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份暗戀——曝光是在舊時代。
那是在《中國精神疾病分類方案與診斷標準》還沒改版——年頭, 同性戀被定義為性-變-態，屬于精神疾病其中一——
且當時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國家通過了同性可婚——法律。
根本沒有前例可依。
沈問秋心底升起前所未有——恐懼，不可以——, 這是不被允許的。
陸庸對他——感情, 居然不是友情，——是喜歡他嗎？那他呢？他自己內心是怎樣想的？沈問秋根本不敢去琢磨。
霎時間, 他仿佛已經看到爸爸用失望——眼神看著他，又看到別人嫌惡指點的目光, 內心世界崩坍，天旋地轉。
他會被送去精神病院治療嗎，會要大把大把地吃藥而變得瘋瘋癲癲嗎？沈問秋怕到幾乎發抖起來。
陸庸問︰「……你怎麼來了？」
陸庸只是上前了一步, 沈問秋一驚一乍地往後一退，撞到桌——, 桌上——書掉下來。
「啪嗒。」
陸庸看到那本筆記本, 臉色大變。
沈問秋太慌張，他一句話沒說, 下意識想要把被他弄掉——筆記本撿起來，剛拿到手上, 陸庸已經走到他——近前。
沈問秋——反應就像是怕被什麼病菌沾上一樣, 往邊上跳開，他驚恐地看著陸庸。
陸庸猶如被傷透了心, 可憐巴巴地看了他一眼︰「——別怕我……」
沈問秋嘴唇嚅囁顫抖，只有虛弱的聲氣，——無法言語。
陸庸對他伸了伸手, 又像是不敢踫他，縮了回去，默默看著他, 喉嚨嘶啞地低低說︰「對不起。」
沈問秋冷汗涔涔，臉色青白。
陸庸走近半步，像是豁出去了，又像是無可奈何，聲音里浸滿了溫柔，也隱隱有無法割舍——偏執和瘋狂︰「我喜歡你。沈問秋。」
「不是朋友之間的喜歡，是想和——談戀愛，想和——zuo/ai——喜歡。」
沈問秋听到這里，如夢初醒，終于動了，逃也似的跑了。雖然他沒有明確拒絕，可他——態度已經說明了一切。
生怕陸庸會追上來一樣地逃了。
等逃遠了，沈問秋——發現自己手上還抓著那本筆記本。
沈問秋看看手上拿著——沉甸甸的筆記本，隨意翻了一下，寫滿了字，都快寫完了，他連看都不敢仔細看，只是瞧見陸庸的親筆字跡，他就燒心。
沈問秋對自己簡直哭笑不得。
他在干什麼呢？
沈問秋沒有帶包，身上也沒有能裝得下這本書——口袋，最後還是只能麻煩礙事地直接——本子拿在手上。
這本書揣滿了陸庸對他無法直面傾訴——愛意。
盡管沈問秋知道別人看不見，可是光是走在人群中就讓他害怕，他真——很害怕，怕隨時會被人看穿。
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另一個種族，是無法被人類接受——怪物。
他不過是披上了正常人的皮混入其中——已。
路過一個大垃圾桶。
沈問秋看了看手上——筆記本，他覺得應該要拿去丟掉，渾渾噩噩地走到垃圾桶旁，一閉眼，咬牙，直接扔了進去。
他听見「噗通」——墜落的輕響。
听上去又沉又輕。
比扎心窩一刀還疼。
沈問秋緩了兩口氣，轉身走開，沒走出兩步，他眼角看見一個大媽過來翻垃圾桶。
反正都丟掉了，丟掉——好。沈問秋反復在心里說。
那個大媽嘀咕說︰「多好的一個本子啊，怎麼就扔了呢？嘖，寫過——，賣廢紙也值不了幾個錢……」
沈問秋覺得自己——腳被牢牢黏在地上，他實在忍不住，折身匆匆趕回去，把本子要回來︰「婆婆，這是我——，請還給我。」
她還不樂意還︰「上面寫——名字了嗎？就是你——了？——都不要了，給我吧。」
沈問秋一點體面都不要了，憋紅了臉，丟人地在路邊和她爭論起來︰「是我——，就是我——！請還給我！！」
沈問秋把書搶了過來，小跑著離開。
沈問秋不知不覺地來到公交車站，這兩年他在自己家和陸庸家奔赴，這幾條路他閉著眼楮都能走，下意識就走到了這里。等回家的那班車，沒有座位了，他就站著等。
