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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八章︰真相如此殘酷

楊芳懵了。

他的大腦仿佛老舊的電腦,此時稍稍一點操作,都在頻繁的重啟。

每一次回過神來的時候,新的問題又讓他措手不及。

只愣愣地看著天啟皇帝此時好奇地看著自己。

一旁的張靜一更像是一匹餓狼,好像隨時都要撲上來,撕咬自己一般。

其他的同僚們,個個默不作聲,面露懼色,很明顯,誰也不想在這上頭引火燒身。

楊芳家確實很有錢,能出來做官的人家,會缺錢嗎?

或許在嘉靖之前還有可能。

可嘉靖之後,天下早就卷的不成樣子了。

從前雖總會出一些真正的寒門學子,但是現如今,越來越罕見,究其原因,是因為科舉的難度已經越來越高,八股變得越來越專業,這就導致,若是憑借單純的月兌產讀書,也難以和那些擁有足夠資源的人抗衡。

要培養出一個進士,除非有管邵寧那樣極變態的天資。其實絕大多數人,都是需要精心栽培的,不只要有大量的書籍,還需有名師,考試的時候,甚至也需有人指點迷津,富貴人家,有進士級別致士在鄉的人培養你,告訴你考試的各種規則,讓你規避一切可能在作題時的風險,這就足以讓你在考試之中成為人上人。

楊芳也是一樣,楊家家大業大,當然,正是因為家大業大,家里才需要進士,中了進士,家族中有人做官之後,才可以支持家業。

彼此之間,可以說是相輔相成。

此時,天啟皇帝興致勃勃,道︰「來,朕再給你算算,你說你家的生意是賣瓷器對不對,魏伴伴。」

「奴婢在呢。」魏忠賢現在可精神了。

天啟皇帝道︰「上一次,好像是今年年初,也有一個瓷器商賈,據說生意做得還挺大的,叫什麼?」

魏忠賢為難了︰「奴婢也忘了。」

「此人也是抗稅是嗎?」

「對。」

「他怎麼說的?」

魏忠賢道︰「說是雖然買賣做的大,可是生意艱難,要活不下去了,好像是杭州的鎮守太監,要收他一百兩銀子的稅,他大怒,告了御狀,說奴婢放縱宦官在外榨取民財,要將他逼死,這事鬧的不小,有許多的御史都上奏了,這奏疏可以翻出來。」

天啟皇帝嘆息道︰「生意做的這麼大的瓷器商,一年連一百兩銀子的稅都交不出,說是要全家餓死,怪可憐的。咱們楊卿家家里雖也涉及生意,可想來,買賣一定做的沒有那商賈大,所以朕才打個對折,這很合理吧。」

天啟皇帝又掰著手指頭算道︰「一年若是五十兩銀子的純利,十年就是五百兩,朕算這楊家做了二十年的買賣好了,楊卿家,莫非你家有一千兩?」

楊芳︰「……」

天啟皇帝不由地顯出了幾分威嚴,道︰「你倒是說話啊,朕來問你,你次次不答。怎麼,瞧不起朕,要欺君罔上嗎?」

楊芳只好道︰「家里十幾萬兩銀子是有的……」

此言一出,張靜一在旁繃不住了,噗的一聲……

這又是一個大財主啊!

天啟皇帝詫異地道︰「十幾萬兩……你這是勾結了倭寇,還是建奴人,亦或者做了什麼違法亂紀的勾當?噢,朕知道啦,你貪墨,好啊,你居然貪墨了十幾萬兩銀子!來人,來人,將這贓官給朕押下去,送詔獄,看來這里又是一個朱純臣。」

楊芳懵了。

他抬頭,猛的意識到,自己是置身于成國公府。

而這成國公,本是何等顯赫的家族,如今,株連全家,生不如死,這諾大的宅邸,還有無數的財富,一切化為泡影。

他猛地打了個寒顫,求生欲技能立即發揮起來,連忙道︰「陛下,陛下……這十幾萬兩銀子,都是做買賣得來的啊,臣……臣……有賬目……臣沒有違法亂紀,這經商乃是為了求財,陛下是听了哪一個混賬胡言亂語,說什麼做生意掙不著錢的,掙不著錢,誰經商啊?」

