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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縫隙

箭矢釘在樹干上,尤利爾無需回頭就能「看」到魔力波動。他撿起一把綠精靈丟棄的木弓,搭上箭還以顏色。魔法在灌木中爆炸,葉片七零八落,枝條粉身碎骨,躲在後面的綠精靈再沒發出箭矢。

「這是最後一個。」影子里傳來聲音,「我們得加速了。你看到那根樹枝沒?」

尤利爾抬起頭,林葉交織成網,濃綠遮蔽了天空。「看得見。我要跳過去嗎?」

「假如你的魔力足夠——」

「當然足夠。」學徒沉入陰影,感受也隨之轉換。他的身體逐漸扁平,失去了形態和色彩,只余輪廓。他伸出手,肢體如同鉤鎖飛向樹梢,掛在顫抖不止的枝頭。但在外面來看,他的手臂折了十幾次,通過一條條互相穿插的影子攀上了樹。

身體的墜落頓時終止,尤利爾用力一躍,眨眼間站在了枝椏中。樺樹顫了顫,承受住他的體重。只有塵土掉進落葉堆里。

「我們大概還有多少時間?」他問。

「最多半小時。森林里到處是他們的眼楮,也許我們會撞進包圍圈。」

「最少呢?」

「下一秒。隨時可能。」多爾頓實話實說。在微光森林里與自然精靈作戰,處境再怎麼糟糕都不為過。「你真的不需要替班嗎?」

「不,暫時不用。」其實一直都不用。尤利爾甚至還在停留間隙來了一次『靈視』,以準確判斷下一波襲擊者追上他們的時間。「讓我們的導游指路,多爾頓。告訴他,我們在森林里待的越久,森林種族的損失就會越大。這不是我們想看到的。」

影子里傳來一陣噪音,好像有人在爭吵。不是每個油橡皮小人族都和麻雀酒一樣容易打交道,尤利爾本來想找他的老朋友幫忙,但自然秘語帶給他的卻是新伙伴。它對熱可可興趣不大,但十分熱愛酒精,這還多虧了吟游詩人沙特•艾珀貢獻了他的酒壺。至于名字,這個油橡皮小人族絲毫不肯松口,尤利爾也沒什麼好辦法。算了,反正它也沒欺騙我們。

「朝北走。」橡子大的導游指示。

尤利爾辨認了一下樹林。「能換個方向嗎?」

「那得重新規劃路線。你要走哪一邊?」

「西邊。」油橡皮小人伸舌頭舌忝了舌忝腦門,露出困惑的神情。尤利爾不打算解釋︰「就西邊,行嗎?」

「既然你堅持的話。」它無所謂地回答。

招惹綠精靈不是學徒的本意,但事發突然,無可避免。尤利爾沒敢亂用魔法,以免疲勞多度陷入睡眠,再次回到莫爾圖斯。不用『靈視』的後果就是他們在翻越一處小山時出了岔子,尤利爾沒料到微光森林深處居然還有捕獸的陷阱,他渾然不知地觸發了警報。

聖瓦羅蘭拒絕人類進入。也許他們應該繞路,選擇從斯克拉古克經過。只不過這樣一來,花的時間就要多上好幾倍,因為後者拒絕布列斯人進入。尤利爾、約克和多爾頓都是伊士曼人,回形針佣兵團在斯克拉古克也聲名顯著,然而邊境士兵只能看到他們是從布列斯的方向趕來的。更糟的是,斯克拉古克是中立國,不屬于任何一個神秘支點,他們完全有理由不在乎高塔的信使,然後教尤利爾和他的同伴們在邊關等上幾個月。

穿越冬青峽谷雖然危險,但那是對商隊和旅行者而言。森林種族總不可能有銀歌聖騎士那種破格級別的戰斗力。被自然精靈發現後,他們要麼逃走,要麼干脆遇到梅布爾女士那樣的空境,想逃也逃不掉。前者只能讓計劃稍有波折,遭遇後者的概率不大,哪怕他們真的不走運,結局似乎也沒差——我必須折回冬青峽谷,尤利爾心想,或者干脆終止這段旅程。只有先知和奧托才能確定他們會上哪兒去,我只需要前進。

