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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勾玉閣,寒時琴

神域,岳麓書院。

暮意深濃,湖光天色與共。水面上搖晃著竹木樓閣的細碎倒影;荀觀久久凝立,目光平靜無聲。

「公子,你現在在想什麼?」

背著古琴的紫衣女子站的位置落後荀觀一步。她問他。

女子眉眼姣好,著一襲廣袖流雲長裙。她不出聲站著的時候,顯得嫻靜秀致;說話時聲線卻清亮可愛,又帶著笑意,使整個人的氣質忽然活潑起來。

荀觀回過神來,如實答道︰「最初想了很多事,後來卻什麼都沒有在想了。」

女子嘆息道︰「公子,你總該讓自己休息一段時間的。」

荀觀笑︰「我記得,我不久前剛去過黃金樹秘境。」

「這不能算休息。」女子搖頭,道︰「又是因了謝雲渡害公子受累。加上這次,已經是第五次了。下次我見到他,一定要殺了他。」

她這話說的十分認真,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荀觀並不擔心,微笑說出一個事實︰「等你下次見到雲渡,他一定已破了桃山的劍七籠,你連傷他都未必能做到。」

女子道︰「殺一個人,未必要比他強。」

荀觀笑著搖頭,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他望向夕陽西沉的盡頭,輕聲道︰「七夕,走吧。」

女子名七夕,無姓。

七夕點點頭,跟隨著荀觀一同向那個方向走去。

……

勾玉閣是岳麓書院的重地。書院中有權限在任意時間進出的人很少,荀觀與七夕是其中之二。

但即使是他們也需要接引。因為四周遍布禁空陣法,勾玉閣卻在天上。

這是一座真正意義上的浮空樓閣。

荀觀登上高台,面向虛空行了一禮,恭敬道︰「虞先生。」

七夕則道︰「師尊。」

無人出聲回應,荀觀二人卻憑空消失在了原地。

龐大的樓閣,並無牌匾;門是洞開的。荀觀與七夕再行一禮,然後安靜地走進去。

勾玉,勾玉。

空中懸掛著不計其數的玉牌,高低錯落,疏密不一。高空風聲凜冽,但無絲毫能刮得入閣內;玉牌只用細線與玉鉤懸掛,卻始終維持絕對的靜止。

勾玉排列乍看毫無規律可言,而熟悉其間奧妙的人,卻能輕易將其與世界中的某個特定區域相匹配。比如荀觀二人剛剛經過那一片,對應的便是西荒漠的地圖;而其上懸掛著的玉牌之中,則記錄著相應人或勢力的最近信息。

勾玉閣知天下事。

荀觀走到中洲對應的地方。這里的玉牌明顯比神域所屬地區稀疏得多;而這些少得可憐的玉牌,實際上也大多是最近新加入的。神域的人們看不上中洲這類凡俗之地,岳麓書院也不例外。

