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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二七章 罪與罰

獅心河北岸,孔雀城。

這座毫不引人注目的小城,坐落于帝國南方第一重鎮岩溪城,和大陸最西端、獅心河入海口處的巨鯨城這兩座特大城鎮之間,正好佔據了獅心河中下游流域的中央位置。

然而,這座小城周圍的地理條件實在是太過惡劣︰

浩蕩奔騰的獅心河,只是在岩溪城以南流速稍緩、留出了供渡船行駛的通道,而獅心河一旦經過岩溪城、來到孔雀城附近,就會由于地勢急轉直下、河道收窄而流速暴漲,使得任何稍有理智的商隊,都不會選擇取道孔雀城附近過河;

再加上,這地方在上古時代可能是一座鹽湖,如今湖水已經干涸,卻給孔雀城周圍留下了根本無法種植作物的鹽堿地——這也就導致,孔雀城一直位于岩溪城、巨鯨城一東一西兩座重鎮的壓力之下,成為了獅心河北岸唯一的貧民聚居地。

若非孔雀城周圍有幾座銅礦場、養活了一群每天食不果月復的倒霉礦工,這破地方怕不是早就人去城空、不剩一家一戶了。

按理說,養尊處優的南方貴族們,是一輩子都不會踏足這種寒酸地方的——單單是看一看礦場散工以後、孔雀城街道上游蕩的那些黑臉礦工,貴族老爺們都覺得是髒了自己的眼楮。

可天有不測風雲,在這帝國歷九百九十四年的深冬時節,帝國南方的貴族老爺們,還是不得不捏著鼻子,把聯軍的戰爭議會安置在了孔雀城中︰

按理說,但凡南方貴族要組織聯軍,指揮部都應該設在岩溪城的——這座巨城自古以來就是帝國在南方對抗魔族的軍事樞紐,其控制力更是足以輻射到整個獅心河南方流域,算是天然的指揮部選址;

可惜,自從休斯頓大公國一場內亂以後,這座南方重鎮就陷入了失聯狀態︰

老來禍事頻出的休斯頓大公,不僅沒有給抵御魔族進攻的貴族聯軍提供一兵一卒,甚至還緊緊關上了岩溪城們,讓試圖帶兵進駐的南方貴族們踫了一鼻子灰。

跳腳怒罵一通以後,帝國貴族們終究還是無計可施︰

岩溪城是休斯頓大公國首府,人家休斯頓大公不開門,你總不能開著攻城車把門撞開吧?

可岩溪城閉門謝客,那聯軍的軍事議會,又該安置在哪里?

剛入冬的時候,貴族老爺們再加上迪米特里伯爵,都是在巨鯨城吃著海鮮談軍務的;

但現在,他們已經在霜楓嶺得知了獸人犯境的消息、倉皇逃回獅心河北岸以後,卻無論如何不能在巨鯨城當縮頭烏龜了︰這座海岸城市實在是太靠西邊,根本無法統籌整個獅心河流域的布防規劃。

巨鯨城太偏僻,岩溪城不讓進,帝國貴族們左看右看,也只能在神憎鬼厭的孔雀城落了腳。

頗為諷刺的一點是,之前沒有獸人入侵的消息,南方貴族們人人都催著迪米特里伯爵解散聯軍、放大家回去迎新年,簡直把「獨善其身」四個大字寫在了臉上;

可獸人真的來了以後,這幫貴族卻又一下子變得惶恐無比,在軍事議會上拍著桌子要求進一步征兵、加快布防進度,剎那間丫們仿佛又變成最純粹最忠誠的愛國者了;

也只能說,這幫爛貨也的確是在危急關頭,才終于意識到了唇亡齒寒的道理︰

如果真讓獸人打過了獅心河,那咱們所有南方人類都沒有好果子吃!

然而,自打這幫貴族從霜楓嶺逃回來以後,一晃十幾天過去了,每天的軍事會議上倒是你方唱罷我登場鬧得火熱,可真正的軍事部署,卻沒有多少動靜。

從入冬開始,南方各大領地陸陸續續征發了大概三萬多人近四萬的部隊,其中雖然良莠不齊、充斥著酒囊飯袋,但浩浩蕩蕩把陣型排開,氣勢倒的確挺足的;

然而直到目前為止,將近七成的人類聯軍部隊,仍然駐扎在孔雀城附近的軍營里消耗著糧食和耐心,真正被派往獅心河沿岸重要渡口布防的,甚至不到三分之一;

就連各大領地割肉貢獻出的重型武器裝備,也只是那麼象征性地在北岸安設了幾座,大頭還在孔雀城兵營里蓋著油布吃著灰……

至于各領地的法師團就更離譜了︰這幫魔法專業人士隨著領主來到孔雀城以後,不僅沒有出發去往前線,反而每天忙著勾引本地的良家婦女,十二月二十五號那天,甚至有一個得知老婆出軌魔法師的綠帽礦工,抄起鋤頭就想報仇雪恨,結果被流氓魔法師們笑嘻嘻地炸成了碎末,一時間全城民情激憤,最後還是巨鯨城莫比•迪科侯爵出面「主持公道」,開除了那幾個品德敗壞的魔法師,這才穩定住局勢……

這一切的爛事,都是因為,由南方貴族們組成的軍事議會,每天,都,他媽的,在,吵架扯皮!

