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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出逃

元光五年春,正月初八,夜

匈奴之地。

涼透刺骨的寒風,將匈奴式的深灰色大帳吹的「呼呼呼」作響。

不知何時,天空開始飄下鵝毛大小的雪花,

「嗚呼~」

隨著風力增強,雪花也逐漸變得密集,鵝毛大雪,從湛藍的天空,洋洋灑灑地撒在廣袤遼闊的草原上。

單于庭西南三十里

三十來個腰配彎刀、穿著粗布衣服、披著白色毛絨羊皮地的匈奴人驅趕一百多匹馬,頂著從西北吹的暴風,向單于庭靠近。

為首的匈奴人抬起紅紫色的粗大手掌,輕輕抹去粘在睫毛上的雪花。

轉身,用胳膊肘擋在嘴前,使出盡渾身的氣力。

高呼。

「風雪太大了,再走下去,恐迷失在這里。吾等還是趕緊找一個地方避一避吧。」

「這附近可有部落?」

一個知曉路況的匈奴人撤了撤脖子上的羊皮圍脖,牽著一匹紅色鬃毛野馬,迎著風雪,快速走上前。

扯著嗓子吼道:「偉大的首領,根據吾等趕路的速度估計,若是吾沒記錯,前方三里左右,有一個漢人俘虜構成的部落。部落中有匈奴勇士駐扎,可放心停留。」

听到漢人二字,這個首領立刻神經繃緊,變得格外警惕。

不顧經過嘴巴灌入肚子的涼風。

他張開嘴巴,大吼:「其中可有懷有不臣之心的漢人?亦或是懂得相馬的漢人?」

「相馬者無,至于不臣之心者……此乃張騫所待部落!」

張騫……

首領身體一顫,牽著馬,忽然停下了腳步。

顯然,他听說過這個名字。

扭頭,又驚又喜。

「原來是他!」

想到張騫,他忍不住夸贊,

「此人,英雄也!歷經十載時光,竟無投降之心!大漢貴種,強悍如斯!正值為單于獻馬之機遇,如此英雄,吾當見一面!」

「傳吾命令,向張騫所在部落前進!暫避風雪!」

……

……

暴風雪是恐怖的。

路途雖然只有三里,但是這群匈奴人卻走了很久。

因為風雪太大,伸手難辨五指。

以至于,他們進入部落大門的時候,守夜的匈奴士卒才發現。

彎刀出鞘的聲音被風月呼嘯的聲音掩蓋。

洪亮的詰問聲,被嘈雜的聲音吞噬。

這群來自遠方的運馬者,隱隱約約听到一聲警惕的「微弱」聲音。

「站住!爾等從何而來?」

那匈奴首領揮揮手,示意屬下停下腳步。

隨後自己只身上前,用純正的匈奴語,對守門的匈奴人自報家門。

「吾乃赫連安,奉右左賢部命令,向單于進獻馬種。因今夜天氣惡劣,特來借宿一晚,討碗熱湯,暖暖身子。

「嘶!嘶嘶嘶!」赫連安身後的駿馬皆發出贊同的嘶鳴。

守夜的匈奴士卒听著熟悉的口音,頓時笑了,「原來是右左賢部的人,趕緊進來吧。」

赫連安點點頭,對身後吩咐,「將馬種關進馬廄,留五人看管。」

「諾!」

「這邊請!」

守夜的匈奴士卒豁達一笑,引著赫連安,向一處比較豪華的大帳走去。

赫連安走進大帳。

頓時,呼呼的熱氣撲面而來。

他像是一支月兌弦而出的箭矢,猛地一跳,湊到大帳的火堆旁。

伸出被凍僵的雙手,在火邊來回烤著。

隨著寒氣從體內竄出,他的身軀,也情不自禁的顫抖幾下。

「兄弟稍等,吾已經安排人去喊漢人奴隸燒湯了,不用太久,就可以喝上熱湯。」

赫連安哈哈一笑,抱拳,發自肺腑地說道:「多謝!還未請教兄弟名號,所屬部落。」

