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出口, 唐心訣轉眸與之對視。
青年神色沒有半點變化,仿佛被指出的邏輯漏洞只是個無足輕重的話題,自顧自束著手, 繞敞篷車走了一圈,泰然自若地轉移話題︰
「我幫你看了眼,除了太舊外車沒什麼其他問題,只是收音機壞了, 需要幫忙修一下嗎?」
唐心訣注視著這名瘦削青年。
除卻加油站員工的制服,他看起來的確與自己年紀相仿,仔細看去一幅學生模樣, 不像普通鬼怪那樣明顯易怒,身上氣息內斂得難以察覺, 只有在靠近時才能感應到一絲陰冷。
這還是她在精神技能加持下,才能捕捉到的一絲異常。
一個可以隱藏自己實力與氣息的鬼怪。
如果不是對方自爆家門,唐心訣也難以——其和這場副本其他npc區分開, 因為對方除了用加油槍試探過一次, 並沒做出危險舉動。
然而……唐心訣眸光微動, 皮搋無聲出現在掌心。
雖然沒經歷過一本大學的難度, 但她並不認為在正常情況下,一本大學的鬼怪會出現在三本考生的c級考場里。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沒得到回應, 青年也不在意︰「當然,修理不是免費的,也不能用瑪雅斯女乃女乃報銷。」
他懨懨靠著另一邊倒車鏡, 看起來只要車開走就會被輕飄飄甩飛。
唐心訣卻有種直覺, 如果青年不起身,這輛車可能無法再開走。
她想了想︰「你要什麼報酬?」
似乎沒想到唐心訣這麼好說話,青年微微一挑眉︰「報酬很簡單, 我既不要你身上最值錢的東西,也不要最廉價的東西,在這之間的範圍,你可以任意選一樣給我。」
「當然,你所給報酬的價值,決定了收音機修好的程度。」
順著青年的話,唐心訣看了眼落灰的車載收音機︰「這算考試作弊嗎?」
「當然不算。npc可以在有限範圍內為考生提供點無傷大雅的小幫助,雖然一般情況下,沒有npc會這麼做。」
唐心訣搖頭︰「不,我不是問我自己……我是問你。」
「在考試中途亂入考場,取代原本的加油站npc,干涉副本進程與考生互動,算不算考試作弊呢?」
不合身的加油站制服,不熟悉的加油技術,破壞工作地點的無所謂態度,以及出了「問題」的正式員工。
唐心訣甚至覺得距離她剛剛驅車趕到加油站,與青年前來「兼職」也就是前後腳的距離,對方來不及把設定補充完善,絕對的自信又導致他並不在乎被拆穿,才導致漏洞百出。
青年︰「……」
片刻寂靜,他悠悠道︰「我听說——本大學里,有一個學生首次利用監管系統,——功舉報了違規的npc。」
唐心訣不置可否。
既然青年已經知道她是三本大學,又是專門而來,就算對她一清二楚也不意外。
不過這也明確指出一個信息︰鬼怪之間消息互通。
它們並不泅于某個單獨副本里,甚至某——時候可以自由移動,甚至闖入其他考試。
緊接著又听青年繼續說︰「那名新生不僅連鍋端了考試和整個課程,連坐科任老師,前後戕害npc數量多達數十名,連黑暗生物都不放過,在三本大學為禍橫行,已經引起了——方注意力……」
唐心訣︰「……」???
連鬼怪之間也能三人成虎?
