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梅顺着那只纤美的手腕向上看去, 红衣覆身,黑发垂面,半隐在秀发后的面容明艳不可直视, 还带着一股生人不可靠近的冷漠。
脸色如同冰雪般剔透, 带着几分羸弱的苍白, 身形瘦弱, 一阵风吹来,红色的广袖随风起舞, 愈发衬的她身姿清瘦, 腰肢不堪一握。
等等。
杨梅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她的目光落在那套繁复华丽的宛若古代嫁衣的红衣上,楞了一下。
长发,雪肤, 红衣, 墓地。
这几个关键点让她想起了一个可能。
杨梅不自觉的打了一个寒颤,感觉周围的温度越来越低,俨然有朝着寒冬过度的趋势。
她站在红衣女子身后尚且感觉到寒冷, 被她握住手腕来了一个肌肤相亲的姚远则是直接被拖进了寒冰冻中, 四面八方都是能将人冻僵的冰水,他的毛发眉梢渐渐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被女子握住的手腕则是直接冻得失去了知觉。
“你、你、你是什、什么人?”
他哆嗦着身子,颤颤巍巍的问道,声音结巴, 神情恐惧。
女子静静的看着他,抿唇一笑, 姿态大方得体,温婉恭顺的宛若大家闺秀,“我不是人啊。”
许是长时间没有说话的缘故, 她的腔调有些古怪滞涩,但是声音却十分动听,像是黄鹂出谷,清脆又甜美。
杨梅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虽然惊讶却没有多少恐惧,反而还露出了一种果然如此的释然。
鬼而已,不过是人的另一种形态,没什么可怕的。
况且人家还救了她。
想到这里,她看向女鬼的也眼神顿时充满了感激。
杨梅这边含情脉脉的盯着女鬼,姚远那边则是大惊失色,恨不得立即请人将她就地消灭。
他想说什么,牙齿却冷的上下打颤,只能发出咯吱咯吱的碰撞声,吐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身上越来越冷,连呼出的气都带着冰霜的寒气,更可怕的是,姚远发现以他的手腕为中心,一层细密的冰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过了胳膊,覆住了肩膀,朝着胸口逼近。
他毫不怀疑,等那层冰霜封住了胸口,自己恐怕也活不了了。
求生的渴望战胜了恐惧,他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开始挣扎。
刚一动,一道吐气如兰的气息就飘了过来,“我劝你最好不要乱动,不然身体就会”
女鬼偏头想了想,好不容易从许久未动的脑子里找出一个合适的形容词,“像是烟花一样,‘嘭’的一声炸开。”
她松开手,双手做了一个天女散花的形状,红色的衣袖拂过面颊,带起了更深一层的寒意。
姚远眼皮上的冰霜越来越多,眼睛越来越重,渐渐的睁不开。
他在心中奋力的呐喊,无声的嘶吼,表情狰狞扭曲,宛若厉鬼。
可是身体各处却不听使唤,无一处能动,片刻前对着杨梅挥出的死神镰刀转头勾向了自己,姚远脸上冷汗涔涔,却又在瞬间化为了更为冷冽森寒的霜雪。
晶莹剔透的霜花终于遮住了他的眼睛,将他冻成了一座雕像。
女鬼绕着雪色的雕像转了几圈,模着下巴,似是十分满意。
“这么重的孽气,够我吃好久了呢。”
女鬼一脸陶醉的说道。
刚想道谢的杨梅闻言一愣,“哈?”
感情你费这么大的劲将人冻起来就是为了吃?
可是鬼吃人,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吧。
杨梅使劲的摇了摇头,将脑海里那个可怕的念头晃出去,对着望过来的女鬼扬起嘴角,露出八颗牙齿,举起手挥了挥,“哈喽。”
女鬼:“???”
杨梅:“我叫杨梅,谢谢你救了我。”
说完,她诚意满满的鞠了一躬,标准的九十度。
女鬼看她的眼神变了,她飘了过来,停在半空,从上往下的俯视着杨梅,“你不怕我?”
杨梅疑惑的挑眉,“为什么要怕?”
女鬼指了指地上,又反手指了指自己,“我是鬼啊。”
杨梅:“我知道啊。”
女鬼:“”
这天,聊不下去了。
半晌后,她甩了一下衣袖,幽幽的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可惜,“算了,你走吧。”
这个小姑娘身上气息纯正,一看就是一个纯良之人,不是她的菜。
“那个。”杨梅见她要走,心中一急,下意识的抓住了她垂下的衣袖,女鬼回过头,瞪着她,表情凶狠,“做什么?!”