但現在情況不同。

他停下,輕聲道︰「陸啟明。」

七夕點頭,走上前去。

勾玉閣中的每枚玉牌外形都一模一樣,而七夕卻毫不猶豫地取下了其中一枚,顯然是有特殊的方式辨別。

接下來是桃山。

「謝雲渡。」荀觀說。

路過鳳族梧桐樹時,他道︰「承淵。」

兩人繼續走,經過龍族龍宮時,荀觀挑眉,停下︰「龍安瀾。」

最後是一片整齊排列的玉牌林;這恰是代表著其中人物暫時無法確認其所屬位置。

荀觀說出需要的最後一個名字︰「帝啟。」

……

那個夜晚,荀觀到桃山與謝雲渡一談後,意識到所有人——包括他——在九代這件事上,都存在兩個思維誤區。

第一,誰規定過九代只能有一個?並沒有人。

第二,承淵真的就是九代嗎?並沒有實證。

真相絕對就藏匿在這兩個誤區的背後,非一即二,再沒有別的可能。而無論是哪一種,最關鍵的名字就是「陸啟明」。

荀觀一拂袖,五枚玉牌依次懸浮在空中。他對女子微笑道︰「七夕,又勞了。」

七夕一笑,將古琴從背後取下,抱琴跪坐。

琴名「寒時」,玄冥蠶絲做弦,十三徽位以靈青石瓖嵌于琴面外側。

七夕在取出寒時琴的一剎,神情便轉為平和安寧,再不見絲毫悲喜。她眼簾微闔,右手輕輕一撥。

人耳听不到實質的聲音;而左邊第一枚玉牌卻敏銳與之呼應——同一時刻,玉牌霍然散作無數淡金色的文字漂浮著空中。原來這些「玉牌」也並非是真正的玉石。

這是荀觀第二次展開有關「陸啟明」的信息,但他依舊從頭開始讀起。

這一位「陸啟明」與承淵不同,他在中洲的生活是非常連貫的,並沒有所謂「回歸鳳族」而出現的四年空白期。

有趣的是,這位陸啟明正是在四年前——即承淵回歸鳳族、也是鳳泠如失蹤之後開始穿出身體不妥的消息,並長期隱居暮途山脈,少現于人前。而去年五月時更是被指認並非陸氏血脈。

——單從這些信息來看,這一位陸啟明很像是狸貓換太子,被承淵塞到中洲陸家充數的。

但重頭戲在後面。

有關中洲陸啟明的信息,其唯一的斷層,恰好與「帝啟」出現在黃金樹秘境的時間重疊!

荀觀回頭,輕聲吩咐道︰「帝啟。」

七夕微一點頭,再次撥動琴弦,代表著「帝啟」的玉牌也隨之散為空懸的文字。

——帝啟在野涼城用處的城池規則,所有人都看在眼里;已經有人辨認出,那是中洲一座叫做「赤亭關」的要塞。

知曉了具體所在後,荀觀在地圖上,自陸府廣陽城起筆,與赤亭關兩點一線相連——指向的正是道院設立在中洲的分院,中洲武院。而這一點,也恰好與陸啟明後來在中洲武院現身相符合。

原先確實仍有一處存疑——帝啟是怎麼突然在龍宮出現的。

中洲並沒有直通龍宮的傳送,帝啟若想到達,必然涉及空間規則;再以帝啟當時被動的局面來看,帝啟自身是被迫且沒有掌握空間規則的。那麼,其中必然涉及除帝啟、謝雲渡以外的第三人,且修為深不可測。

再看目的地——龍宮。考慮鳳族與龍族奇特的關系,荀觀很容易推得,帝啟與謝雲渡定然是惹鬧了那位神秘大能,但他必定是靈盟這一方,否則不會選擇這個懲罰方式。

荀觀三日前得到消息,隱退、閉關已久的申屠策突然現身鳳族,聯合時間點——那人是誰,已經沒有疑問了。

重新梳理到這里,荀觀出聲道︰「七夕,把‘神秘人’替換為‘申屠策’。」

七夕隨之再撫琴,空中文字轉換。

歸結到現在,能絕對篤定的一點是——謝雲渡在談話中最初堅持的東西沒有錯,帝啟才是真正鳳族皇子,有秘境排行榜作為實證的、真正的九代!

而中洲的這位陸啟明,荀觀現在還沒有十足的證據,但在心中已有非常明顯的偏向——他,才真正與秘境中「帝啟」是一個人。

至于承淵?他說自己是「帝啟」,他就真的是嗎?

同一個道理,他說自己是十七歲的鳳族皇子,是這個衍紀的九代,他就真的是嗎?

直到帝啟橫空出世,點出了這些自相矛盾的疑處,荀觀才恍然驚覺,過去的所有人對承淵的所有認知,居然都是由承淵本人一手操控!

建立在假象之上的「鐵證如山」嗎?

荀觀自嘲一笑。

他眉宇間顯露一抹倦意,繼續道︰「七夕,承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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