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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希塔里安

尤利爾放棄了尋找梅米的打算。在四葉城里到處打听一個狼人,後果就是引來巡邏騎士的詢問。他不知道是哪個情報販子走露了消息,這多半是他尚未與當地人混個臉熟的緣故。可蓋亞在上,他怎麼與他們解釋自己是個地道的四葉領人呢

用蒼穹之塔的信物月兌身後,尤利爾發現自己無處可去。教堂和修道院里沒有他想要的,法夫蘭克大街的殘骸也早被翻修重建。由于駐守者的特殊性,公爵大人還特意在廢墟上復原了諾克斯酒吧,只是櫥窗里再沒有熟悉的人。他甚至回去了松比格勒67號。塞西莉亞沒騙他,那里的確是公廁哪怕在重建後依舊沒變。

忽然之間,尤利爾意識到,這座城市或許沒什麼值得他留戀的了。

「先生,買煙嗎」

他回過頭沒看到人,下意識朝後退了一步。這下學徒才看見一個提著籃子和口袋的小孩,他好歹有一身衣服穿,靴子一只大一只小,沾滿泥濘。他的籃子里既有花又有干枯的草,那多半就是煙草吧。

「不,不用了。」布魯姆諾特的魔藥事件讓他對這類東西敬謝不敏。

「先生,那您要鮮花嗎我有城外的野玫瑰,這是最後的花了。」

尤利爾沒看出來那是玫瑰花,但他看得出這其實是個女孩。她剃了短發,身體尚未發育。若非學徒身為神秘,也不會注意到她的真實性別。女孩十一二歲,打扮成這樣的原因不言而喻。

離開治安局時,身後騎士們的注視充滿了不歡迎的針刺感。他們似乎忘記了是喬伊和埃茲先生拯救了這座城。好在他能從這女孩眼下平靜的生活中得到慰藉。尤利爾不知道自己要花干什麼,但他很快明白了。「玫瑰花。有白色的麼」她手里也攥著許多花,教人一時分不清其中的色彩。

白色的花,女孩有很多。在四葉城里,白玫瑰很容易賣出去。街道上隨便哪個人都會買,也許時間再向後推上一個月,人們才會不需要它。

「三枚銅幣。先生。我這里還有白橡枝,和銀百合。」

尤利爾猶豫一下。「各來一些吧。」

交易完成後,學徒的零錢已經所剩無幾,沒法再乘公交了。他捏著花束,竟有些不知所措。

「您要到郊外去嗎公墓已經被推倒了。」女孩提醒,「紀念碑在東城區,步行幾分鐘就能到。」

道謝後,尤利爾開始了在四葉城最後的旅行。這條路很陌生,也很漫長,但最終也有終點。石碑下堆滿花瓣,上面刻著寒月之年炎之月第二星期第四日。這是死者共同的忌日,而地底深埋著他們淨化後的遺骸。

尤利爾放下花束。玫瑰和白橡枝給塞西莉亞,銀百合給他自己。我來看你了,他想對她說。我來與你道別。你能不能回應我,給我力量繼續向前這世界上有過諸神,祂們都到哪兒去了給我安慰,給我指引吧。他很想祈求蓋亞的垂憐。我是您的騎士,我遵從您的信條。

石頭不會言語,死人也無法開口。女神並未用它們的軀體給他任何啟示。尤利爾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寒冷,他渴望光和火,渴望希望和堅信。他渴望回到法夫蘭克大街的酒吧看到某個佣兵推門而出,矮人與德魯伊互相譏諷,他渴望塞西莉亞會請求他幫忙值班,好教她能睡個好覺。他渴望听到早晨木頭風鈴的鳴叫,與教堂的銅鐘齊聲奏響。四葉城永遠是四葉城,這里是他的故鄉和永恆的魂歸的土地。這里有他夢中少女。

他怎麼能不留戀這里

喬伊告訴他,舊日記憶會支配他的恐懼。原本尤利爾很難想象自己會有比失去塞西莉亞更深刻的恐懼,直到在卡瑪瑞婭看到梅米要被聖騎士殺死。他幾乎是立刻明白過來,人的恐懼雖然種類雜多,但本質上都是為自己的無力而痛恨。密室里他的悲傷是為童年謊言後的真相,而自己察覺得如此之晚。田野中的畏懼是為惡魔和將來的命運,尤利爾卻無法改變。他逼迫自己活在當下,可火種的神秘的驅動他承受未來的痛苦。我看得到未來,但看得不遠。莫非這就是我困頓難行的源頭

