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賀笑容滿面,也不掙扎,任憑孔安國拖著自己前進。
來到牆邊。
拱手,作揖而拜。
「見過司公。剛剛為孩子們分完飯菜,招待不周,請多見諒。」
司匡報之以微笑,拱手還禮,「王公客氣了,在下來的唐突,希望沒有打擾到墨家。」
「司公來此,乃吾墨家之福分。」王賀笑著揮揮手,「君允許墨家從流民孩童中挑選有天分之人,此傳承之恩,我墨家定銘記在心。」
一旁激動的孔安國被這客氣勁兒整得,受不了。
直接開口打斷。
「好了,諸君就別在這里寒暄問暖了,正事要緊!」
王賀眨眨眼,扭頭,看著孔安國,直呼,「子國,這麼急著把我拉過來,所為何事?」
(孔安國,字:子國。)
「君可攜帶《算表》?」
「這是自然。我墨家場面和數打交道,《算表》必須隨身攜帶。」
「太好了!借吾一用!」
「哦。」
王賀應了一聲。
隨即當著二人的面,提起左袖,右手伸進去,不斷模索。
不一會兒,一卷特殊的竹簡被他掏了出來。
這份竹簡與平常的竹簡相比,構成的竹片,長了許多,並且,還很縴細。
他不由分說,遞給孔安國。
「給。」
「多謝!」
孔安國笑嘻嘻地接了過來。
也不嫌地面髒,直接一坐下。
把《算表》打開,平鋪在腿上。
開始查閱數字。
這玩意兒相當于一個計算器,作用的思想,類似于乘法分配律。
孔安國心中默算。
把47分成了40與7,把98分成了90與8。
緊接著,按照查閱順序。
在第一行分別找到7、40對應的竹片。
隨後,
又在第一列分別找到8、90對應的竹片。
右手的握著的木炭在地面上劃著,把數字橫縱交叉的數字記錄下來。
3600、320,630,56。
隨後,按照常規的計算方法,把這四個數值相加。
3600+320+630+56=4606。
結果相同!
王賀有些不明所以,在好奇心驅使下,輕聲詢問,「子國,你這是?」
然而,孔安國沒有回應。
這位孔氏次子的面孔,只有癲狂,興奮,喜悅,狂歡!
僅僅一次體驗,他就陷進這種暢快的計算中。
顧不上和他人對話,直接自己給自己出題,想要二次驗證!
這種學習到新知識,並且用舊知識驗證成功之後產生的快感,太爽了。
手腕抖動。
在黃樸樸的地面上,寫下兩個數字:32×73。
隨後。
豎式、《算表》齊動。
「子國,子國?」王賀皺著眉頭,呼喚著。
他越發看不懂孔安國的行為。
這是瘋了?
司匡雙手環胸,注視著孔安國,「文明觀猴」。
且笑嘻嘻地提醒王賀。
「王公毋急,孔兄這是在感受豎式的魅力。」
「豎式?這是什麼?」
「使掌握九九乘法表的稚子,在幾十個呼吸之內,算出一切乘法的計算方式。」
王賀眉頭一沉,後退一步,與司匡拉開距離。
眯著眼楮,上下打量,又搖搖頭,假笑,沉聲。
「司公真是喜歡開玩笑,世間怎麼可能存在這種東西。先秦諸子可從未提及過這種方法。」
「先秦當然不可能有,這是我參悟九九乘法表後,得到的內容。」
王賀眼神逐漸變得犀利,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了,眉頭上的皺紋橫著,化成了一個川字。
「公莫不是在開玩笑?」
「剛才孔兄也是這麼認為的。」
司匡笑眯眯地指了指坐在地面,興致勃勃的孔安國。
王賀的注意力轉移到孔安國身上,臉上的凝重,又加深一分。
自從加入墨家後,他的絕大多數時間,都是待在稷下。
因此,他和孔安國相識很久了。
孔氏這一代人,孔臧年紀大了,怕是命不久矣。
而孔武則是身體不好,唯一能挑起孔氏大梁的,只有子國。
因此,孔家很多珍貴資源,都盡量向孔安國傾斜。
在龐大資源地澆灌下,孔安國已經是儒家大儒之下,首屈一指的人物。
如今,這位儒道的天才,竟然沉浸在這種名叫「豎式」的方法中無法自拔。
王賀那顆堅定的心,忽然,有些顫抖。
自信心,不足了。
雖未見識孔安國在數術上的造詣,但相信,絕不會比自己差。
稷下有一句話:
若想證明數術過人,就去與墨家王賀、農家落下閎、儒家孔安國切磋一場吧。
如今,稷下數學三霸之一的孔安國竟然對這種方法俯首稱臣……
王賀上齒咬唇,一時間,拿不定主意。
抬頭,注視司匡,目光炯炯,神態松弛,請求,
「公可否指點一二?」
「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隨後,司匡又模出來一塊木炭,把給孔安國講述的內容,又原原本本地向王賀講述一遍。
……
一刻鐘後。
地面上。
孔安國旁邊,多了一個手握木炭、盤膝而坐、情緒激動,臉色深紅,猶如煮熟豬肝一般的男人。
王賀拿著木炭,瞅著《算表》,一遍又一遍的驗算。
在地面上,用新學的「符號」,向數學新高峰攀登。
……
又過了一刻鐘,孔安國率先站了起來。
用手拍了拍身上的土,激動的心情尚未退卻。
在他的帶動下,王賀也站了起來。
「孔兄,這種方法如何?」
「妙不可言!」孔安國面色紅潤,「由此觀之,這種方法,利大于弊!」
「司公大才!」王賀激動的語無倫次,「若這種方法通行天下,沉浸在數學之道的人,皆會對公稱師。」
一種符號,蘊含的方法,竟能容納加減乘除。
這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
這可是比先秦諸子更進一步!
