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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五十一章︰致命一擊

好端端的本來是議罪。

誰曉得直接是來推行新政的。

大體的意思是,從前我們反對新政,是因為張靜一沒有提出一個切實可行的方案。

現在好了,我們提出了一個很好的方案。

陛下,干吧!

天啟皇帝緩緩地合上奏疏,他笑吟吟地看著周進道︰「里頭倒是說的還算詳盡。」

周進則道︰「這只是草疏,具體的章程,還需切實的擬定,此事非集眾人之力不可。現在有人想要和盤踞武昌的李寇合流,阻止新政,卻沒有想過,李寇這樣的流寇之所以得勢,恰恰是因為百姓無立錐之地,所謂有恆產者有恆心,無恆產者無恆心。苟無恆心,放闢邪侈,無不為已。這是孟子說的話,即有固定產業的人會有穩定不變的心思,沒有固定產業的就不會有穩定不變之心。如果沒有穩定不變的心思,那麼違禮犯法、為非作歹的事,沒有不去干的了。」

「百姓們為何淪落為賊,不過是因為沒有田產而已,沒有田產,妻兒不能保全,淪為人的附庸,為奴為僕,朝廷又指望他們能夠遵紀守法,做我大明的忠順之民呢?在臣看來……現在反對新政的,多為李寇同路之人,臣不才,位卑職淺,卻世受國恩,誰若是與李寇同路,臣自然與其不共戴天。今阻新政者,可視為國賊,亂臣賊子,我輩忠義之士,自是人人得而誅之,斷不與其苟且。」

張靜一在旁听著,忍不住深吸一口氣。

好家伙……這分明……又是玩不跟我站在一起,便是我的敵人這一套。

論起來。

相比于張靜一……這些人的玩法更高端。

因為張靜一講的是利益,他們講的卻是仁義,張靜一殺人,他們也殺人,而且還誅心,先一腳將你踹下道德的高地,然後高高在上的朝他砸石頭,吐吐沫,最後再一刀結果了你,教你遺臭萬年。

群臣震動。

有人居然歡欣起來,道︰「正是,斷不能讓亂臣賊子得逞,誰言反新政者,即為我等寇仇。」

「此等人當誅。」

「周武王定天下,而周公臨危受命時,行的便井田制,這井田制中,便有大量土地公有的內容,我等何不效周公?」

「就算不學周公,也當學兩漢均田。私田泛濫,本來就是禮崩樂壞的產物,周公當時推行的乃是井田制,至秦不然,用商鞅之法,改帝王之制,除井田,民得買賣,以至富者田連阡陌,貧者亡立錐之地。這商鞅改制,遺禍無窮,今當行古法!」

張靜一一听,竟連周公都搬出來了,頓時嚇了一跳,此井田還有漢之均田,不是我想要的平均地權啊。

人家那是王公貴族得更多公田,與我這分田有啥干系?

不過張靜一沒吭聲。

他大抵明白了這些人的思路,要推翻一個東西,首先就得要有一套理論,而這個理論必須得符合當下這個時代。

這是一個什麼時代呢?

是絕大多數人,依舊還推崇聖賢的時代。

所以……要改制,單純對人消滅是不行的,你還得有理論基礎。

理論基礎從何而來?

當然是聖賢啊。

為何要找聖賢?

因為死人又不會說話,你說他的禮是啥意思,它就是啥意思。

而且死人還有一個好處,那便是人死了,若是找個活人來,說不準他明日逛窯子被人曝光了,那豈不是尷尬?

且聖賢這玩意,你不能找近代,越遠古越好,比如近一些的……畢竟記錄下來的資料太豐富,可若是你說到三皇五帝或者是周公,那麼大家可就不困了,因為……那太久遠,久遠到它留下來的只有一個周禮,除此之外就是孔聖人對他的推崇等言論,你想找一點人家的私生活什麼的,那是想都別想。

和聖賢套上了近乎之後,那麼就要托古改制。

托古是打著聖人的旗號,改制是隨心所欲改自己想要改的東西。

你要反對?你是老幾,你還敢反對聖人不成了?

張靜一一臉懵逼……

他陡然想到,好像同樣在這個時代,歐洲也在發生著同樣的事,所謂的文藝復興,不就是一群人,打著古羅馬、古希臘文藝的旗號,連荷馬史詩都搬了出來,然後對當時的宗教進行沖擊嗎?

張靜一此時有一種一拍腦門,哎呀,我怎麼沒想到的感覺。

當然,其實就算張靜一想到了也沒有用,因為以他的惡名,就他張靜一也配代表周公?