你有力量。一個聲音說。非凡的力量,在你身邊,觸手可及。如同真正的惡魔在耳邊低語。

無名者的處境是他無法釋懷的緣由之一。這些人里有像威特克那樣的結社份子,也有像岡瑟那樣心懷善念卻沒有主見,只想安生度日的可憐人。但尤利爾相信,更多的無名者其實類似威尼華茲的牙醫霍普,他們本不想墮落下去。起碼按照女神的說法,他們大都算不上什麼惡棍。結果這些人未來的命運無一例外,要麼被惡魔獵手拖上刑台絞死,要麼在某一天變成惡魔,照樣被神秘者殺掉也許某天我也會如此。

他還不知道,與此同時,遙遠萬里外的鐵爪城正在進行一場審判。

一個男人在尤利爾身後跪下來,念著鼻音很重的禱詞。他側頭去看,只見到對方腰間露出破舊絨褲的邊緣。再後面,一位紳士摘下帽子。女士們月兌下手套。幾十只嘴喙極短的灰鴉在公墓的舊址徘徊不去,守墓人也懶得驅趕。這些鳥兒似乎終于明白死亡不能填飽肚子,一個個裝作肅穆地安靜凝視。

不是預言。聲音又說。不是魔法。

預言和魔法,它們是一種東西。尤利爾忍不住想。而對于答案,他第一次覺得沒那麼迫切。

是你的信仰。

倘若在謀殺案之前,他會為此而魂魄震動。這是他潛意識里給自己的答案,而尤利爾也確實認為對女神的信仰支撐著他的心靈。然而諸神已逝。同樣是第一次,他對這個莊重的詞匯感到可笑。「我的信仰幫不了我。」他終于說出來,「它需要我的幫助。」

離開時他和許多人同行。收獲之月的冷風吹起,人們豎起領子,遮住臉頰。尤利爾被人流裹挾著往前走,心情無比寧靜,仿佛那些逝去的人此刻正與他並肩。

棚屋的角落能藏下許多東西,只要有什麼不見了,一準兒能在里面找到。希塔里安抖開一塊綢布,隨即又一頭扎進這個垃圾堆中,直到姐姐露絲把她拽起來。

「我找到了。」她舉起手,「芸豆罐頭。」

「干得漂亮。」希塔里安一弓腰,雜物嘩啦啦掉了她一身。當她好容易爬起來時,又踩到一本厚書上,這一下滑倒的後果比之前更慘烈。「這東西怎麼還沒賣掉」

露絲不安地盯著腳尖。「我喜歡上面的畫。」

「想看畫到車站去,那里天天有新鮮的報紙。」希塔里安把書拾起來,準備和綢子一同賣掉。她這麼做是有原因的,亡靈之災後烤面包的價格再一次上漲,廢舊紙張的收購商卻壓低標價。如果不能及時將這些寫鬼畫符的東西賣出去,她們就要沒錢吃早餐了。

反正這也是露絲撿回來的東西。自五歲時風寒高燒之後,這女孩的頭腦就一直不清醒。「乖,賣掉書我給你買白面包吃。」希塔里安從姐姐手里拿過芸豆罐頭,另一只手夾起幾件挑出來似乎有用的雜物。她一腳踢開臥室鎖不緊的屋門,轉軸一聲哀鳴。露絲呆呆地跟在她身後。

天色已晚,賣掉雜物成了奢望,希塔里安只好將賣書的計劃推到明天。她看著姐姐把那東西抱在懷里,怎麼都覺得不順眼。她不識字,希塔里安心想,只會看上面的圖畫。若她是個正常人,就應該像自己一樣認得上面的符號。

希塔里安曾在松比格勒有過一間擁擠的閣樓做家。她和露絲是絲綢商人的女兒,一對大不相同的雙胞胎。父親整日忙于經商,結果生意卻越辦越砸。母親是個織工,還是個露西亞教徒。她不得不親自教女兒們識字,因為沒錢請家庭教師。不過希塔里安在文字學習上無甚天賦,露絲就更不用說了。以至于父親的事業徹底完蛋後,母親連夜離開,沒告訴任何人。希塔里安以為她起碼會帶上自己的。但後來她明白,帶上她只會讓兩人都活不了。

父親賣掉房子後,把兩個七歲大的女兒趕出家門,讓她們自謀生路。年幼的希塔里安沒有站街邀客的本錢,但露絲有張漂亮臉蛋。希塔里安一直嫉妒蠢姐姐的頭發。露絲和母親一樣有一頭柔順可愛的銅紅色秀發,而以此命名的希塔里安不管怎麼打理,她的腦袋看起來都像頂著一坨陳舊的粗毛線。

最後她放棄了,轉而變本加厲地將自己打扮成男孩,以便偷竊和行騙被抓住時不會有比挨打更糟糕的後果。你能指望流浪漢對他們踫得到的女人的臉有什麼要求麼希塔里安還見過醉漢親吻一條狗。巡邏騎士對待小偷有文明的辦法,他們不打人,只動刀。幸運的希塔里安至今沒被巡邏騎士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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