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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出發去別莊那一日, 趕——了一個大晴天,溫暖和煦的陽光照得人暖融融的。

章嬤嬤推門——來,看阿梨坐——梳妝台邊, 便走過去, 輕聲提醒,「主子, 該出發去別莊了。」

阿梨回過神,回頭朝章嬤嬤一笑, 站起身, 道,「好,走吧。」

她邁過那扇門檻, 便見到李玄站——游廊——,似乎是——等她。

阿梨走過去, 朝——屈了屈膝蓋,然後稍稍抬起臉, 望著李玄。她今日要出門,所以穿得很暖和,藕荷的襖子,雪白的錦裙,外頭罩了件繡著梨花紋的淺青披風,披風很長, 將她從頭至尾, 都嚴嚴實實包裹——那一襲錦面里。

李玄朝前走了一步,抬起手,輕輕將阿梨的帽子罩——,帽檐邊緣那一圈雪白的毛, 襯得她面白如玉。

見此情景,章嬤嬤幾個都停下了步子,站得遠遠的,該低頭的低頭,該轉身的轉身,無人窺視——攪兩人。

李玄收回手,雙手背——身後,整個人長身而立——今日穿著那件連理枝紋的錦袍,面容清貴,面——沉靜,只眼里透出點旁人都看不出半分的不舍——

只站——那兒,再無旁的動作,朝阿梨點點頭,「走吧,我送你出府。」

阿梨乖乖點頭答應下來,兩人一前一後朝後院大門走去,馬車已經——那里等了片刻了。

香婉撩起簾子,等著阿梨,阿梨朝李玄屈了屈膝,便踩著矮凳,——了那輛青布蓬頂的馬車里。

片刻,馬車緩緩動了起來,風吹過來,撩開簾子的一角,阿梨從那縫隙里看出去,便看到漸漸遠去的李玄——

站——那里,一如平日那樣沉穩自持,只一瞬的功夫,那簾子便落下了,香婉趁勢——前,將簾子拉好,用木鉤鉤住,邊道,「天還冷,主子別吹風。」

馬車慢吞吞地走,花了不到半日的功夫,便到了那別莊,說是別莊,——實也並不偏僻。

阿梨下了馬車,——香婉一起——了別莊,里面更是已經收拾齊整了,該有的都有,阿梨就這般——這里安頓下來。

別莊的日子,比起府里,反倒要自——些,這里沒有旁的主子,下人也不似府里那樣精心□□過的,除了阿梨帶來的幾個,——它的都是附近農戶家來做活的,性子淳樸。

因是——莊子里的緣故,阿梨也沒帶人,自顧自——別莊里溜達,有時候能踫到——農戶帶到莊子里的小孩子,便掏了隨身的荷包,從里面取了梅子糖來,一一分了。

這一日,阿梨來了別莊已有五六日了,她正溫溫柔柔替一個小姑娘梳頭發,含笑問她叫什麼。

小姑娘便抽抽鼻子,軟糯糯道,「我叫……我叫三妞。」

這名字屬實太不走心了些,但阿梨倒也沒說什麼,輕輕模了模小姑娘的頭發,道,「我們三妞真是漂亮的小姑娘。」

這時,香婉找來了,微微喘著氣,停下步子,道,「主子,世子爺來了,您快回去吧。」

阿梨微微愣了片刻,將三妞另一邊的辮子扎好,又朝她手里塞了幾枚梅子糖,叫她自己去玩,才起身朝香婉點頭,「那便回去吧。」

香婉跟——她身後,忍不住道,「主子這般喜歡小姑娘,日後也生個小小姐可好?主子模樣這樣好,世子爺也生得俊,生得小小姐——然玉雪可愛。」

阿梨只笑了笑,用帕子掩著嘴,輕輕咳嗽了一陣。

她這一咳,香婉便立即住了嘴,眼里藏不住的擔憂,想了想,又沒說什麼了。

阿梨回到她歇的地——,踏——門,便看見李玄坐——圈椅——,正低頭小口喝茶,見了她,足足愣了好一會兒,才想起擱下手里的杯盞。

阿梨走過去,抿著唇朝——屈膝,輕聲喚——「世子」。

李玄朝她招手,道,「起來,過來坐。」

阿梨便乖乖走過去了,還未坐下,便見李玄忍不住笑了,眼里藏不住的笑意,就那麼望著她,半晌才道,「怎麼想起這樣——扮了?」

頓了頓,又溫聲道,「這樣也很好看。」

阿梨低頭——量了一下自己,她來了別莊後,身邊沒了李玄要伺候,便不再用那些簪釵鐲篦,每日都簡簡單單扎一個麻花辮,松軟的長發就那麼松松扎了,垂落——胸前,有時候連扣都不用,隨意取段綢布,便那樣固——了。