「單于帳下,吾名萬俟勃勃。」

「原來是萬俟兄,失敬失敬。」

萬俟勃勃隨意地揮了揮手,權當是回禮了。

「都是自家兄弟,用不著學漢人那套繁文縟節。」

赫連安笑了笑,把脖子縮進肩膀中間,一坐在地上。

進來之後,心思全在外面。

藍綠色的雙眸瞅著大帳門簾,搓搓手,詢問道:「萬俟兄弟,听聞這里有一個叫張騫的漢人。此張騫,可是傳聞中十年不降者?」

這事早就在方圓數百里傳開了,因此萬俟勃勃沒有隱瞞,點點頭,承認。

「正是!」

「那可否為吾引見引見?」

「赫連兄弟,汝見張騫作甚?一個冥頑不靈的人罷了。」

隨著搓手,赫連安的心情放松許多。

他解開圍在脖子上的那根質量粗糙,沾滿了泥土、雪水的圍脖,爽朗大笑。

「哈哈,吾常年為右左賢部放馬,幾乎沒有見過漢人貴種,因此,對他們的模樣很是好奇。在小弟那里,張騫的樣貌,可是被傳的稀奇古怪。有人說他有兩個頭,還有人說他長著五只手。」

「哪有那麼恐怖!這個冥頑不靈的人,和我們長得差不多。」萬俟勃勃被赫連安的話逗樂了,笑容收不住了,「既然兄弟好奇漢人貴種,吾這就讓人將他喚來!」

「多謝兄弟了。」

……

一刻鐘後。

張騫在一名匈奴士卒地看押下,跟隨萬俟勃勃,進入了這一個大帳。

赫連安此時坐在地上,正端著一個碗,喝著熱湯(水)。

見到萬俟勃勃進來,又看到一個陌生的漢人,頓時明白了此人就是他想要見的張騫。

赫連安沒有起身,向萬俟勃勃點頭示意之後,高傲地盯著張騫,用蹩腳的漢語,詰問:「汝為張騫?」

「哼,正是乃公!」

乃公?

這是什麼意思?

他漢語並不好,會的那幾句,還是從漢人俘虜那里學會的。

于是,赫連安眯著眼楮,對萬俟勃勃投向求助的目光。

「不用問了,乃公為豎子解答!」

張騫冷笑,也不怕把人得罪死。

先是用漢家語言嘲諷,又用匈奴語翻譯。

在匈奴生活了十年,妻子又是匈奴人,他早就學會了匈奴語。

學習語言,沒有什麼能比得上一個環境的教導。

處在一個陌生的語言環境中十年,哪怕之前沒有任何功底,十年之後,也可以流暢的使用這個陌生語言。

張騫故意加重語氣,一字一頓地說道:「乃公,為老子的意思!即:吾為汝父!」

赫連安本就自傲。

一听到張騫要做自己的爹,堅決忍不了。

他暴怒地站起來,呵斥,「找死!」

「唰!」拔出彎刀,他準備給這個猖狂的漢人一刀子。

然而,還沒等他近身,就被神色焦急的萬俟勃勃一把抱住了。

右手手腕被牢牢抓住,殺人行為被迫終止。

萬俟勃勃沉聲警告:「此人不能殺!別忘了他的身份!」

「一介漢人而已!吾乃偉大的天狼神後裔,豈能讓此人侮辱?」

萬俟勃勃拍了拍赫連安的肩膀,無奈地說道:「他連偉大的軍臣單于都敢罵,汝,又算得了什麼?」

他看押張騫數年了,張騫的習慣他一清二楚。

張騫每天早上,不僅會對著大漢的方向,準確地說是未央宮的方向朝拜,晚上睡覺之前,還會高聲辱罵軍臣單于,聲稱恨不得食其肉,喝其血。

這情況他向單于匯報過,然而,軍臣單于不但沒有責怪,還很賞識這種行為,甚至,還給張騫發妹子,送食物,施以恩惠。

萬俟勃勃對張騫辱罵匈奴這件事已經見怪不怪了,甚至,他還懷疑,這小子是不是和單于有什麼血緣關系,否則,為什麼現在都沒被殺死?

或者難不成,偉大的軍臣單于有被人辱罵的癖好?