根據常理,在帝國南方總督區里,起碼有三個人可以主持大局︰

第一個,是帝國南方總督迪米特里伯爵——留在霜楓嶺沒回來。

第二個,是南方老牌貴族休斯頓大公——岩溪城電話佔線,查冇此人;

第三個更不用提了,是某位剛上任的「總裁南方軍務」大人……

總結下來就是,軍事議會里人模狗樣幾十個當地貴族,就沒一個說話算數的。

軍事事務都是利益分配,誰去哪駐防誰在前邊送死,這都事關自家領地的利益——帝國南方的貴族們雖然有心抵御獸人,可誰也沒有派自己人去危險地帶駐防的國際主義精神,眾人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長時間扯皮不下,于是就造就了如今「空有大軍、無人進場」的窘境。

這天是帝國歷九百九十四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新年前夕。

傍晚七點,帝國南方的貴族們和往常一樣,聚集在孔雀城唯一一家像點樣的酒館「翠鳥之羽」的二樓,裝模作樣地開起了「軍事會議」。

流程和之前也沒什麼區別︰

剛開會,大家痛心疾首地反思一下昨天會議的失敗(每天都很失敗),自責太過自私、最終沒能達成任何共識,然後互相為昨天的不當言行道個歉、勾肩搭背地表示一笑泯恩仇,會議在其樂融融的氣氛中正式開始。

然後,唯一一個地位略高的領主莫比•迪科侯爵,便把昨天積攢下的問題和今天新出現的問題一起拿出來供大家討論。

討論一開始,大家還都假惺惺地,字里行間充斥著小資產階級的玫瑰色;

但隨著話題深入、觸及到各大領地的核心利益,特別是涉及「派誰家的士兵駐防第一線」這種話題,髒字、人身攻擊、巴掌和靴子就開始在會議桌上空亂飛了。

眼看著一眾貴族吵吵嚷嚷掐成一團,有心想要搞出個結果的莫比•迪科侯爵,最終也只能和昨天(以及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大大大前天)一樣,縮在房間的角落里悲傷地啜飲著一杯苦艾酒,心中充斥著「時無英雄、乃與豎子同列」的辛酸。

——剛從霜楓嶺回來那兩天,莫比•迪科侯爵還有心主持大局,代替不在此處的總督大人把各大領地搓成一股繩;

但很快他就發現,誰听你丫的啊!

別的不說,這些帝國貴族里公爵沒有,但侯爵可有好幾位,論起貴族頭餃誰也不怵你個巨鯨城侯爵!

而且巨鯨城雖說是僅次于岩溪城的南方第二大城,但由于偏居海邊、吃的是對魔族海貿和漁業的利潤,天然地和內陸領地合不來——南方貴族們打架歸打架,在這一點上倒是很有共識︰不管誰主持大局,反正不能讓你個洋涇 來!

不過,在十二月三十一號這天的夜晚,如往常一樣苦著臉喝了一杯又一杯、毫無喜迎新年歡快心情的莫比•迪科侯爵卻沒有意識到,命運女神和龜速碼字的網絡寫手一樣,似乎都對于「新年新氣象」這句俗語有特別的偏愛——

——因此這個跨年夜,注定是無比的不尋常。谷

莫比•迪科侯爵被一口格外濃烈的酒水嗆得咳嗽起來時,會議桌旁的貴族們,正為偵察事務大打出手。

事情也很簡單︰雖說早在十二號,他們就在霜楓嶺得到了獸人入侵的消息……

……可如今都到跨年夜了,就算推開窗戶舉起望遠鏡,可那獅心河對岸,卻還是沒有任何獸人的蹤跡啊?

于是,在某領地一個不嫌事大的軍官的建議下,貴族們開始盤算著,要不要往裂魂之地上派幾個斥候、探一探情況?

