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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初始之日

這真是一個漂亮得讓人心動的少年。

屋中光線昏暗,處處縈繞著藥草燻香的氣息。床頭燃著一盞燭火,影影綽綽,更顯襯出少年清晰而精致的輪廓——眉峰,眼梢,睫毛,鼻梁,唇角;每一處都是那麼完美。白皙的皮膚更是沒有一絲瑕疵;雖仍然帶著病態的蒼白,但也更惹人憐惜,不是嗎?

就算早已知道季牧的本性,但每當墨嬋看到這張臉的時候,還是會不自覺地被這種美麗所蠱惑,真是令人……

嫉妒啊。

墨嬋忍不住反手模向自己臉頰,暗暗哀嘆她怎就沒能生得這樣的美貌。雖然作為醫修,她能夠把自己的皮膚調養得晶瑩細膩,大約也能算美人了,但還是遠遠比不上眼前這樣的天生麗質。

每次當季牧沒有防備地躺在她面前,墨嬋的目光大多數時間都在他臉上流連,恨不得把這整張臉制成人皮-面具給自己用。反正季牧的五官本就偏向柔和,稍稍添改幾處就能變成一個絕代美女。

可惜了。

若是其他人,她或許會當真考慮一下實施的可行性,不過若是季牧的話……

墨嬋搖了搖頭——她還是不太敢打這種人的注意。

墨嬋遺憾地收回目光,站起身走到床前,伸手挑開覆在少年身上的薄被,低頭仔細觀察他肩膀處的傷口。

有兩枚噬骨釘從後背刺入,直接穿透他雙肩琵琶骨。雖然沒有形成貫穿傷,但已經能從前面看出透得極深的黑紫淤血。

最開始喬吉抱著昏迷中的季牧找上來的時候,墨嬋本想把他身上的噬骨釘一並去除,但細看過後竟不敢動手。當時季牧的傷勢實在太重,噬骨釘又太刁鑽,如果貿然去動,憑她的醫術難保季牧性命;恐怕要她師父親自出手才有可能。

不得不說,也不知是誰——倒也真狠的心下手。無論怎麼看,這樣猙獰的傷口也與季牧的相貌太不相配了。

「你最好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季牧睜開眼楮,神色不悅。

「醒了啊。」墨嬋直起身子,退後幾步抱著雙臂斜倚在床柱邊,嗤笑道︰「你要是以為我在可憐你,那可真是想多了。你這傷難道不是自找的嗎?」

季牧只漠然回道︰「沒有最好。」

他支撐著坐起身,微不可覺地蹙了蹙眉。

「很疼吧?」墨嬋微笑著問,「不然等你身子再養養,我就幫你把噬骨釘除了,你剛好把最後那一支青雀翎給我,咱們倆兩清?」

季牧曾偶然間救過墨嬋一次,她便以三支青雀翎作為回報,每支青雀翎即是一條命。無論是多麼重的傷,只要沒有立即死,她就能救。就算她真的做不到,拜托師門長輩也一定會應諾。

雖然暫時噬骨釘要不了季牧性命,但如果要徹底去除且保證暗傷痊愈,所費的功夫絕不亞于救治一個垂死的人,以一支青雀翎相抵並不過分。

季牧低頭略作思忖,問︰「需要多久?」

「只用小半年。」墨嬋接的很快,顯然早就算好了。她笑道︰「要不要考慮一下?」

季牧道︰「不行。」

「怎麼,」墨嬋有些失望,挑眉道︰「都這麼慘了,難道你還在肖想什麼永寂台?」

「與永寂台沒關系。」季牧搖頭,淡淡道︰「時間太久,他們就能確定我的傷勢了。」畢竟想要他性命的人還有很多。

墨嬋道︰「根本不用到那時候。就現在,誰還不知道你在我這兒治傷?」

季牧冷笑道︰「但現在他們還不敢來。」

墨嬋沉默片刻,道︰「所以這次古戰場,你依然要進?」

季牧道︰「是。」

他略顯虛弱地站起,一步步走到窗邊,推開。

外面的光線斜照進來,夕陽映著江水,粼粼波光盡是金紅。

墨嬋緩步過去,與他並肩向遠處眺望。她道︰「要開始了。」

天地之間,江河之上,古戰場的界幕正在凝聚,附近有細密的空間裂隙不斷生長又消泯,仿佛未知的另一邊有什麼蓄勢將出。

江岸,道院的隊伍已經聚集完整。出于道院允諾的條件以及其余種種因素,他們將是最早前往古戰場的一批人。

「對了,你可能還不知道。」墨嬋一邊拿手指梳攏著被風吹亂的發絲,隨口道︰「听說承淵就在那個隊伍里。」

季牧挑了挑眉。

「喏,就最前面的那個黑袍少年……居然還弄了個導師的衣服。」墨嬋嘖嘖稱奇,道︰「從來都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這回終于可以看看這個大魔頭長什麼樣了。」

季牧隨之望向人群中的陸啟明,目光深晦。

下一刻,墨嬋忽然間猛地後退了一步,卻就此頓住,沒有繼續的動作。

季牧皺眉,「怎麼了?」

「他……」墨嬋神情有短暫的恍惚,低聲道︰「他剛剛看向我了!」

「那又如何?」季牧譏誚一笑。

墨嬋定了定神,微笑道︰「我只是沒想到,承淵竟然是這般清秀無害的少年模樣……看起來很像個好人呢。」

僅僅如此嗎?