張騫豁達一笑,臉上的皺紋都展開了。

他用右手,猛地拍了拍胸口,「哈哈哈,豎子,出刀,乃公在這里等著!」

「可惡!」赫連安無奈,只能將刀插回刀鞘,用拳頭狠狠地錘擊了一下地面,忿忿不平,「若不是單于護著,吾必殺汝!」

單于被辱罵都沒說什麼,他還真的不太好動手,只能另尋機會了。

「張公,夜深了,請回吧。」萬俟也勃勃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又對外面喊了一聲,「來人,把張騫請出去。」

張騫眯著眼楮,破天荒的,第一次對萬俟勃勃抱拳。

「告辭!」

在萬俟勃勃詫異目光地注視下,押送張騫來此的士卒,再次把張騫押回去。

不一會兒,兩個人的身影,消失在茫茫風雪中。

……

張騫走在前,匈奴士卒握著彎刀,走在後,二人離開大帳數十步。

狂風暴雪中,到處都是「嗚呼嗚呼」的雜音,周圍其他的聲音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張騫趁著用左衣袖遮擋面前森白風雪的時機,用眼楮的余光偷瞟一眼身後的匈奴士卒。

行走緩慢,神態懶散,渾身破綻。

這是機會!

張騫挑了挑眉頭。

右手緩慢地伸進懷中,悄悄地掏出一把鋒刃鈍了的匕首——這是他唯一的武器。

在風雪的遮擋下,匈奴士卒並未發覺異常。

張騫壓低眉頭,眺望不遠處的雪。

眼楮「骨碌」一轉,計上心來。

他放開步子,故意大步邁出,並且用力踩踏。

「唰!」

「 咚!」

不出所料,他滑倒了,雪地上留下一個人形的印記。

剛毅的面龐踫到地面,被隱藏在雪層下方的小石子劃開了一個小口子。

匈奴士卒停下腳步。

迎著風雪,提著彎刀,觀望了一陣。

見張騫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將彎刀插進刀鞘,疑惑地走上前。

伸出左手,打算扶一把。

然而。

他沒有料想到的是,在剛剛伸出左手的時候,張騫猛地回過頭。

臉色猙獰。

雙眸瞳孔,盡是仇恨之色。

雙手握在匕柄的位置。

瞄準左胸口。

在電光火石之間,猛地捅了上去。

匈奴士卒被嚇到了。

大腦陡然空白,瞳孔猛地收縮,雙手胡亂擺動。

想要躲閃,卻來不及了。

下一秒,便是撕心裂肺地慘叫,「啊啊……」

這還不算完。

張騫匕首捅進去之後,還被用力的旋轉,讓其死的徹底。

肋骨被匕首刻劃,但是刺耳的「刺啦」聲,卻被風雪掩蓋。

在張騫凶狠目光地注視下,這個士卒又被踢了一腳。

匕首隨其後退,被順勢拔了出來。

「噗!」

如柱的鮮血噴涌而出,將潔白的大地染紅了。

身體一軟。

這個匈奴士卒倒在地上。

瞳孔擴散,氣息斷絕,徹底失去了性命。

張騫長呼一口氣。

剛才的劇烈運動,讓他的心髒飛快跳動,胸腔快要炸了。

他喘著粗氣,站起來,對這具尸體拱手。

「漢與匈奴勢不兩立,兄弟,對不住了。」

時間緊迫。

張騫沒有處理尸體,而是立刻向自己居住的地方跑去。

在冰天雪地中,這具尸體,逐漸被從天而降的風雪掩蓋。

風雪連同地面上的鮮血,祝你一同掩埋。

張騫喘著粗氣,沖進自己居住的破舊帳篷。

原本在家等待的妻子、兒子都被他渾身的鮮血嚇壞了。

其妻子身體僵住了。

瞳孔收縮,聲線瀕臨崩潰,失聲:

「夫君……」

「夫人,對不住了。」

張騫眼眶通紅,淚水在眼里打轉。

「撲通」跪倒在地,對著匈奴妻子磕了三個響頭。

「騫已在匈奴停留十年!十年間,夙興夜寐,漢公之命,不敢遺忘。如今正是機會,為夫決定再次前往西域!」

張騫站起來,看著淚流滿面的妻子與嚇得嚎啕大哭的兒子,一狠心,轉過身,痛苦地閉上眼楮。

高呼:

「若是張騫出使西域有幸不死,回到大漢稟明漢公之後,定會接夫人,兒子,返回大漢!吾一家三口,共享榮耀!」

他已經決定了,這次無情之罪,日後定要加倍補償。

哪怕娶匈奴女人會被大漢朝廷上下指責辱罵,會被天下漢民唾棄。

他都認了!

對陛下忠、對妻兒仁!

這是他的氣節!

