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怀在大脚印阁场院的每一个角落都留下了温度,却还是没找到优钵娜所说的“修行的位置”。
他还使用了各种各样的姿势,比如模仿苦西梨女神单脚站立双手平举的样子,依旧未发现任何变化。
无论张怀怎么询问,怎么发牢骚,优钵娜都在一旁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张怀实在逼问的紧了,她就淡淡道:“当你找到那个位置的时候,自己会有感觉的。”
折腾了有好几个小时,原本干净的袍子上沾满了灰尘。
张怀的头发上、脸上也是灰扑扑的,整个人腰酸背痛困的不行。
于是他只能放弃,躺倒在地上,道:“不玩了不玩了,你骗我!这算哪门子修行啊?念在你帮过我的份上,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你了。但你下回可别想来找我聊天了。”
优钵娜没有生气,依旧微笑道:“修行本就是极其艰难的,如果每个人都能轻易开发出自己的摩耶之力,岂不是人人都能修得正果?那这个世界也就崩塌了。”
张怀从地上起身,道:“那你总要给我一些指点啊。”
优钵娜摇头,道:“我的修行方式就是如此。这世上修行之法千千万,以后你成为了桑杰上师的徒弟,他自然有领你入门的方式。不过,肯定也不会简单。其实任何一种修行方法都不简单,我当初寻找自己修行的位置,就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
“什么!”张怀从地上跳起来,“你用了一年才找到位置!”
听优钵娜这么一说,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喜的是,原来自己没有那么废柴,连优钵娜都要用一年才能入门。
忧的是,难道一整年的时间就是不停的挪位置,像没头苍蝇一样瞎想吗?
优钵娜道:“不同的修行方法,进度也是不同。我的这套修行方法最是简单,但也最难入门。一旦入门,后面就突飞猛进。有些修行方法入门简单,但越往后越是艰难,不见得就比我这种方法快。”
张怀道:“你这套方法是你师父教给你的吗?”
优钵娜一顿,道:“是…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教给我的,他有天纵之才。”
听她的语气,她一定很在意这个很重要的人,张怀的心中不禁升起一丝妒意。
“好了,天色不早了,我困了要回去休息了。过两天桑杰上师出关,我让他教我就是了。”
张怀带着点赌气的味道和优钵娜道。
优钵娜淡淡道:“嗯,那你好好休息,我走了。”
说完,优钵娜一个旋风咒越过院墙,离开了大脚印阁。
张怀叹了口气,四下打量,院子中已然空空荡荡,只余月光与虫鸣。
他心中有些空寂。
上楼回房,张怀正要进门,却感觉背后有人。
他连忙转头,一个嘴上插满了钢针的人正站在他身后!
张怀吓得往后退了两步,是楼上的那个修闭口行的疯僧。
他什么时候跟在自己背后的?
这疯僧直勾勾地盯着张怀,看的张怀直发毛。
“这位…这位大师?请问有何贵干?这么晚了,你还不睡觉吗?”
神庙里的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像张怀这样的夜猫子很少。
疯僧没有说话,这闭口行就是要一直一言不发,短则三五载,长就是一辈子。
一个长期不说话的人,眼神中都带着一种癫狂,仿佛千言万语都藏在其中。
就这么盯着看了一会儿,这位疯僧转身离开了。
张怀舒了口气,心想这是什么情况?想找人聊天?
还是提醒自己,睡得太晚影响他睡觉了?