杨梅连忙松手,赔笑道,“我就是想要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刚才要不是她出手,此刻自己真就要下去找妈妈了。
女鬼眼角微微一挑,目光挑剔,“怎么报答?”不等杨梅回答,她自顾自的说道,“你是人,我是鬼,人鬼殊途,人能够用的东西我都用不了,就算能用我也未必看的上。”
“看你的穿着打扮,一看就”
没钱两个字倏然咽回了嘴巴里,她瞪大了眼睛,唰的一下飘到了杨梅的身前,和她近距离的面贴面,杨梅都能清楚的看见对方那浓密卷翘的睫毛和细女敕光滑没有一丝毛孔的肌肤,“你怎么穿成这样?”
她面上闪过一丝茫然,然后又扭头看向了周围,白色的雨幕之下,触目所及一片朦胧,但在她的眼中,一切却又清晰可见。
青山耸立,一座座长方形的墓碑依次林立,密密麻麻的占据了整个山头。
最重要的是,上面的字体看着熟悉又陌生,像是将她认识的字切掉了胳膊腿,每个都少了一截。
“这是哪里,你是谁,我为什么在这里?”
女鬼发出了三连问。
杨梅被她问的一脸懵逼,小心翼翼的觑着她,不敢说话。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女鬼身后响起,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也想知道,你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在这里。”
“杜姐姐。”
杨梅眼睛一亮,欢呼雀跃的朝着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扑了过去,杜若接住了杨梅,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见她没受到伤害后这才松了口气,“抱歉,我来晚了。”
杨梅将头摇成了波浪鼓,“不晚不晚,正好阿嚏。”
杜若看她浑身被雨淋透,身上更是冷的像冰一样,连忙用灵力给她烘干了衣服,然后又取出一件厚实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杨梅这才感觉活了过来,见杜若的视线落在了对面的女鬼身上,怕她误会,急忙解释道,“杜姐姐,她是好人鬼,方才就是她救了我。”
杜若点了点头,温声道,“我知道。”
这个女鬼身上阴气浓郁,但气息却干净,一看就知道没造什么杀孽。
她的视线扫过被冻成了冰雕的男人,杨梅像是解说机似的,杜若看到哪她说到哪,“那是出租车司机,姓姚,他就是我们之前找的连环杀人凶手!”
杨梅到现在还心有余悸,“要不是女鬼姐姐出现的及时,我现在恐怕就遭遇不测了。”
杜若拍了拍她的脑袋,递给她一根棒棒糖,杨梅撕开包装,含在口中,甜甜的味道瞬间充盈了口腔,涌到了肺腑,体内还残留的恐惧像是冰雪遇到了阳光,顷刻间溃不成军。
女鬼听着她们的说话,反应过来之后一个闪身挪到了姚远身前,护犊子似的张开了双臂,挡在了冰雕前面,“这是我的。”
杜若一愣,继而轻轻一笑,“他是在逃的杀人犯,我得将他带回去接受法律的制裁。”
女鬼摇了摇头,固执的道,“不行,我抓到的,就是我的。”
杜若眸子弯了弯,嘴角露出两个小酒窝,也不跟她争辩,“那你怎样才能将他给我?”
女鬼刚想说怎么样都不给,就听见对面那个明明气息平和却莫名的让她心生忌惮的姑娘说道,“我看你装扮,也不像是我们这个年代的人,死了许多年了吧。”
“你有什么心愿,说出来,我帮你实现。”
女鬼狐疑的看着她,忧郁不定,“你真的能帮我实现心愿?”
