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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先去洗個澡。」陸庸一回家就說。

他今天抱了模了髒兮兮的流浪狗,沾上一身臭味,總怕被沈問秋嫌棄。

陸庸記得自己小學時有段時間被班上同學排擠,因為他是賣破爛家的小孩。

就算他勤快地洗澡,連冬天都每天更換衣服,把手搓到發紅破皮,也還有調皮的小孩捏著鼻子嘲笑他一身垃圾臭,被他踫到就咋咋呼呼說被模髒了。

沈問秋看著他,忽然想起來地說︰「陸庸,你洗澡的時候要把手摘下來嗎?」

陸庸都在沈問秋睡著時偷偷去洗澡,或者洗完再重新佩戴好義肢出來,平時沈問秋見到的陸庸健全的形態。他現在有了另一只手,想在沈問秋面前更新自我形象。

「嗯。」陸庸僵了一僵,這是他刻意這麼做的,「睡前也會摘下來的。畢竟不是真的手臂,一直戴著會疼。」

沈問秋更好奇了。

陸庸見他很想知道,問︰「你是想看嗎?」

沈問秋︰「可以看嗎?」

陸庸︰「可以的。」說完,陸庸就準備展示給他看,手指搭上紐扣時還是讓他覺得有幾分羞恥,首先得月兌衣服——

夏天穿得薄,他穿的襯衫,里面是件t字背心,陸庸身材非常健美,背很厚,鼓囊囊的胸部肌肉將有彈性的布料撐起來,臂膀也很粗。

沈問秋總覺得與陸庸十幾歲那時好像不太一樣,以前是精瘦,現在肌肉更多了,好像又不止是這樣,他多觀察兩眼,終于想到了,伸手捏了下陸庸的右肩︰「我記得你以前右肩比現在薄。」

陸庸被他模了下,耳根偷偷發紅,說︰「以前只能用左手干活,兩邊肌肉鍛煉量差得多。我後來又特地練過,把兩邊肩膀盡量練得一樣粗。」

沈問秋笑說︰「高中軍訓那會兒你走直線老是不小心走歪。」因為兩邊不平衡。

陸庸的金屬義肢幾乎覆蓋到肩膀。沈問秋大致知道他讀書那時為什麼不戴義肢,因為配不上,陸庸右手殘肢比較短,難以佩戴便宜些的傳統義肢。

他听陸庸跟他講起過,陸庸並不是天生的殘疾,他在十歲以前還是個四肢健全的男孩子,右手是他的慣用手,寫的一手好字。那年暑假他回老家鄉下玩,在樹林里摘樹莓時遇上毒蛇,被咬中了小臂。

那種毒蛇的血清很罕見,當地沒有血清,輾轉找了兩家醫院,都無法收治,再送去市中心醫院,耽擱了一天還是沒有。那年頭醫學和通訊都沒這麼發達,他的性命岌岌可危。主治醫生當機立斷,沒空再等,在迫不得已的情況下,最終還是選擇了截肢。

好歹命是保下來了。

陸庸左手抓著右手胳膊,按了下外側一個按鍵,再一旋,只听「 」的一聲微響,這只胳膊輕松被卸下來。

沈問秋嘖嘖兩聲︰「好酷啊。」

陸庸的斷臂截面上有一截金屬合齒狀物,沒等沈問秋問,他主動解釋說︰「這個是做手術植入進去的連接端,植入式骨整合義肢技術。義肢裝上去更加牢固。」

沈問秋心癢癢地問︰「我可以模模嗎?」

陸庸點頭。

沈問秋站在他身邊,伸出手,指尖剛踫到他的肩膀,又收回去,說︰「我先去洗個手吧。」

沈問秋特意去洗手以後才回來,生怕會沾染上細菌。見陸庸還坐在客廳衣衫半褪,等著被模,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而且從他這個角度看過去。端坐著的陸庸讓他想到了斷臂的阿芙洛狄忒,又或是古羅馬的戰士,盡管缺一只手,但還是充滿了古典般的美感,無關性別的俊美,但植入斷臂截面的骨合性材料又極具科技感,糅雜在他身上,矛盾而有魅力。

沈問秋指尖因為沖過水而微涼,在陸庸的斷肢面輕輕撫摩,他問︰「平時會疼嗎?」

被沈問秋觸模到的地方讓陸庸有種發燙的幻覺︰「有一點,不過不礙事。」

「平時睡前和起床,我都會進行消毒,保養。」

小時候手剛斷的頭幾年,他的幻肢痛癥尤其嚴重,總覺得那截已經被切割掉的手臂還在,仍在無形地被灼燒撕裂著,每次發作,都會疼痛難忍,讓他整晚無法入睡。醫生說這種病出自心因,無藥可醫,他只能勸說自己忍耐。