应该是后一种吧,今天确实折腾的有些晚了。
回到房中,张怀很快就睡着了。
……………………………………
在下了五十一天的大雨后,翡翠城连着七天都是艳阳高照。
城中腐朽霉烂的味道被阳光驱散,大水逐渐退去,留下了一地的污泥和垃圾。
状况在慢慢好转,但瘟疫依旧在蔓延,还有缺粮的问题正在凸显,城中粮食价格飞涨。
当然,这一切都无法影响到神庙,他们有自己的农庄田地,有充沛的储粮,不用担心吃不饱饭。
桑杰上师在闭关七天后,终于带着一丝疲倦从神庙的闭关室出来。
闭关室位于神庙正中央地下,一尊巨大的梵天神像立于其上,它的材质和萨丁塔中苦西梨女神雕像的材质是一样的,一种泛着奇异光泽的金属。
傩云领着众祭司到关口迎接桑杰上师。
虽然两人不对付,但表面上傩云还是非常敬重桑杰上师的。
桑杰形容有些枯槁,傩云递来一杯三角驼的女乃,桑杰一口喝下,脸上恢复了一些生气。
“城中一切可好?”桑杰问道。
“回禀上师,逐步恢复中。”
“嗯。”对于翡翠城的情况,桑杰只问了这么一句,他并不是很担心。
神庙是整个城邦事实上的统治者,但具体治理权在下面的刹帝利手中。
在历史上,刹帝利的统治地位并非牢不可破,在灾荒和大动乱的年月,活不下去的吠舍、首陀罗阶层会揭竿而起,推翻刹帝利的统治。
不过,这些吠舍、首陀罗领袖一旦推翻了刹帝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到当地的神庙,跪求神庙领袖的认可,请求晋升他们为刹帝利。
因为伟大的神灵,永远站在婆罗门这一边。
婆罗门唯一要担心的,是其他婆罗门。
“三藏自来尊者怎么样了?他,考虑好了吗?”
桑杰最关心的还是张怀,这涉及到翡翠城能否有一个仙人。
在闭关的七日中,他从苦西梨女神那里得到了一些不太好的讯息。
作为上师,他无法与女神直接交流,只能在纷乱如梦的幻境中去找寻答案。
据说在远古时代,神灵时常会降临到他的子民中,为他们排忧解难,展现神性的光辉。
可如今…翡翠城已经多少代人没有经历过神灵亲至的福泽了?
“据说他已经考虑好了,这两天都吵着要见上师。我想他是想通了吧。”
傩云冷冷地回道,想到张怀他心里就泛起一阵厌恶,连带着他也讨厌起翡翠城和萨丁神庙。
这个南方潮湿、炎热的城邦,一梵年三百二十五天有将近一半时间在下雨,无休止的雨让他觉得自己的骨头都在发霉发臭。
他怀念无垢城的太阳神庙,那里一年到头温度适宜,和风细雨,而且城中应有尽有。
无垢世界伟大的神灵们大多栖居在那里,神的光辉照耀着每一个角落。
听到傩云这么说,桑杰上师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但傩云的下一句话,让桑杰脸上又阴霾密布起来。
“还有一件事要禀告上师。您闭关期间,有一位尊者…疯了…”
桑杰眉头一皱,问道:“疯了?是因为罗刹吗?是哪一位尊者?”
傩云回道:“是藏经塔的匡楼多闻尊者。三天前有人发现他夜晚在神庙中赤身奔跑,见人就咬,已陷入癫狂状态。我已着人将他捉住,关在戒律塔中,听候上师出关发落。”
桑杰道:“用过净魂咒了吗?”
傩云道:“用过了,平静了一些,但人陷入了痴呆的状态。我想他的阿赖耶识已经遭到侵占和破坏了,我已用锁魂咒将他定住。”
桑杰上师不语。
在神庙中时常有僧人会陷入癫狂,有些是被罗刹附体,而有些原因不明。
这些僧侣往往是众人中聪明灵敏,极有悟性的人。
匡楼尊者学识出众,记忆惊人,是年轻一代僧侣中的可塑之才。
结果他竟然也疯了。
这并非萨丁神庙独有的现象,无垢世界上百个城邦,大大小小数千座庙宇,这类事时有发生。
根据猜测,这类人多半是在修行时走了岔路,导致阿赖耶识受损,才变成疯子或痴呆。
而这些疯癫僧人的下场,要么是幽闭、惩戒而死,要么自行了断,多半很是凄惨。
桑杰上师出关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张怀的耳中,他已经在神庙门口等候多时了。
见桑杰上师和傩云大祭司一起出来,张怀迎上前,道:“桑杰上师,我考虑好了,我决定做你的徒弟!”