——是的,都他媽半個多月過去了,丫們連個偵察兵都沒往對岸派過。

然而關于這個議題,一個腦滿腸肥、酷似豬頭的南方伯爵,發言最有代表性︰

「要派你們他媽派!格老子的憑什麼讓我的偵察兵去!」

然後,苦酒入喉心作痛的莫比•迪科侯爵,就听到另一個貴族夫人大聲問道︰

「不對啊!如果獸人快要攻過河了,霜楓嶺那個伊戈爾家的小雜種,不是應該給咱們發冬擁鴿報信嗎?」

「報個錘子報哦!」豬頭貴族罵道,「就他們那個逼養的小破領地,擋得住他媽的聯邦獸人?!自己命都沒了,還給咱們報信?說不定現在,獸人就在拿他們霜楓嶺的骨灰拌飯吃呢!」

「那總督大人怎麼辦?」貴族夫人用扇子捂住了嘴,「總督大人不是也留在那個垃圾領地了嗎?」

「迪米特里那個雜種,總督是吧!」豬頭貴族冷笑連連,「總督大人的骨灰拌飯,更他媽的香!我就明說了,那幫腦癱東西,肯定已經被獸人大軍碾成渣了!」

「那那那那咱們怎麼辦?!」貴族夫人花容失色,「獸人要是打過來了,我們還沒布防好呢呀!我、我們得趕緊派偵察兵過河看看!」

「要派你們他媽派!格老子的憑什麼讓我的偵察兵去!」

——至此,成功完成一個循環。

類似的蛋疼對話,變著花樣重復了大概四又九分之六圈,終于被一聲地動山搖的巨響打斷了——有人猛地撞開了房間的大門,用力之大,甚至把靠門附近坐著的幾個貴族老爺震下了椅子。

「操!」豬頭貴族扭頭就要找開門者算賬,看看是哪個送酒的酒店招待這般沒教養;

然後,他的下一個字卡在了喉嚨里。

因為穿過門口騰飛灰塵走進屋中的,是一個如劍蘭花一般英氣逼人、貌美無雙的金發女子,她身上的白銀色鎧甲、腰間懸掛的一金一銀雙劍和胸口懸掛的家族紋章,讓屋中的貴族們一時只覺目眩神迷。

豬頭貴族愣了三秒,正想著是哪個在場的貴族孫子這麼艷福不淺、養了這麼漂亮的一個劍士小妞,然後就看見一個似曾相識的黑發年輕人,跟在這金發女劍士身後緩緩踱進了屋。

莫比•迪科侯爵「砰」地摔掉酒杯,如被針刺一般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愕然便道︰

「艾……艾略特•伊戈爾……」

壓根就沒人理他。

因為跟在夏侯大官人之後走進屋的,則是表情冷峻的帝國南境總督安東尼•迪米特里伯爵,以及一眾貴族早有聞名的東境名將帕沃爾•埃爾德里奇統領——

——換言之,幾個早該死在裂魂之地、死在獸人狼騎兵刀下的亡魂。

豬頭貴族一時想不起來這有些面熟的黑發年輕人是誰,但迪米特里伯爵他還是認得的!他目瞪口呆地盯著南境總督,結結巴巴地道︰

「你……您……您怎麼……」

但迪米特里伯爵並沒有回答他,而是朝著那個黑發年輕人謙卑地點了點頭。

豬頭貴族傻乎乎地轉頭,望向黑發年輕人。

他的豬腦突然通過了一股電流,令他恍惚想起,這年輕人好像就是「總裁南方軍務」的霜楓嶺公爵,「伊戈爾家的小雜種」……

「喂。我問你。」夏侯炎筆直地站在會議室門口,用手扶著腰間的指揮刀,對著豬頭貴族冷冷問道,「這半個月,你的領地往獅心河北岸,派了多少兵?」

「什……什麼……」豬頭貴族的大腦宕機了。

「我、問、你。」夏侯炎一字一句地又問了一遍,目光中的殺氣愈發明顯,「這半個月,你,往獅心河北岸派了多少兵?」

豬頭貴族懵了。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不知道為什麼會突然有一群本不該存在的人,在跨年夜的晚上,闖入了軍事會議的房間。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在這個年輕人的目光逼視下,他竟然有種兩股戰戰、幾乎就要尿失禁的慌亂感。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變成了一個不打誑語的老實人。

但他偏偏就是在潛意識驅使下,結結巴巴、慌里慌張地如實答道︰

「沒……沒派……」

話音未落,一身亮麗銀甲的女劍士便已猛然上前一步,一個上勾拳搗在了豬頭貴族的肚子上。

全金屬拳甲和滿月復肥膏撞出了一聲巨大的悶響,然後,這個圓滾滾的貴族老爺就轟然倒在地上,發出了經久不息、繞梁三日的悲切哀嚎。

除此以外,剛才還喧鬧不堪的會議室,再無任何聲音。

然後,夏侯炎看也不看疼得滿地打滾的豬頭貴族,緩緩踱到下一個貴族面前,用一模一樣的冷淡聲音,再次問道︰

「你。這半個月,你的領地往獅心河北岸,派了多少兵?」

貴族先生望著愛麗絲•康姆斯托克的金屬拳甲,腦門上滾下了一顆豆大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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