她沉默兩秒,微笑道︰「你可能認錯人了,我听不太懂,什麼叫舉報?」
青年垂眸望向她︰「我還听說,這個新生姓唐。」
唐心訣把馬桶搋在手中一轉,毫不猶豫︰「我姓馬。」
「……總之,」說話似乎讓青年十分疲憊,本來就蒼白的臉色更蒙上一層灰暗,比唐心訣看起來還要弱柳扶風,他吐出一口氣,「現在我們都有彼此的把柄,不如各退一步,我幫你修理好收音機,你意思意思給點東西。」
唐心訣也不想再與之糾纏︰「可以,那麼作為交換,你可以得到我的友誼。」
「……」
青年一口氣似乎沒喘上來,幾秒後從牙縫——緩緩道︰「友誼?這就是你給我的報酬?」
唐心訣神情端肅,言之鑿鑿︰「實不相瞞,我是一個廣結善緣的人,每一場考試的npc都會對我交口稱贊。看到剛剛的沒臉小男孩了嗎?這就是友誼的力量。」
「哦。」
對方氣不喘了,眉頭不皺了,連鬼怪的陰冷氣息都不再隱藏,臉上勾起譏諷弧度︰「看來你對這場考試很有信心,並不需要額外幫助。不知你的室友看到這一幕,心——會作何感想。」
「你當然無法猜測我室友的想法,因為你沒擁有過一個正直學生的友誼。無論如何,感謝你于百忙之中抽空下考場,然後兩手空空的來,兩手空空的走。」
唐心訣不卑不亢。
時間在她心中計數,一秒一秒向下流動。
對于來路和能力都未知的鬼怪,她不可能把任何實物交給對方。當然,如果非毫無希望,也想看看收音機被修理後有什麼效果。
她在賭,賭對方既然找到了她,哪怕只是閑得試探,也不會甘心找了個寂寞。
鬼怪可以聰明冷靜,卻永遠貪婪。
短暫的劍拔弩張在空氣——蔓延,而後在青年的低咳聲中消弭。
「李小雨說的沒錯,這次新生真的有點難搞。」
唐心訣眉心一跳,李小雨?
——青年與李小雨認識?
「友誼嗎?好吧,既然你這樣說了……」
來不及細想,一張紙忽然出現在唐心訣面前,仔細看去,紙上的模板既像是債條,又像是簡單的契約。粗略掃了眼具體內容,約等于︰自願送給友誼,不得反悔或撤銷,此約定于9月xx日生效。
「看你的表情似乎有——意外。」
見唐心訣微愣,青年終于揚起一縷得勝的笑容,「很神奇吧。在所謂npc的世界中,哪怕是虛無縹緲的友誼,也可以用契約形式表現出來。如果你真心想要付出報酬,那就簽訂契約吧。」
唐心訣施了一個鑒定術︰
[這是一張萬能契約,一旦簽名就不可更改。至于契約內容,只需要手動替換關鍵詞就可以了。]
唐心訣了然,笑了笑,提筆寫上自己的名字。
一眼望去,青年簽下的名字也落入眼中︰伍時。
唐心訣記下這個名字。
交易達成,青年也不再廢話,在收音機上拍了兩下收回手︰「修好了一部分,你的友誼有——少價值,它自然就會恢復——少用處。」
擰了兩下按鈕,果然有滋滋聲傳出。唐心訣點點頭,問︰「當收音機修完後,如果我的友誼發生改變,它的修復度也會隨之變化嗎?」
伍時懶散挑眉︰「自然不會……」
徹底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他張了張嘴︰「友誼改變?你想違背契約?」
唐心訣微笑起來︰「我當然不會違約,你已經得到了我的友誼。只是很快,我意識到你和李小雨是朋友,很巧的是,我曾經在考試中與一名叫李小雨的同學,有著——許的矛盾。」
「根據恨屋及屋的道理,我們的友誼在這一分鐘,就要比上一分鐘打掉十分之九的折扣。不過無需擔心,畢竟契約沒有規定友誼的類型,到底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還是小人之交甘若醴。」
唐心訣踩下油門,對剛剛結識的朋友比了個再見的手勢︰
「很神奇吧,在人類的世界中,友誼就是這麼變幻無常。」
油門踩下,敞篷車揚長而去,——已經失去笑容的鬼怪遠遠甩到視線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