只有像周進,像周進這等背後之人,才有資格當得了這個代表。

「嗚呼,禮崩樂壞,商鞅此賊……貽誤我泱泱華夏千載也,以至今日……百姓如螻蟻一般,若孔聖人在,定又要哀嘆禮崩樂壞,奈何,奈何啊。」

看著一群人,捶胸跌足的樣子,張靜一只覺得很好笑,也不知道是不是假戲真做,但是看著他們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卻好像是真的一樣。

此時,他下意識的,看向了劉鴻訓。

劉鴻訓依舊面無表情,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

劉鴻訓入閣之後,其實一直都是透明一般的存在,他幾乎沒有主持過什麼實際的事務。

可現在……張靜一方才知道,這樣一個腐儒,所迸發的巨大能量,是他所難預想到的。

只是……一下子的,殿中似乎有些失控。

因為有人察覺不對勁了。

有些人後知後覺,直接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此時有些倉促,不過卻依舊憤怒了︰「這些話,實在可笑,周公……」

「逆賊。」周進隨即便破口大罵,不等對方說完,立即義正言辭地道︰「逆賊安敢在此饒舌,今日綱紀敗壞到了這個地步,不就是因為爾等人縱容的緣故嗎?張堅,你平日里的丑行,你以為我不知嗎?」

這叫張堅的人听罷,頓時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辱。

周進又罵道︰「讀書人本該是靠詩書傳家,可今日放眼看去,多少富者壟斷了千千萬萬的土地,卻自稱自己是書香門第,你張堅便是其中一人!」

「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家里有多少土地,朝廷待你不薄,今日你身在廟堂,正是因為陛下鴻恩,可你呢……你家里這麼多的土地,從何而來?你的祖父中進士的時候,還自稱自己出身寒門,今日你們家,卻是田連阡陌。來,你來告訴我……這地從何而來?」

接著便許多人附和道︰「對,今日不說個清楚,絕不干休!」

「怕是有些東西,很不干淨吧。」

這叫張堅的人,騰的一下冒火了。

因為對方提及了自己的祖父,這已經不是侮辱自己了,這等于是侮辱了自己的祖父,還有自己的父輩三代人……都做了什麼蠅營狗苟的事。

且不說真相如何吧,我祖宗在天有靈,受此侮辱,還能不急眼嗎?

我若是不急眼,我便是不肖子孫。

于是這張堅便大罵︰「周進,你可有什麼證據?你血口噴人,你自己干了是什麼好事,你這斯文敗類……你不要以為……老夫不知道你,你乃是關中人……當初你家豈不也是有數不清的土地?這些土地,若不是鬧了流寇,你也說不出這樣的話。」

一語驚醒夢中人。

哦豁。

原來如此。

張靜一這才明白,為何這一次鐵路的股票能綁死這麼多人了。

這得多虧了大大小小的流寇啊!

流寇肆虐關中、河南等地,幾乎小半個大明天下,統統化為焦土。

按理來說,就算是股票套牢了,其實不少的人,是不至于如此激進的。

畢竟,誰家沒有土地,為了修鐵路,讓自己家的地沒了,到底是虧是賺,還真是兩說呢。

可問題就在于……整個江北區域,要嘛土地已被流寇洗劫,人人從賊,佃戶都找不到了,土地早就荒蕪,田契也都不知所蹤。

要嘛就是,地還在手上,可是流寇就在不遠,鬼知道什麼時候殺來,如今手中的土地,要嘛荒廢,要嘛已成了無主之地。

在這種情況之下,許多江北出身的大臣,其實早就失去了土地的收益。

這邊土地沒了收益,那邊股票還被套牢,換做是誰也受不了啊。

比如周進,他是陝西人,那地方天災人禍之下,全家人要嘛死于流寇的刀兵,要嘛躲來了京城避禍,手頭上只剩下現銀,結果張靜一你這個混賬,還把我的股票套牢了。

此時……對他而言,其實已經沒有退路了,當然是背水一戰,決一雌雄了。

我家地沒了,那就大家都別有地,反正是慷他人之慨。

張靜一心里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佩服,佩服,這是人才。

周進被這張堅大罵,卻依舊還保持著大義凜然,振振有詞地道︰「關中淪落到這樣的地步,不恰恰是因為當初士紳壟斷土地,讓百姓們求食而無所得嗎?這是前車之鑒,今日莫說我周家確實是沒地了,就算有地,這新政推行,若要分地,也需從周家而始,我絕不皺眉頭。」

張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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