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匡越說越激動。
左手情不自禁地揮舞起來。
他與衛青對視,開始總結這種方法的精髓。
他壓低聲音,用只有台上之人才能听到的聲音講述:「衛公,待中小商賈幾乎停止走私之後,吾等再將價格提高,不收錢財,采取以物易物之法,只收牛、羊!」
「一來,可以用肉,緩解邊境糧食不足的情況。」
「二來,可以減少每年運輸糧食的消耗,把運糧的費用,轉嫁到商賈身上。」
「三來,可對匈奴進行內耗。匈奴,游牧民族。牛羊是他們的命根子,只要大量收購,他們的底蘊,會逐漸變薄,相對而言,大漢實力增強!」
「四來……」
眼中閃過一抹殺意。
「每年限售,令匈奴各部,自行決定食鹽分配數量。」
衛青瞳孔猛地收縮,「自行分配……」
他在軍事上的天賦很高。
不需要司匡點明,他自己就悟到了。
匈奴各部落的聯系並不強,除非匈奴單于有命令,否則,都是各過各的。
一旦自行分配食鹽這個消息曝出去,為了增加自己部落的數量,他們的做法,通常都是對弱者下手!
弱肉強食,是匈奴的準則。
自相殘殺這件事,他們真的做得出來。
漸漸的,衛青領悟到商戰的精髓了。
不戰而屈人之兵。
原來如此!
怪不得當年管仲能夠九匡諸侯。
高!
實在是高!
如今,他已經沒有心思听取下面的文化與社會的策略了。
衛青滿腦子只剩下一件事——立刻把人帶回長安,推薦給劉徹。
此人擁有管仲、樂毅之能。
得此人,勝得一軍團!
陡然。
衛青晃晃腦袋,把腦海中的想法清空。
對司匡拱手,笑著詢問,「閣下大才,敢問,可有出仕打算?若是願意,鄙人可以上下打點,為閣下舉一個賢良方正,待時機一到,可直接入仕!」
「呃……」
司匡忽然愣住了,大腦宕機。
好家伙。
眼前這家伙怎麼不按正常套路出牌?
自己這還沒問評價呢,上來就開始招攬?
此人竟然能舉賢良方正,地位這麼高?
這玩意兒,一般人可沒有權力。
見司匡沉默不語,
衛青莞爾一笑,繼續開條件,「閣下只要願意跟隨鄙人前往長安,吾以名譽保證,半月之內,必定見到陛下,與陛下交流治國之策。以君之能,不出十年,必可踏入大漢朝堂,參與朝會!」
參與朝會的條件=秩比兩千石以上。
除非得到特殊應允,否則,哪怕是一千石的中大夫這類的官職,也沒有權利進入大殿。
衛青這句話,幾乎就是把司匡看作了一個兩千石。
不過,一句話並非空穴來風。
他作為劉徹的近臣,掌握的情報,多于絕大多數情報組織。
劉徹繼位十年了。
朝堂上的老臣,絕大多數都是文景二朝的老古董了。
這群老頭兒的身體狀況、健康情況,沒有人比他更清楚。
十年之內,朝堂絕對會完成一次大換牌。
新老交替的大換牌。
為何劉徹急著召見司匡?
只因,他需要培養班底了,培養自己親自提拔的班底。
司匡坐在地上。
鼻子呼出兩道粗氣。
揮揮手,淡淡的回答,「衛公,這場比試結束後再說吧。」
衛青揮揮手,笑著,「不用比了,吾可以做主,兵家認輸!」
良岳急了,呼喚,「衛公!」
衛青揮了揮手,轉身,瞅著這位接下自己委托的兵家第一人,「恕我直言,單是那商戰一詞,足以碾壓絕大多數平匈之策,更別提其還提出其他平匈之法了!」
他迎著涼風,看著良岳,沉聲說道:「吾現在只想把他請到長安,向陛下呈遞解決內憂之法!」
沒辦法。
解決諸侯王的策略,實在是太重要了。
這可是自孝文皇帝開始,每一屆大漢皇帝,都在追求的事情。
如今機會來了。
作為劉徹的近臣,他不可能放過!