原本預想的挽留沒有出現,他的妻子也知道留不住。

于是,僅僅從身後抱住張騫,淚流滿面,柔聲道:「夫君盡管去,孩子,吾會撫養成人。」

張騫沒敢回頭,僅僅點點頭示意知道了,他怕回頭看一眼,就走不了了。

他抽噎幾聲,含著淚,「夫人,兒子,保重!吾還會回來的!」

說完,他拿起早就修好的節杖,沖出了大帳,身影消失在狂風暴雪中。

……

馬廄

堂邑父帶著十幾個漢人,早就在此恭候多時。

見張騫到了,急忙迎上去,拱手,「張公,看守的匈奴士卒全部已經被放倒,念在多年吃住情分上,並未取他們的性命,僅僅把他們的右腿腿筋、右手的手筋挑斷了。」

張騫臉上的淚水早就干涸了。

他面色嚴峻,點點頭,沉聲道:「挑斷就行!令其成為廢人,無法參加戰爭,吾等也不算愧對大漢,愧對漢公。」

「漢公,此地有兄弟十九人,因為風雪降臨太過突然,還沒有聯系上其他的兄弟。吾等,是前去接應,還是直接前往西域?」

張騫看著這群跟隨自己出使,已經滿面滄桑的漢人,聲音朗朗,「接應!吾輩,一起離開長安,一起被匈奴人扣留,自當一起前往西域!」

「張公大義!」

「吾等願誓死追隨張公!」

張騫的話引起眾人的共鳴!

待在匈奴,忍辱負重數十年,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

若是拋棄兄弟,他們獨自離開,日後有何顏面面對當初出生入死的兄弟?

哪怕是死了,恐怕死後也不得安寧。

要走,就一起走!

張騫環視四周,大聲喊道:「糧食,飲水是否備齊?」

眾人高呼,「皆齊!」

張騫大手一揮,「上馬,將馬群圍在中央,驅趕之!與其他兄弟匯合!」

在匈奴十年,他們早就已經學會了趕馬之法。

雖然雪天驅趕起來很困難,但保證大多數的馬跟隨,還是不成問題的。

張騫將馬廄打開,率先上馬,拿起鞭子,沖了出去。

「駕!」

剩下的漢人相視而笑,把馬驅趕出去之後,皆上馬逃離。

「駕!駕!」

「嘎達!嘎達!嘎達!」

馬奔跑的聲音,終于給風雪天留下了一絲不同的聲音。

……

大帳

相談甚歡的萬俟勃勃、赫連安,感受著地面傳來的強烈顫動。

對視一眼,臉色同時驚變,不約而同地沖出大帳。

萬俟勃勃見帳外無人,內心一沉,急忙吼道:「人呢?來人啊!人呢!」

忽然,赫連安隱隱約約看到遠處有一個「物體」,正在向大帳移動,于是不由分說地拔出彎刀,走了過去。

走近。

他發現這是一個人。

一名跟隨自己送馬的匈奴人。

「首領!不好了!」

「怎麼回事?」

這個匈奴人痛的哀嚎,「一群漢人將兄弟們的腿筋、手筋挑斷,搶了馬匹,跑了!」

「漢人跑了?」赫連安還沒反應過來,萬俟先反應過來了。

他瞳孔猛地收縮,立刻向張騫的住所跑去。

「赫連兄跟我來,搞不好要出大事了!」

「知道了。」

赫連安瞥了一眼地上的士卒,目光閃過一絲冰冷。

一個被挑斷手、腳筋的人,已經廢了,對于部落而言,已經失去了自己的價值。

因此,他沒有救助,而是徑直去追萬俟勃勃。

部落獻給單于的馬被人搶了,這可是大事!

若是處理不好,單于怪罪下來,整個部落,要為此陪葬!

兩分鐘後,

萬俟勃勃從張騫居住之所走了出來,臉色陰沉,氣的跺腳。

「該死的張騫!十年了,怎麼還想著跑?不是說漢人重視情誼嗎?為何這廝拋妻棄子!在雪天疾馳,夠狠!」

「赫連兄弟,吾立刻帶人去追,汝也別休息了,立刻前往單于庭向單于解釋。這件事,若是處理不好,部落定會受到牽連!」

「請轉告偉大的單于!吾抓住張騫之後,會把協助他叛逃的人,通通斬殺!」

把話撂下,萬俟勃勃立刻安排人將沉睡的匈奴士卒弄醒。

帶著幾十個拿著武器的人到了馬廄。

牽出剩下的馬,順著雪地上還沒完全消失的馬蹄印記追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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