公交車到了。
沈問秋麻木地跟著人群上車，走到車門口時，他停了兩秒，回頭看了一眼陸庸家——方向。
沒有人。陸庸沒過來。
司機問︰「——堵在門口干什麼？到底上不上車啊？」
沈問秋低下頭，走上公交車，在最後一排——座位落座，他把陸庸的筆記本放在腿上。
因為剛——被他丟進了垃圾桶，都弄髒了，沈問秋掏了掏自己——褲子口袋，沒帶紙巾，他就用自己——衣袖去擦布書衣上——污漬，擦不干淨。
他也知道肯定擦不干淨，可他就是想擦，越擦越想哭。
旁邊沒有別人，他鼓起勇氣翻開。
厚厚——書里夾著什麼東西，沈問秋翻到最後，是他們倆——合照。
之前一起去游樂園的時候拍——合照。
那是個陽光燦爛——晴天，他們跟游樂園的玩偶拍照，陸庸看上去真不能說是英俊，他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對著鏡頭拍照，表情和動作都很僵硬，他還記得自己反復哄陸庸，讓他放松一點，笑一下，結果陸庸扯著嘴角彎了個特別古怪的笑容，惹得他哈哈大笑。
這一刻被定格下來。
陸庸在照片——另側寫下一首詩︰
【我曾經愛過——︰愛情，也許
在我——心靈里還沒有完全消亡，
但願它不會再打攪——，
我也不想再使你難過悲傷。
我曾經默默無語、毫無指望地愛過——，
我既忍受著羞怯，又忍受著嫉妒——折磨，
我曾經那樣真誠、那樣溫柔地愛過——，
但願上帝保佑——，
另一個人也會像我愛你一樣。】*
落款日期就是前幾天。
沈問秋鼻酸起來。
他好不容易——攢起的一丁點勇氣瞬間都消散了，沈問秋無法再看下去，他有自知之明，再多看幾眼，他可能會哭，更可能會做出很不理智的事情。
這件事不管怎樣想都是不對的。
這是不對的。沈問秋吸吸鼻——，默默對自己說，這是不對的。
不管是對他還是對陸庸來說。
……
田邊。
陸庸和沈問秋一前一後，深一腳淺一腳地往回走。
兩個人敞開天窗說話，對著當年的細節。
沈問秋剛哭完，沒停好，還帶點哭腔，時不時打個哭嗝，慢慢地說︰「我就是害怕，我太懦弱了，那時候年紀還小……但我當時已經把出國的事給推了，我那次就是想去告訴。」
陸庸︰「嗯，我後來還很奇怪，——怎麼沒出國。他們我都不熟，我沒辦法去問，我還以為是你沒申請上……」
陸庸這臭嘴！沈問秋破涕為笑︰「我申請上了啊，我那會兒還是很優秀——，——瞧不起誰呢？」
陸庸慌慌張張地嘴笨道歉︰「我不是那個意思，——成績那麼好，一定能申請上，所以我——更奇怪嘛。」
沈問秋笑笑︰「我知道……」
陸庸憋了一會兒，又問︰「那我——……我——情書被——扔了嗎？」
沈問秋說︰「我本來想扔掉，但我舍不得扔掉，最後還是帶回去了。」
可是沈問秋搬到他家來的時候就沒有行李，壓根沒有那本書。
沈問秋長長嘆氣，他看了看天空，說︰「我也不敢把他放在家里，怕被我爸發現，所以一直是帶在身邊的。後來我家破產，我整理行李搬出去，把那本日記本跟別的一些書裝在一個紙箱里，但是寄出去以後寄丟了，我找了好幾個地方，都沒有找到。」
「對不起啊。」
「沒關系。」陸庸完全不生氣，他非常老實地說，「我還可以再給——寫。」
沈問秋慢騰騰地紅了臉。
陸庸往他身邊湊了湊，想去牽他——手︰「我可以和——談戀愛嗎？」
沈問秋靜靜望了他一會兒，還是搖了搖頭。
即使失望過無數次，陸庸依然覺得無比沮喪︰「那我，那我明天再來問……」
沈問秋又搖頭︰「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有件事得先問清楚，大庸，我當年給——寄高考謝師宴的請帖，——為什麼不來呢？本來，說不定我們那時候就能和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