良岳失落的低著頭。
沉默了。
再看到案幾上治河策劃書的時候,他就已經看到了未來。
哪怕他是留侯之後,也沒有親眼見過大漢地圖。
這東西,用好了,可得榮華富貴,用不好,會落得一個族誅的下場。
如今,司匡顯然就是用好了,
甚至,還舉一反三,打通河流,規劃出造福天下的水利工程圖。
輸了。
的確是輸了。
只是,他開不了這個口。
只能保持沉默。
一時間,高台上的氣氛變得極其微妙。
司匡嘆了一口氣,攤攤手,開口,主動打破這個尷尬氛圍。
「衛公,實話跟你說吧,鄙人恐怕無法離開稷下。」
「為何?」
司匡指了指身下的這大片土地,苦笑一聲,「欠著錢呢,欠了將近一百二十金,走不掉,若是走了,鄙人的名譽,豈不是一朝盡喪?」
當然。
這只是說辭。
真正的原因有兩個。
第一個是顧忌。
長安=政治中心=風暴之地。
沒有底蘊的人,到了之後,只會成為炮灰。
劉徹這一家子用人都有一個傳統:用的時候重用;不喜歡用了,輕則冷處理,重則殺人。
看看周亞夫、董仲舒就知道了。
想要在大漢安穩生存。
長安,一定要去,但不是現在。
當務之急,是把自己的名頭打出去——學閥的名頭!
劉徹執政中後期,殺的手下很多,但是,知識分子的下場,都比較好,幾乎都是遭遇冷處理。
學閥的名頭,相當于一張保命符。
第二個原因則是龍城之戰。
龍城之戰可是侯爵孵化器。
他要利用這半年時間幫助流民「強身健體」,準備孵化爵位。
大漢律令規定,未經允許,禁止圈養私兵。
因此,他想出來「強身健體」這個理由。
半年之後,只要把身體強壯的流民領到邊境,投靠衛青,必定大富大貴!
為了未來命運,必須留在稷下。
司匡為了表現出自己的堅定,直接把欠錢與名譽掛鉤。
果不其然。
听到之後,這位侍中遲疑了。
一百二十金。
一般人,誰能欠這麼多?
衛青:「……」
他仰著頭,回憶了一下自己的家財。
小舅子前幾年賞賜了不少金餅。
一百二十金,雖然有些肉痛,但他還是拿得出來的。
嘆了一口氣,哭喪著臉,「罷了,這錢,吾幫你還了,只要能跟我回長安,一切好說!」
「咳咳咳咳……」
司匡眼珠子瞪得溜圓,被口水嗆到了,咳嗽個不停。
不按套路出牌?
真當自己就這一個理由呢?
「衛公,還有一件事。」
「又怎麼了?」
「吾還要在這蓋房子。」他指了指流民,「鑒于黃河決口,流民眾多,吾特意開展以工代賑。流民得糧食,幫吾蓋房子。」
司匡換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這幾天的時間,已經招收了一千一百二十三位流民了。若是我在此時離開,豈不是辜負了他們的期望?」
「因此,吾希望可以在半年之後,再去長安!半年時光,足以令游民吃飽!足以令游民攢下糧食,等待官府安置。」
「心系百姓,君大義!」衛青望著高台下許多衣衫襤褸的觀眾,贊嘆,「公且放心!吾會留下專人,處理這件事!」
他雙手藏于袖口,微微一笑,「鄙人與齊墨的關系,還算可以。讓他們派遣工匠指導,工程質量絕對可以讓君滿意。另外,吾與農家,也有交情。有他們安排流民,公盡管放心前往長安!」
司匡:「……」
這家伙到底是什麼身份?
不是兵家嗎,到底和多少人交好?
墨家、農家……
好家伙,直接提出來一個破天荒的建議,讓諸子百家幫忙建房子。
這要是真的建成了……這絕對會被後世當成文物。
名頭他都想出來了:稷下學里——諸子百家智慧結晶。
漸漸的。
額頭滲出汗珠。
司匡情不自禁地環視台下。
忽然。
他在圍觀的最外圈觀眾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孔安國。
腦海中閃過一個精光。
開口,「衛公,鄙人還是不能去!」
「你!」
衛青急眼了!
腰間佩劍快要拔出來了。
「衛公,吾已經答應孔氏一族,參加其開孔廟、祭祀祖先的活動。不能言而無信!」司匡拱手,目光炯炯,「陛下獨尊儒術,吾若是對儒家言而無信,豈不是在質疑陛下的決定?」
「這……」
「請公應允!匡承諾,半年以後,定去長安!」
「可是……」
衛青急得額頭汗珠直冒。
毀人命運這件事,他還真的做不出來。
無奈,詢問。
「孔廟何時打開?」
「一個多月之後的寒食!」
衛青臉色一沉,「這麼久……」
他雖然來此執行任務,但是,不能久呆,必須趕緊回去。
閉上眼楮。
思考一陣子。
計上心來。
睜開眼楮,目光炯炯。
「毀人名譽之事,吾做不出來!」
「根據時間估計,尋常趕路之法,路上行程恐怕需一個月。」
「這樣吧,以三個月為限!請君三個月後動身,前往長安!吾願給閣下留手札一份,憑此信物,不需傳信,可直接在各地驛站留宿、可直接進入函谷關!」
司匡嘿嘿一笑,點點頭,「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