如果不是礙于身份,他現在就磕頭拜師了。
王賀低著頭,像看一個美人兒似的,盯著地面上剛剛親筆書寫的豎式。
舌忝了舌忝嘴唇。
他感慨萬千,直言不諱,「若用這種方法,球的體積運算,將會更加簡單了。將外接立方體體積求出,再分之十六分,取九分,就容易多了。」
「唉,等等!」
司匡忽然眉頭緊蹙,掏了掏耳朵,懷疑自己听錯了,特意問了一句。
「球的體積,為外界立方體的十六分之九?」
「對啊。」王賀用相當平常的語氣,說著,「難道司公不知道嗎?」
司匡壓低眉頭,吧唧一下嘴,「這不對吧。」
王賀聲音慷鏘有力,對著三河之地拱手,雙眸中充斥著崇拜的小星星,「此乃北平侯所得,不可能有錯!」
「敢問,北平侯按π值為幾計算?」
「π?這是什麼。」
司匡挑了挑眉,「圓周與直徑的比值!」
「啊,周三徑一是自古以來的道理呀。」
「怪不得!」
「司公?」王賀與孔安國對視一眼,一時間搞不懂司匡的意思。
司匡用左邊的牙齒輕輕咬著口腔內壁,低聲罵了一句,「真是誤人子弟!」
王賀有些不悅,「君這是作甚!為何辱罵我大漢已故數學宗師?為何瞧不起我大漢歷代數學家所得大道?」
「大道?」
司匡輕蔑一笑,搖了搖頭。
蹲下,隨便撿起來一塊小石子。
在地面上畫了一個圓。
「若那是大道,吾這種名叫割圓術的方法,又算得上什麼?」
說完。
不等二人呵斥,匡開始陳述要點。
並且,用那塊鋒利的石子,刻畫地面,在塵土上留下一個纏繞著密密麻麻線條的圓形圖案。
「吾曾將圓等分,發現一個名為‘極限’的道理:割之彌細,所失彌少,割之又割,以至于不可割,則與圓合體,而無所失矣。」
司匡大體地將圓分成了幾份,然後指著說道:
「從圓內接正六邊形開始割圓,依次得正十二邊形、正二十四邊形……,割得越細,正多邊形面積和圓面積之差越小。你看,割完之後,所得數值進行除法運算,最後得之!」
「具體的計算過程太過麻煩,我給你一個更加簡單的方案。」
司匡拿著石子,在圓的旁邊進行注釋:計算二十二除以七與三百五十五除以一百一十三。
「只要你回去仔細研究,就可以發現這兩組數值的特殊性。」
「我也不賣關子了,真正的圓周率為:三點一四一五九二六五三五……後面數值極多,算之無益,我未繼續算下去。」
「所謂的周三徑一,不過是個笑話罷了!吾敢斷定,球的體積,絕不是外接立方體的十六分之九!」
「你!」王賀眉頭緊蹙,駐足而立,雙眼直勾勾地盯著地面上的內容。
內容在腦海中思索。
腦海中開始構建虛擬模型。
圓!
嵌套正六邊形。
切割!
嵌套正十二邊形。
切割。
…
如此往復……循環下去。
王賀一直思考到正四十八邊形。
頓時。
汗毛炸裂!
強烈的窒息感襲來。
他不知所措地看著地面上的那個圓。
因為涉及的運算量太過龐大,他沒有直接計算,只是通過切割的方法,簡略探索。
雖未動手驗證,但是,大腦中的直覺一直在反復強調:方案可行。
將一個圓反復切割……
一般人做不到這種行為。
這是有多無聊?
他的身體好像被鬼怪控制了。
渾身無力!
雙腿發軟!
整個人動彈不得。
只能在原地呆呆地注視地面。
而一旁的孔安國忽然舉手,支支吾吾的,「司公,這種方法似乎很巧妙,只是……吾……有一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