他真的急了。

到了這個事關性命安危的份上,若是再不交代,就真的不知道死字怎麼寫了。

畢竟,楊芳又不傻,知道這昏君還有魏忠賢和張靜一,是真的能把人往死里整的,而且自己落下了話柄,別到時候真和成國公一樣的下場。

天啟皇帝頓時身軀一震,與張靜一交換了一個眼神。

君臣二人,此時都抖擻了精神。

天啟皇帝現在就好像一條狼,又聞到了血腥味,他立即道︰「你本份經營,竟也能掙十數萬兩銀子?真的嗎?朕不信!」

楊芳來不及多想,便又連忙道︰「陛下,所有的貨物出入,都有賬目。」

天啟皇帝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狡黠,道︰「你的生意,繳了商稅嗎?」

楊芳︰「……」

天啟皇帝怒道︰「十數萬兩銀子,也不肯繳?」

楊芳便又急了,忙道︰「別人也不繳啊。」

天啟皇帝怒喝︰「別人經商都吃不上飯了,窮的揭不開鍋,一年連一百兩銀子都掙不著,和你一樣嗎?」

楊芳︰「……」

楊芳突然感受到了一陣寒意。

天啟皇帝面容一變,此時顯露出了幾分冷意,接著道︰「此人謊話連篇,欺君罔上,喪心病狂……」

「陛下……」楊芳哭了,哽咽道︰「陛下……臣據實稟奏,江南的財主,多不勝數,這些年,做瓷器買賣,生意都是火爆,據臣所知,這些瓷器商,沒一個不發財的,什麼連百兩銀子都掙不著,這瓷器貴重,買賣這樣的貴重品,沒有萬貫家財,連貨都進不來,怎麼可能連百兩銀子都掙不著?陛下啊………欺君罔上的不是臣……」

天啟皇帝心里舒坦了,就等著他說這句話呢。

天啟皇帝面上大怒,冷厲地道︰「你的意思是,你的話才是真的?」

「臣用人頭作保。」

天啟皇帝道︰「你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朕就姑且信你。只是……朕再問你,這些商賈,何以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抗稅?你們掙了這麼多銀子,連這一點稅都不肯交嗎?」

楊芳嚅囁起來,他覺得自己已經說了太多了,再說下去,只怕……

可現在……為了洗清自己,為了一家老小的性命,哪里還管得了這麼多。

他沉痛地道︰「因為經商之人,斷無繳稅的道理。」

此言一出,天啟皇帝大驚。

張靜一也驚住了。

臥槽,這麼理直氣壯!

這可比皇帝還威風了。

天啟皇帝不可置信地道︰「你說什麼?」

一旁的翰林們都一言不發,用一種意味深長的表情看著眼前的鬧劇。

楊芳道︰「陛下,臣說的是實話。這天下哪里有什麼商賈……」

「沒有商賈?」天啟皇帝皺眉道︰「你到底想說什麼。」

楊芳道︰「臣的生意,從江西販運到杭州,陛下知道,需要經過多少關卡,又要途經多少個府縣嗎?」

天啟皇帝道︰「你繼續說下去。」

「沿途需經過的府縣數十,任何一個府縣的差役,都可以隨時盤查,並且索取賄賂,誰要是敢不依,陛下可曾听說過過破家縣令嗎?」

天啟皇帝點點頭︰「略有耳聞。」

「除此之外,還有關卡,這一路,有十三個關卡,每一個關卡,都隨時可能教你走不月兌,甚至是隨便在貨里給你摻一點東西,污你一個罪名,教你家破人亡。」

天啟皇帝點點頭。

「所以在大明,其實沒有商賈,做生意的……不是尋常百姓,而是像臣這樣的人,亦或者是地方的士紳人家,只有臣和士紳人家,只憑一張名敕,才可暢行無阻。地方的小吏,絕不敢輕易阻撓。沿途關卡的巡檢,也絕不會對臣這樣的人家隨意搜查。」

「朕明白了。」天啟皇帝恍然大悟。

經商,你一個尋常的草民吃了多大碗飯,也配經商?

「這樣說來,那些抗稅的所謂商賈,其實就是百官和你所說的士紳」

楊芳猶豫了片刻道︰「正是如此,臣等做官,士紳們也是朝廷的肱骨,耕地既然不需繳稅,為何經商要繳稅呢?」

黃立極臉色驟然變了,其實這事他是略知一些的,只是……這個蓋子,它不能揭啊。

孫承宗則是面無表情,也只是苦笑。

其他翰林,則個個臉色變得莫名的意味深長起來。

天啟皇帝喃喃道︰「朕明白了,朕一切都明白了,什麼與民爭利,什麼壓榨百姓,一個個說的冠冕堂皇,甚至是在朕面前痛哭流涕,和朕說什麼民間疾苦,說朕派出去的鎮守太監,又是如何的壓榨百姓。這樣說來……這些所謂的‘商’,在尋常百姓面前,是巨賈和官老爺;到了朕面前,他們又成了可憐的‘百姓’。橫豎烏紗帽你們得了,銀子你們也賺了,名聲也有了,便連道義也給你們拿了去,什麼好處都佔了?」

楊芳松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法不責眾,至少自己暫時安全了。

可他並不知道,天啟皇帝在此刻,內心里已升騰起了一團火焰。

「這樣說來,那些抗稅的所謂商賈,其實就是百官和你所說的士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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