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何德何能,竟敢辱罵司馬郎中?何人給你的膽子?」
高武臉色陰沉,指著司匡身邊的孔武,
「難道是這個魁梧之漢?」
他忍不住,連發兩問,「爾等可知司馬公之文采?爾等可知司馬公之才華?」
偶像被侮辱了,不能忍!
他跺了跺腳,氣的牙根癢癢,「兩個無名鼠輩,安敢辱我大漢英才?」
白子衿用乳白色的小門牙,輕輕咬著粉紅色的下唇,一言不發,心中充滿了悔意。
她後悔站出來了。
原本以為,這里有紈褲在為難普通百姓,她試圖憑借自己的惸侯溫疥之後——溫何妻妹的身份,加以勸阻。
雖然惸侯的影響範圍在太原郡,此地屬于齊地,但列侯親屬的影響力擺在那里,哪怕是臨淄縣令,也會給幾分薄面。
沒想到,爭吵的家伙,品行半斤對八兩罷了。
一個憑借家中勢力,成為孝廉,一言不合,就妄圖欺壓普通百姓。
一個碌碌無名,卻眾目睽睽之下,對當朝郎中出言不遜。
質疑司馬相如的文學功底,豈不是在質疑陛下的識人之明?
這是一灘渾水!
不該蹚的。
如今司馬相如被陛下派遣出使蜀郡,看似是警告中郎將唐蒙,實際上,未嘗沒有讓其衣錦還鄉的成分。
帝威煌煌,然有恩寵,可見司馬相如在陛下心中的地位了。
可出都出來了,白子衿退也不是,繼續阻止也不是。
進退維谷。
司匡沒有在意這位「多管閑事」的白衣少女的表情,而是繼續盯著高台上的高武,冷哼一聲,辯解,「豎子,吾何時辱罵司馬相如了?吾只是在強調其文章的劣性罷了。」
雖然司馬相如的渣男人品不敢恭維,但是,文學造詣還說的過去。
辱罵這個帽子,不能承認。
自己只是在挑毛病而已。
「呵,劣性?司馬郎中天賦異稟,當代文宗,汝一黃毛小兒,也配出言不遜?」
高武皺著眉頭,眯著眼楮,從家僕手里接過一把擦得錚亮的佩劍。
順勢拔出。
一副正義使然的模樣,以劍尖,指著司匡,沉聲,
「眾所周知,天下郡國所舉孝廉,入朝之後,皆為郎中。汝既辱罵當朝郎中,即辱罵天下孝廉!」
「吾,膠西高武,為人不才,願為天下同僚,誅殺賊子!」
司匡哈哈一笑,拔出殘留著紅褐色血跡的佩劍,指著高台,朗聲,「好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真以為吾怕了?子威!」
「知曉!」孔武目現寒芒,點點頭,也拔出佩劍。
戰斗一觸即發。
忽然,人群中又傳來了一陣聲音。
「都住手!」
……
約兩刻鐘之前
西市門口
邱漢嬰帶著五個笑容滿面、衣冠楚楚、腰配金玉,年齡約在二、三十歲的男子,率領著十來個人的組成的衛隊,一邊觀賞今夜的明燈,一邊有說有笑的向前走。
有衛隊開路,他們絲毫不擔心擁堵的問題。
朱慶來笑嘻嘻的,對邱漢嬰阿諛奉承,「吾等離開臨淄之後,家中老小,便仰仗邱公照顧了。」
「是啊!邱公多多受累!」牛錫介點點頭,也笑眯眯的。
左手趁機伸進寬大的袖子里。
左掏掏,右找找,模索了一陣子。
不一會兒,掏出一塊巴掌大小的金餅,塞進了這位臨淄太常丞的手里。
「好說,好說!」邱漢嬰笑吟吟地點點頭,感受著手心中那股熟悉的冰涼,臉上的笑容更燦爛了,笑得更開心了。
臉上的褶子,如同菊花似的,完全綻放。
剩下幾個人也不是傻子。
紛紛從口袋里掏出一塊金餅,塞進邱漢嬰手中。
他們都是今年,從齊國各地選出來的孝廉,還有幾個月,就要準備奔赴長安了。
今日臨淄賞燈,恐怕是人生中最後一次了。
由邱漢嬰領著巡游臨淄,恩寵算其一,打打感情牌,不要忘了家鄉乃是其二。
保不準,里面會出一、兩個大官呢。
自古以來,有權就有財,權力多大,無形的財富,就有多大。
這群人被選中孝廉之後,不再缺錢了。
想要給他們湊路費進京的商賈,多得數不清,每天家中,都能收到幾千錢,多的時候,幾金都有。
自從呂不韋投資嬴子楚成功之後,後世的商人,都妄圖來一手奇貨可居,成為下一個呂不韋。
投資孝廉,便是他們投資方式的一種。
孝廉者,原為平民者,一定出仕,原為小吏者,可為長吏。
這種投資,百分百成功。
朱慶來是最後一個塞金子的。
給完之後,抓著桿子趁機往上爬,詢問,「邱公,吾等到達長安之後,如何做,才能給陛下留下深刻印象?」
「是啊,請公指條明路。」
「吾等若是富貴,斷然不會忘記邱公之恩。」
五個人湊過來,面色緊張,你一言,我一語,問個不听。
