。”

燕碧城长叹,“贵叔何苦如此说”

“阿贵老了,有些唠叨,不过还是能和你们这两个小伙子再喝几杯的。

“那就再好也没有了。”云飞站在窗口旁,笑着说:“喝酒之前,还要再劳烦贵叔。”手里拎着只山兔,还有只野鸡。

“若是不够,云飞再去寻两只。云飞是怕吃不完,倒白白杀了野兽的性命。”

“差不多了。”阿贵站起来接过野味掂了掂,“你这兔子倒是寻的蛮好,这么肥的兔子,我在这山里都不常看到。”

“自然。”云飞得意洋洋,“兔子要肥些烤着才美味,云飞寻这只兔子寻了半天。”

“好轻功。”阿贵举了举大拇指,“也确懂得些野味。兔子配山鸡,你这几年的狼肉没白吃,是行家。”

“贵叔过奖,呵呵。”

“不过”阿贵笑着问:“你可知烧烤野味,如何最美味?”

“围着火堆边烤边吃,风味最佳。”

阿贵又举了举大拇指,“你俩小子去堆起柴火,我去清了野味的内脏杂物,配些调料就下来。”

两个人一人提起一坛酒,穿着窗户就出去了。

里外糊满调料的野味,在火上烤着,云飞在不断的转动着。

四周尽黑,火堆却既热且亮。

油脂开始滴落在火堆里,泛起一缕缕的烟,嗤嗤作响,肉香四溢。

三个人坐在空地上,在吃烤肉。

边吃边烤。

边烤边喝,阿贵时不时把酒一杯一杯的撒在火堆上,于是在火焰的起落中,酒香也随之四溢,同肉香混合在一起。

三个人的鼻孔都在吸着气。

三个人吃着,喝着,笑着,说着,唱着,终于累了,就倒卧在火堆旁,渐渐安静下来。

早起的鸟儿在远处吃虫子。

火堆已经熄灭。

燕碧城和云飞,已经走在回山庄的路上。秋露处处,沾湿了他们的鞋子。

“我在想,庄主当年”云飞停了停语声。他的声音很轻,仿佛他并不愿意打扰秋日黎明的安静。

秋日的黎明里总是有一些别的东西,一些有点像寂寞的东西。

燕碧城走在前面,没有说话,他的全身仿佛也凝结着秋露的水汽。他在走但走的很慢。

他走的,好像很孤独,好像走在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上,并且,是一个人。

“真的要救的,其实不是贵叔。”云飞说完了他的话。他的话依然轻的就像秋日飘落的叶子。

说完的时候他抬头看了看天,他的眸子里,也充满了寂寞。

他用拇指轻轻抚mo着尾指的顶端,那里缺少了本来该长着指甲的一部分,光秃秃的,就像落光了叶子的树木。

树木在秋季落光了叶子,还会在春天里长出来。

人所失去的,是否还能有机会,重新再找到。

生长,难道只是为了落尽吗。一个人迟早总会失去所有他曾经拥有的东西,他唯一不会失去,无法失去的,只有他自己。

“要救的其实是福叔。”燕碧城的声音,就像这个初秋的黎明里吹过的一阵细微的风。

“庄主来吃那顿饭,却沉默不语的意思,我想贵叔猜的也并不对。”

“每个人能够猜到的,其实都是他愿意猜到的东西。”

“其实我想,庄主是为了福叔,才会到贵叔那里看一看的,庄主并不认为自己还有什么话要同贵叔讲,所以庄主非但沉默,也没有和贵叔喝半杯酒,我知道庄主只和自己的朋友喝酒,庄主时常会去找福叔坐在厨房里喝几杯的,福叔也总会额外的做上几道菜。”

“你是说家父只是以福叔为友,对贵叔,却不同?”

“属下以为,贵叔尚不配做庄主的朋友。”

“也许仅仅知道自己错了,并不够。”

“公子以为,这些事情,贵叔真的没有想清楚吗?”

燕碧城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云飞说:“你的看法呢?”

“我想贵叔或许早就清楚了。”云飞也停下脚步,“他只是不愿意承认而已。”

“或许他还是希望能为自己保留一些尊严。”燕碧城说:“所以他宁愿几十年不洗脸,也没有勇气去找福叔,还搭起了这样一间酒铺。”

“公子认为,如果贵叔去了,福叔一定肯原谅他吗?”

“会的。”燕碧城看着天际,轻声叹息,“只是,贵叔也许依然还没有学会在自己的长兄面前认错。”

“也许这正是庄主希望贵叔去做的事情。”

“我想是的。”

“只是贵叔过了这么久还是不肯,所以庄主,也没有再去过他那里。”

“改变一个人,通常需要很久。”

云飞深躬,“属下多谢公子不杀之恩。”

“我确不该杀你。”燕碧城转身走出去,“我们现在回去,正赶得上吃早饭。”燕碧城转身,待到云飞走到和他并肩,才又举步,“不知今日的早点是什么。”

“豆浆油饼。”云飞应到。

“你是位好管家。”

“属下知道这是公子喜欢吃的早点。”

“嗯。”燕碧城用力点了下头,“难得云兄如此有心,我现在就想喝一大碗豆浆下去,已经很久没有吃过家里的早点了。”

“其实云飞”云飞忽然拉住了燕碧城的手臂,于是两个人又停下了脚步,“云飞是真的敬慕公子,愿意追随在公子左右,终生不悔。”

燕碧城看着云飞的眼睛,他看到云飞俊美的眼眸中,慢慢泛出点点的泪光。

云飞的魅力,甚至已经俊秀的有些柔弱,有些女孩子气。

燕碧城却在这双眸子里看到了极其坚强的意志,和决心。

很难想象一个人在同狼和残暴一起长大之后,竟然会有如此俊美,奇异的魅力。

燕碧城很认真地问:“我真的,可以信任你吗?”

云飞很认真的点头:“将来有一天,公子会信任云飞的。”

燕碧城很认真地说:“我在期待那一天。”

“到了那一天,云飞希望公子,能视云飞为友。”

“我亦会尊你为兄,燕三信任的人,都是燕三的朋友,兄弟。”

“能成为燕三公子的朋友,云飞此生,就已经没有缺憾了。”

燕碧城笑了起来:“燕三也是个可以被朋友信任的人。”

云飞的泪水已经流到了面颊,“云飞,多谢燕三公子。”

“你也喜欢喝豆浆?”

云飞微笑,“尤其是山庄里的豆浆。”

“那我们还不快去。”燕碧城拉着云飞走出去。

两个人这一次都走的很快,几乎是在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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