杜若:“若是不行,那个冰雕归你。”
女鬼:“好,就这么定了。”
杜若笑的更加温和,“那这个冰雕我就先收起来了,你要是着急可以先跟我回家详细说一下你的事情。”
女鬼看着她将冰雕收了起来,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许多年没有动过的脑子像是生锈的机器,发出“咔咔”的响声。
“行,我跟走。”
想了一通也没有想明白后,女鬼索性不想了,她飘到了杜若身后,看着她开了鬼门,一时间更加庆幸自己的选择。
杨梅看着傻乎乎的被杜若忽悠了还不自知的女鬼,忽然觉得她也挺可爱的
杜若回到五味馆后先将冰雕放了出来,然后出手融去了外面的坚冰,露出了被冻得面色发紫骨头僵硬只剩下一口气的姚远。
她给商陆打了一个电话,然后就将姚远那么放着,回去厨房继续做菜了。
等商陆带着队员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姚远半死不活的站在那里,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滴答滴答的往下淌水,脚底下湿漉漉的一片。
杨梅捧着一杯热乎乎的红糖生姜水,见到商陆他们后一五一十的将之前在墓地发生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也算是命中注定吧。”
她看了一眼旁边飘着的女鬼,“我摔倒的那个墓碑不是别人的,正是之前的一个受害者岑逢春的坟墓。”
本来她以为自己会和她一样,没想到岑逢春的墓地下面还藏徐苗苗这么一个大杀器。
宋瑾妍也觉得这是天意,“我们之前锁定了几个嫌疑人,其中里面就有姚远,并且他的嫌疑是最大的。”
只是还没等他们展开行动,杜若这边就已经将人抓了个现行。
简直就是瞌睡来了送枕头,服务到家了。
刚刚恢复了意识的姚远一睁眼就看见了墙壁上挂着的庄严肃穆的警徽和国旗,眼珠一动,视线落在对面坐着的青年身上,下意识的打了一个寒颤。
这个警察,怎么给他的感觉比那个女鬼还要可怕。
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姚远的感知远比其他人还要敏锐,因此在注意到商陆的不同时,他心中的侥幸就自动熄灭,乖乖的将自己的罪行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警官同志,我知道自己罪大恶极,不求能逃过一死,只希望你们能看在我主动交代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
那种肌肉骨骼,血液经脉一点一点被冻住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他不想再受第二遍。
商陆合上笔记本,睨了他一眼,没答应也没拒绝,就在姚远忐忑的注视下离开了审讯室。
“这样的混蛋,死一千次都便宜他了。”
办公室内,看完了姚远的口供的其他警员一个个义愤填膺,恨不得冲进审讯室暴揍他一顿。
“可不是,就因为他妈妈在下雨天穿着红衣抛弃了他,他就杀害了那些无辜的女孩,简直有病,还病得不轻。”
“他确实有病。”宋瑾妍冷哼了一声,神情鄙视,“他母亲的离开给他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导致他内心极度不安又敏感,只是平时看不出来,一旦触发他的神经,那股不安就会变成疯狂的杀意,不是她们死,就是他疯掉。”
别人的死活跟他有什么关系呢,哪比的上自己好好的活着。
而且她们大半夜的还穿的这么鲜艳,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女孩子,死了也不可惜。
姚远就是这么给自己找借口一次又一次沾上血腥,直到万劫不复。
“队长,你在想什么。”
凌易瞧见商陆从审讯室出来就一言不发,垂着眼像是在思考什么,连他们的讨论都没有参与,不由好奇的问道。
商陆掀起眼皮,薄唇轻启,扔出一个差点让办公室内所有人都跳起来的炸*弹,“我在想徐苗苗。”
凌易眼睛瞪的老大,里面盛满了谴责,痛心疾首的道,“队长,你怎么能对不起杜老板呢。”
“那个女鬼连杜老板的十分之一,不,千分之一都比不上!”
“你们瞎想什么呢。”商陆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一只手轻轻敲着桌面,“我只是在想那个女鬼的心愿。”
徐苗苗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官宦之家出身,但从小也是锦衣玉食教养长大。
作为县城里最大的富商的独生女,一出生就受尽宠爱,要什么有什么,活的比知县的女儿还滋润。
可能就是太滋润了,导致她年纪轻轻的就香消玉殒,甚至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所以她唯一的心愿就是想要死个明白。
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此时距离她生活的年代已经过去了五百年,连她生活的县城都湮没在了历史的洪流中,要找出一个普通女人的死因,简直比大海捞针还要难。
“你说我们要是查不出来,她会怎么样?”
景明扶了扶眼镜,沉默了片刻后,忽然问道。
凌易模了模后脑勺,“她会发疯的吧。”
能将人冻成冰雕,一看就不是泛泛之辈,要是她发起疯来,他们还真招架不住。
想到这里,景明的神经“嗖”的一下紧绷起来,“那还是让她死得瞑目吧。”
毕竟她也是祖国的子民呢。
虽然是五百年前的。
“你们也不用太沮丧。”商陆作为佛修大佬,看见的自然比他们普通人多,“刚才我审讯遥远的时候,在他身上看到了属于徐苗苗的因果线。”
“这俩人前世一定存在某种关系。”
此言一出,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一个信息——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果然诚不欺我。
“景明。”商陆敲了敲桌子,唤回了大家的注意,“你去图书馆和网上查一查当年的县志和其他史籍资料,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
“其余的人继续处理姚远的案子,该搜查的搜查,该取证的取证,该提交资料的提交资料。”
至于他,要去再见一见徐苗苗,看看能不能从她身上再看出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