张怀这口气,听起来像是他要收桑杰为徒一样。
傩云沉下脸,道:“放肆!你这是什么语气?上师收徒,作为弟子,你要以书面形式递上请愿帖,尔后焚香,在萨丁塔虔诚祷告三日,方可有成为上师弟子的资格!”
张怀的确是不懂这些规矩,也没人和他说啊,撇了撇嘴道:“我又不会写字。”
傩云一时语塞,这家伙是个达利特,根本就不认字。
桑杰倒是不介意,微笑道:“好,好,你下午到戒律塔来,我为你受洗。至于请愿、祷告这些环节,就破例省去吧。摩哩娑仙人在成为神庙弟子时,不过是个养牛的吠舍,连话都说不清楚,一嘴的乡村土语。”
傩云颇为不屑,“上师难道真的以为这个人能成为仙人吗?未免高看了他。”
桑杰没有争辩,他看了看傩云,傩云想到那天在辨识仪式上,张怀爆发出惊人的精神能量,心中也不禁打鼓,没有那么自信了。
张怀此时满脑子想着修行,心想终于可以学咒语手印了。
等以后神功大成,一定要这个傩云好看!
就在这时,一个苦行僧匆匆跑来,躬身道:“启禀桑杰上师,傩云大祭司,巴里王又到庙门前来祈罪了,请求桑杰上师去救治他的女儿。”
桑杰道:“这是女神对他的惩罚。让他在庙门前跪着吧,什么时候女神原谅了他,我就会去救治他的女儿。”
报信的僧人闻言退下了。
乔达的记忆中有关于这个巴里王的讯息。
他是翡翠城的罗阇,刹帝利的领袖,一个勇武非常的男子。
作为翡翠城的王,他竟只能跪在庙门口祈求宽恕,足以说明婆罗门地位的显赫。
张怀好奇地问道:“上师,巴里王到底犯了什么错?”
桑杰道:“巴里王的小女儿娅茜公主,本来已经被选中为神庙圣女。可是巴里王爱惜他的女儿,派了一个替身取代她,结果被发现了。所以神灵才降下连绵的雨水,让翡翠城受尽苦难。”
张怀听尤博厉解释过圣女的身份,她们要成为神灵的化身。
说白了,就是要被夺舍,这搁谁能愿意啊?
当然,这是张怀的想法。
事实上在无垢世界,圣童、圣女是极其尊贵的。
化身的挑选并不限制种姓,绝大部分是婆罗门,但也有刹帝利、吠舍、首陀罗甚至达利特。
一旦他们成为神灵的化身,整个家族的种姓都能得到提升,可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像巴里王这种刹帝利王族,公主成为圣女,全族便能成为牟多毗质柯多,既拥有修行资格的刹帝利。
可巴里王竟因为太爱惜女儿,不愿意她成为圣女,用了一招偷梁换柱被神庙发现。
桑杰上师震怒,可是婆罗门虽高于刹帝利,但对刹帝利也没有生杀予夺的权力。
结果,连绵的大雨袭来,差点让翡翠城毁于大水。
在桑杰看来,娅茜公主被瘟疫感染实属报应,乃是女神对她和她父亲的惩罚。
大灾之后有大疫,这个张怀是知道的,就是不知道翡翠城中流行的是什么瘟疫。
“桑杰大师,那个…什么时候能让我回一趟下城区?我想回去探望一下乔达的母亲。”
想到瘟疫,张怀还是对乔达的母亲念念不忘,像是一根刺卡在他的心头。
乔达的意识已经被张怀完全吞灭消融,但他的记忆,以及一些深刻的情感依旧印刻在灵魂当中。
不管出于道义或是良心,张怀还是要去探望一下乔达的母亲,起码知道她是死是活。
桑杰却道:“下午为你做完受洗,你就将成为一位婆罗门。你应该专心于修炼,俗世的事情,还是忘却了比较好。再说现在下城区瘟疫横行,还是不去为妙。”
说完,桑杰上师摆摆手离开了,张怀叹了口气,心想,你不让我回去,老子找机会偷偷回去。
一直窝在这个破庙里,还不淡出鸟来?
来了异世界不到外面去看看,对张怀来说实在是太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