後來好一些,斷斷續續地偶爾出現,一出現還是令人難以忍受。

但自他遇見沈問秋以後,這種無法解釋、無法治療的痛癥就離奇消失了。那是他最舒服愜意的一段日子。

他們分別之後,幻肢痛又復發,每次發作,他就會想起沈問秋,仿佛身體在不停提醒他,要記住沈問秋。

也得記住沈問秋厭惡他,他不可以再去接近沈問秋。

「這輩子都別再出現在我面前。」

像個魔咒一樣。

有幾回他幾乎忍不住想要問同學關于沈問秋的事,話到最後還是吞回去。一旦問了,他就會破戒,重新成癮。

沈家破產的事,陸庸略有耳聞,倒沒有主動打听,又知道他被朋友收留,覺得也許不需要自己幫忙。

看,沈問秋是那麼好的人。

就算沒有了錢,還是有一群朋友願意幫助他。而他只是沈問秋曾經的眾多朋友之一罷了。不足為道。更何況他們早就絕交了,連朋友都稱不上。

他接到警察的聯絡時終于知道情況很糟糕。

他找的律師將沈問秋的一堆前科整理過告訴他,陸庸才發覺,在他沒注意的時候,沈問秋已經成了一個世俗標準意義上的「爛人」。

就像江陵說的那樣。

可,要不是沈問秋變成「爛人」,哪輪得到他撿回家?

他不介意。

沈問秋就是沈問秋。

沈問秋模了模,又俯身,嗅了嗅他︰「是有一股狗臭味。」

陸庸坐不住︰「我現在就去洗澡。」

又問︰「我要是在上班沒空的話,你可以幫我去醫院看看那只狗的情況嗎?」

沈問秋沒有馬上答應,沉默了須臾,才慢吞吞地說︰「要是你實在不方便的話,反正我也沒事做。」

陸庸就是想給他找點事做,人沒事做就會胡思亂想,有事可做才能振作起來。

沈問秋懶得洗澡,他在沙發躺下,裹上毯子,想︰該怎麼讓陸庸對我失望透頂呢?江陵都說了我什麼壞話?

江陵那人,以前跟沈問秋關系是挺好,沈問秋自問自己爛自己的,也沒拉人一起爛。江陵本來就也好賭,跟他一起去賭,輸了五百多萬。

後來沈問秋知道江陵跟他女朋友還有半個月要結婚,他多事,給女生發了短信,告知了這件事。這個女生也夠狠,當時已經領了證,還懷著孩子,她情願打胎、離婚也要分手。

江陵從此跟他反目成仇,快恨死他了,還罵他是殺人犯。

沈問秋其實都懷疑場子被警察一窩端了,就是江陵這廝舉-報……雖然也該舉報就是了。

沈問秋大概知道江陵會說他什麼壞話,從別人那隱隱綽綽有听說。他家破產以後,他就成了一個人品惡劣的人。

于是,沈問秋在早餐時說︰「可以借我點錢嗎?」

陸庸像有點警惕,問︰「……你要錢干什麼?」

沈問秋看他捏緊筷子的手指,心想,一定是在懷疑我要錢去賭博吧?正常人都不會輕易借錢給賭狗。賭狗不值得同情。

沈問秋說︰「兜里一個錢都沒有,太不方便了。要買煙買酒啊。」

陸庸沉思了好幾分鐘,才不情不願地問︰「要多少?」

沈問秋說︰「五千。」

先摳個五千出來,能從陸庸這麼節約的人那里摳出錢,他還挺有本事哦?

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笑了下,說︰「……我高中一個月的生活費就是五千。我給你寫借條。」

陸庸還是不大想答應,沈問秋口袋里有錢,就有路資離開了。

沈問秋仿佛默認他已答應的態度,輕飄飄、笑嘻嘻地說︰「給我現金吧。不要轉賬。」

「轉我帳上銀行會直接劃走抵債務。」

陸庸輕輕皺了下眉,只是一瞬間,沈問秋看到了,立即垂下眼睫。

他是想惹陸庸厭惡,可真這樣做時,又覺得像在自己心口捅一刀。呵呵,這下他的人品差證據確鑿了。

「好。」陸庸說,他沒有拖延,直接去樓下銀行二十四小時自動提款機取了五千塊現金給沈問秋,交換來第二張借條,他仔細收好。

他其實不在乎借條,只是假如沈問秋想寫,那他就收下。

「那我去上班了。」陸庸站在門口對他說,「晚上七點前會回來做飯。」

像在暗示,要是出去玩了,你也得要七點前回家。

「嗯。」沈問秋站在門口,送他離開,態度可有可無。

陸庸總覺得有哪里不對勁,尤其是昨天沈問秋疑似不告而別的行為之後。

他很擔心今天一回來,沈問秋就不見了,真想一直待在家里,看著沈問秋。可是公司的實驗開發進程得盯,各種事務不能不處理,而且他也不可能像是把人關住鎖住一樣地困在自己身邊。

要讓沈問秋覺得他的身邊安心,才會長長久久地留下來吧?

好。陸庸走了。

家里只剩下他一個人。

沈問秋低頭,看著桌上那一沓嶄新的鈔票,數了五六遍。好煩,媽的。陸庸是什麼聖父?傻成這樣怎麼混到總裁的?明知道他很可能拿去賭,為什麼還要給他錢?

他以手指撥動鈔票邊緣,聞了聞,新鈔的油墨氣味。

這錢看上去和別的錢一樣,可他知道其實不一樣的。陸庸的錢那麼干淨,他舍不得弄髒。

沈問秋想起書房里那些署名「陸庸」的捐款贈書。

……之後陸庸問起來,再騙他說的拿去吃-喝-嫖-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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