墨嬋沒有說的是,那少年望過來的那一眼,竟是她從未見過的干淨清透,就像一汪清澈見底的泉水,靈氣逼人。

墨嬋簡直不敢相信擁有這樣一雙眼楮的人竟會是承淵。

季牧卻已收回了目光。

「哦。」

他說道;然後轉身回房間深處而去。

……

……

「看一個人,就要先看他的眼楮。」

鈴子縴縴素指拈著半塊梅花糕,這麼說著。

盛玉成立在她身後,眼光在梅花糕上那點可愛的小牙印兒上晃了一圈,沒有說話。

鈴子也不用他說話;畢竟這是她要求的。

因為陸啟明最後說的那幾句話,剛來時盛玉成心里還真有幾分忐忑,甚至做好了被審問的準備——當然,他所謂的「準備」就是只要見勢不妙,就立刻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知道的全部講出來,絕不用等大刑伺候。

結果,鈴子雖然確如陸啟明所說將他留在了身邊,而盛玉成預想中的那些問題她卻只字不提。這些天鈴子吃喝玩樂一如往常,心情不錯的時候就與他說說話,聊的大都是中洲各地的民俗特色,並無其他。

原因嘛不難理解,無非是鈴子想要憑自己的眼楮判斷,拒絕任何人灌輸給她的第一印象。既然鈴子如此,盛玉成也樂得輕松自在。不該說的話一句不說,該享受的樂子一個不落,日子反倒過得比以前還要滋潤。

而對于這樣的盛玉成,鈴子也是十分滿意的——聰明但又不賣弄聰明,不會給人添煩。況且盛玉成又是正統的皇室出身,言談習慣都是她喜歡的,還能時不時地給她找一些新鮮的玩物。就算與九代無關,帶上這樣一個英俊的年輕人也是一個相當不錯的選擇。

不過,鈴子持續幾天的好心情,似乎到此為止了。

她目不轉楮地望著人群中的少年,回想起前幾日與尹秀衡說的那些話,心中羞惱不已。

她知道自己判斷錯了。

鈴子一般很少就某件事做出判斷,但只要說出來,那就一定是正確的。然而這次她竟然錯了——

陸啟明與承淵竟然真的是不同的。

鈴子有通過眼神分辨一個人的本事,即使是最高明的易容術、幻身,在她面前都無所遁形;因為這與任何功法武訣無關,純粹是一種天賦的直覺。而此刻,她用自己的能力否定了自己的判斷。

真丟人!鈴子在心中罵著自己。早知如此,當初荀觀來的時候她就不會打那個賭,也不會在尹秀衡面前把話說得那麼滿。

鈴子盯著遠處的陸啟明,把剩下半塊梅花糕使勁塞進了嘴里,狠狠咽了下去。

接著她把右手往旁邊一伸,道︰「水。」

……

……

奉天府季牧,古九谷墨嬋,神夢宮鈴子。

每一位都是神域年輕一代中大名鼎鼎的人物。然而,同一時刻注視著那個少年的,卻絕不僅有他們。

紫衣女子孤身坐在最高處的暗紅屋脊,右手無意識地撫弄著寒時琴弦,零落琴音未及耳畔即散。

——岳麓書院,七夕。

臨江亭,一襲白衣的俊秀男子俯瞰著道院的那支隊伍,神色沉思中帶著凝定,不見他平日隨和爽朗的模樣,令身邊熟悉他的人一時屏息。

——上清宮,楚鶴意。

玄袍青年盤膝靜坐古松下,神情淡漠;長劍「越國」橫置膝上。青衣女劍侍靜靜立于身後。

——無極劍宗,江守。

面容白皙的年輕人隨著人群站在江邊張望,他身上干淨靈透的氣息引得小孩子們下意識地靠近,他也沒有絲毫不耐,反而蹲,溫柔笑著與他們說話。

——亶爰山,秋澤。

一葉小舟隨江水微微飄搖,幾與天邊晚霞融為一身。灰衣男子與身形微胖的家僕坐于舟上,背靠著夕陽。

——天闕李氏,李素。

神色冷峻的雪裙女子獨自立于樹梢。

——月狐族,艷零。

姜忍冬卷起竹簾,回到赭衣老者身後安靜侍立。

——茯苓古地,劉松風。

……

此時此地,所有人的目光皆集中于一人。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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