路程幾近結束,尤利爾沒再堅持,與多爾頓換了班。他意識到誓約之卷的副作用已經超出了魔力不限供給帶來的方便。懺悔錄干預夢境,不斷削薄他的意志力。再這樣下去,早晚我會迷失在先民時期的莫爾圖斯,然後被黑騎士逮個正著。這時候,學徒開始慶幸自己並非孤身上路了。

休息時,他敲敲指環,「索倫?」

符文輕微閃爍。

「來點睡前故事吧,伙計,我想我暫時還能保持清醒。」距離一星期的時限還很遠。「上次你說到哪兒了?」

『白之預言』指環寫道,『睡前故事?你怎麼不找我吃女乃呢』

連詩人沙特都有克萊婭女士傾听他的訴苦,可我只有索倫。尤利爾早知道它是不可能開出良方的。「我們正在深入聖瓦羅蘭。」他低聲說,「這是必經之路,我們繞不過去。」

『這時候想找我做心理建設了,學徒?一點適當的壓力對你有好處』

「我得為每個人的性命負責,這是一點壓力?」

『真高尚。還要告訴你幾次?這不是你一個人的選擇,他們擁有自由的意志,犯不著事事詢問你的意見』

自由的意志。尤利爾想到莫爾圖斯的所謂「自由人」,他們其實就是土匪,彼此之間毫無感情可言,唯利是圖且罔顧生死,學徒與他們沒有共情力。然而白之使不一樣,他肩負著克洛伊塔的安危,是秩序的衛士。每次見到他,尤利爾都能感受到權柄帶來的重量。使者臉上沒有笑容、沒有軟弱、沒有猶豫,他對力量的操縱如臂使指,對心態的把握從無偏斜。不管怎麼樣,學徒想象不到他的動搖,就算是在他們坦白惡魔力量存在的事實的時候也一樣。

但那個夢卻辦到了。

你的導師也有自由的時刻,夢境這麼告訴他,他情感充沛,神情自若,來去如風。沒有任何東西約束他,哪怕道德和法律。那是真正的自由,單純依靠比這片森林更原始的野蠻本能驅動,他能在曠野中肆意妄為。他的眼楮里燃燒放射著生命的熱情,他的身體為自己的意志前進後退,他的怒火和高昂戰意在四肢涌動……尤利爾閉上眼楮,回憶白之使和這個名字所牽起的所有印象,但無論怎麼探尋,他只感到冷。

完全不對,他們幾乎是兩個人。聖堂的藏書室里包含許多珍貴的典籍,其中就有介紹夢境的資料。尤利爾贊同書本上的說法,有關夢境海洋、意志錨點這類。夢的成因十分復雜,更別說由神秘物品引起的混合夢境了。我把某個陌生人錯認成了導師,學徒認定,或者干脆就是『懺悔錄』在制作夢境時選錯了素材。夢是渴望的具現,我希望看到錨點回到現實,不希望看到絞刑和死亡,于是世界因此轉變。就是這樣。還能有什麼解釋?

『你睡著了?還听不听』

他回過神︰「說到哪兒了?」

白霜凝結的字跡砰一聲碎成雪花。指環意識到自己的書寫白費功夫了,它決定再也不理他。

……

「他們沒追上來。」油橡皮小人哈欠連天地咕噥,「這可真罕見。」

「你指望他們追來?」多爾頓說。

「當然不。雖然我也不喜歡自然精靈,可他們怎麼也是森林種族,是希瑟的信徒。」它回答,「聖瓦羅蘭守衛著最原始的蒼之森,這里不是人類該來的地方。所有森林種族都會幫他們驅趕外來者,可我們竟沒踫到追兵!」

「這不是你們的錯。」約克說,「佔星師和暗元素使想藏起來,你們找不到才正常。」

「蒼之森也不歡迎西塔。」它沒精打采地說,「綠精靈的包圍不存在漏洞,但願我們接下來還能這麼幸運。」

「是你們,伙計。」

密林仿佛在滲出油脂,地面愈發潮濕泥濘,樹影糾結,不遺余力的制造出障礙。氣生根覆蓋了泉水,藤蔓光滑得簡直像人造物。尤利爾知道那後面有一處洞穴,兩個出口之一通往傳說中的精靈綠地維特什瓦薩,另一條通往秋葉走道。前者是聖瓦羅蘭的中心,後者是他們的目的地。然而暗夜精靈看著那些精致的藤條,怎麼也看不出上面存在人類甚至動物進出的痕跡。這是一處天然洞穴,此前無人探訪。