「咳咳咳。」
收錢就要辦事。
邱漢嬰咳嗽幾聲,看了看周圍看熱鬧的百姓。
故意壓低聲音,
「諸君到了長安,吾建議在陛下召見之前,先去中大夫府邸一趟。」
「中大夫主父偃乃齊魯之地人士,雖並非齊國之民,但也算半個鄉黨了。且夫中大夫年少之時,曾在稷下求學,對齊地的感情,甚于他處。」
「若爾等備厚禮,以鄉黨名頭登門拜訪,其有機會,勢必會在陛下面前美言,使爾等之名,得陛下注意。」
「噢~」
朱慶來、牛錫介等四人,面面相覷,恍然大悟,紛紛點頭。
經這麼一提醒,他們心中有數了。
唯有一人,心存憂慮。
單曉輝輕輕拽了拽邱漢嬰的衣角,小聲詢問,「邱公,中大夫與儒家關系並不好。若吾等拜訪,會不會激怒儒家子弟?」
「呵,莫慌。」邱漢嬰微微一笑,擺了擺手,「與其交惡者,公羊也。只要爾等與其他學派搞好關系,未嘗不能在絕境中,尋得一絲生機。」
其微微一頓,像是一名熱心的夫子,敦敦教導著。
「凡事沒有捷徑。若想成功,必須放手一搏。爾等,除孝順之名外,無出色之能,只能靠鄉黨,同僚。」
同僚?
牛錫介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敢問邱公,若有同僚幫助,吾等成功的幾率有多大?」
邱漢嬰伸出一個巴掌,晃了晃,笑著,「五成!」
「好!」牛錫介激動地拍了拍手。
「牛兄?」朱慶來額頭一緊。
「好字何來?」單曉輝也皺著眉。
牛錫介笑如秋果,臉色微紅,激動的聲音,收不住了,「諸君所有不知,膠西孝廉高武亦在臨淄。吾前不久踫巧遇見,其幼時曾被司馬相如夸贊!若有他相助,我等,也算是遇到貴人了!」
邱漢嬰停下腳步,神色詫異,「哦?高公之子竟在臨淄?」
牛錫介笑嘻嘻的,拱手作揖:「啟稟邱公,晚輩聞之,高武得膠西王賞識,從王得手令,可先行入關,以待詔。」
「其早就听聞臨淄燈會,乃山東盛況,在離開之前,來此觀之,意欲來日與長安燈會相比。」
邱漢嬰听到此語,不由得面色恭敬起來,「竟得膠西王賞識。人才也!此人何在?」
「亦在西市!高兄在吾等來此之前,便進入了西市。其愛熱鬧,想必,現在應該在西市最熱鬧的地方吧。」
「好!」邱漢嬰點了點頭,萌生結交之心,朗聲,對所轄衛隊下達命令,「開路!」
「諾!」
……
在太常衛隊開路下,朱慶來、牛錫介等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為了進一步討好邱漢嬰,牛錫介直接上前,大聲呵斥,把原本打算交手的雙方,再次打斷,
「都住手!臨淄太常邱公在此,何人膽敢造次?」
司匡與孔武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
二人對視一眼,心生疑惑。
「子威,這人你喊來的?」考慮到孔武博士的身份,司匡小聲問道。
「不是!」孔武搖搖頭,「吾這次出來,本就想逍遙快活罷了,怎麼可能喊人?」
「難道是進城門亮身份的時候,被注意到了?」
「不可能!臨淄城,敢派人跟蹤我的,鳳毛麟角。」
「那這群人是來干什麼的?」
「不知道!」
在二人交談的時候,朱慶來與牛錫介嘀嘀咕咕,弄清楚了場中哪位是高武。
朱慶來絲毫沒有注意邱漢嬰那像是吃了蒼蠅似的面色。
又上前一步,拱手,高呼,「高武兄,吾等乃齊地孝廉!太常邱公聞公才華橫溢,欲結交之!」
高武站在高處。
借助滿市的燈光,眺望下方,哈哈地笑著。
本地官員都想與自己結交。
一時間,他有些飄飄然了。
快速調整面色。
隔著老遠,便拱手,聲音朗朗。
「見過諸君!」
「諸君稍等!待吾誅賊!」
結識已成。
朱慶來喜上眉梢,用充滿了佔有欲的目光,打量白子衿一陣子。
乍然。
目光突變。
其將宛如寒風一樣凌冽的目光放在司匡等人身上。
高聲,「此二賊所犯何事?」
「侮辱司馬相如!」高武死死地抓著這個理由不放,「其稱,司馬郎中之賦,冗長,劣性甚多!」
朱慶來氣地跺了跺腳,憤怒難平。
「豈有此理,是可忍,孰不可忍!這簡直是在說司馬郎中徒有虛表!簡直在間接侮辱吾儕孝廉!」
「高公毋憂,今日,有邱公做主,此仇必報!」
他指著司匡。
手臂移動,又指著孔武,
面色猙獰,語氣凶狠,「此二賊,必伏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