尤利爾卻知道它們的終點。

劍尖挑開藤蔓。洞**光線晦暗,潮濕陰冷,多爾頓無法借助陰影穿越洞窟。他的魔法大多數需要暗元素,少數則依靠陰影,然而光影並存,沒有光也就沒有影子,純粹的黑暗只會造成阻礙。『影襲』不能穿過洞窟,接下來的路得靠他們自己走。

「腳下很滑。」當詩人小心翼翼地落腳時,多爾頓提醒。「約克,麻煩你調亮一點。」石壁上映出火光。「尤利爾。尤利爾?你在哪兒?」

「他睡著了。」

「睡著了?」多爾頓不禁回過頭。幾分鐘前他還質疑過前行方向,並听著高塔學徒和他導師的戒指斗嘴。

「克萊婭女士。」約克沉重地說,「這都是她的錯。」

女醫師掃了他一眼︰「我是應索倫•格森先生的要求這麼做的。」

「它要求你干嘛了?」

「讓我們的信使大人休息一會兒。就這樣。」

多爾頓看到她手中翠綠色的藥劑瓶,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你給他服用鎮靜劑?」他認得這東西。蟬蛻魔藥的效力極強,見鬼,你還不如直接把他打暈。

克萊婭聳聳肩,「白之使的助手要我放在水壺里。對了,你們誰還喝過壺里的酒?」

她話音未落,油橡皮小人就一頭栽在地上,發出細小的鼾聲。「還用問嗎?」多爾頓忍著頭疼回答,「現在我們一個導游都沒有了。」

好在還有火把。約克背著高塔信使走在中間,詩人和醫師克萊婭緊緊跟著他們。多爾頓獨自一人,到黑暗中探尋路徑。

這里曾經是河道,古老幽暗,泥沙淤積,哪怕荒廢了幾十年,雨水泛濫的季節還是會注滿岩土的溝壑。他甚至看見一只螃蟹殼。暗夜精靈站在散發著泥土氣息的石窟中央,每一粒塵埃都在向他絮絮低語。回來吧,廷努達爾養育了你,回來吧,你的歸宿只有雲井。它們都在靜默中凝視著他,向他伸出手臂,仿佛去往地表的漫長旅程只是場錯覺,走出開口就能看到月亮。以前他從未懷念過故土,而今卻為回不去的家鄉愁腸百結。

我需要拉力,多爾頓心想,需要能固定我的事物。那不是愛情,英格麗告訴他。也不是忠誠,德威特嘲笑他。更不是仇恨,尤利爾勸誡他。在大仇得報之後,在教會革新之後,他要到哪兒去呢?諾克斯的未來與他無關,秩序的安危離他很遠。卸下責任的感受就像月兌下盔甲,輕松且暴露。黑暗將他包圍。也許我該死在半途,以免余生都在迷失中痛苦。

咒劍釘死一條蜈蚣。

「這東西和你的劍,哪個更毒?」約克興致勃勃地問。

「我猜是劍。」詩人沙特回答。

「不行,我也要猜劍。」

「都錯了。」多爾頓打斷他們,「鋼鐵可沒法毒死蟲子,是神秘作祟。」他甩掉尖頭上小小的尸體。「里面的蟲子會更多,諸位,千萬別被咬到。昆蟲比猛獸更可怕,到時候你們就知道了。」

「克萊婭,你能解毒嗎?」詩人扭過頭。

「少部分可以。」醫師給出了令人不安的答案,「我從沒這麼深入過微光森林,這里有很多珍稀物種。如果我們好運地遇到了什麼新東西,那就不要指望我了。」

「我知道,我知道,這種事難免會遇到。」詩人通情達理地說。他又把頭扭回來︰「如果我們更換線路……」

「……就會被身後的綠精靈追上。我們的導游都沒法給出建議,換路線相當危險。」

「直接進去也很危險!」沙特叫道。

「干嘛這麼擔心?不會有多少蟲子想咬你的。」約克安慰。

「你是一團光,我可不是。你背上的人也不是。」

多爾頓責備地看了一眼橙臉人︰「嚇唬他有意思嗎?」他很快移開目光。「麻煩幫我們驅趕蚊蟲,克萊婭,用不著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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