原來李玄說的是這個,阿梨輕輕回——,「我憊懶,世子爺不要笑我。」

李玄止住了笑,頷首,輕輕踫了踫阿梨的發尾,溫聲道,「不笑你。我看你——別莊,倒比——府里自——些——才問了大夫,說你的脈象比先前好些了,看來別莊確實養人。」——

想,自己做的決——,果然沒錯。

日日把阿梨拘——那世安院里,阿梨雖安靜溫順,時間久了,也會覺得悶。更何況,再過些日子,府里便更不適合養病了。

李玄沒留下過夜的意思,仿佛只是過來看阿梨一眼的,不多時,便起了身,說要回去了。

阿梨起身送——到別莊門口,李玄回頭朝她輕輕點了點頭,「別送了,回去吧。明日我要出門一趟,過些日子再來看你。」

阿梨聞言,下意識握緊手里的帕子,面——卻露出溫軟規矩的笑容,看不出半點異樣,輕輕應——,「那我等世子。」

李玄踩著矮凳要——馬,微微彎腰要——馬車時,不知心里怎麼想的,驀地側過頭看了眼阿梨。

只短短的一瞬,——看見她安安靜靜站——別莊門口,面——帶著溫然的笑意,那雙濕潤明亮的眼楮,心無旁騖望著。

她穿著件青色的褙子,下半身是雪白的褶裙,裙擺處一圈雲紋,手半攏——袖子里,一圈雪白絨毛底下,隱隱約約露出半截銀鐲。

只一眼,李玄便覺得阿梨腕——那鐲子有些眼熟,馬車動了片刻後,——一片安靜中,李玄才驀地想起來,那是自己第一次賞阿梨的鐲子。

當時——還不大懂女兒家的玩意,也未曾對阿梨用心,只叫管事做主挑了送去,幾日後,——又去阿梨屋里,見到她腕——戴著的細細的素銀鐲,回頭便訓斥了那管事一頓,後又遣人送了新的去。

沒想到,這鐲子,阿梨還留著。李玄心里想,等接阿梨回府的時候,再給她添置些。

日後就是姨娘了,不能叫旁人看輕了去。

這般想這,李玄有些想掀開簾子,再看阿梨一眼的沖動,但到底——規矩束住,克制著自己這莫名的念頭。

與此——時,腦子里忽然冒出了句詩。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朝朝暮暮。

思及此,李玄失笑,自己何時也這般膩歪了,真是魔怔了。

目送馬車走遠,阿梨回到屋里,沒叫香婉——屋里伺候,安安靜靜——開了梳妝台那——了鎖的抽屜,翻開幾本賬簿,取出最下面的一個小木盒。

輕輕——開了那木盒,里面是一疊厚厚的銀票、侯夫人給的賣身契和路引,另一側,則側臥著一個藥瓶。

阿梨取出來,腦海中不由得想起那日侯夫人——她說的話。

那一日,侯夫人將玉瓶遞過來,道,「以三郎的性子,除非你死——面前,否則——一——會徹查。我母家祖——一叔夫曾——雲南任過職,曾審過一樁奇案,一農夫——山回來後,莫名病重,而後又莫名死而復生,時人皆懼。後來才查出來,是當地的一種奇藥。這藥人吃了後,脈象日漸虛弱。你先吃——一月,每日一粒,連御醫都未必看得出端倪。等三郎回來,得知你病重,——然會去探你,你再服下那顆紅色的,一盞茶內,便會如死人無異,意識全無。待你下葬後,我會叫人救你出來,送你出京。」

阿梨听得微微一怔,——她的設想里,她的死,應該是一場意外。

而不是這樣一點點的病重,最後,死——李玄面前。

這樣……未免待——太過殘忍。

但理智卻告訴她,侯夫人說的沒錯,以李玄的性子和本事,若是意外,絕對會叫——生出疑心。意外總會留下尸首或是蛛絲馬跡,以李玄的敏銳,——若是要深究,絕對瞞不過。

唯有眼見為實,才能真正讓李玄相信,她死了。

李玄那樣的人,只相信自己的眼楮。

阿梨壓下心里的不忍,伸手接過了那玉瓶,轉身要走時,侯夫人忽的叫了她的名字,然後慢慢道,「藥——你手里,用或不用,都由你說了算。你若是有一日後悔了,便將那藥丟了。」

阿梨想起自己當時的回答,她輕輕說了句,聲音雖輕,心里卻堅——無比,「奴婢不後悔。」

阿梨垂下眼,拔開塞子,微微傾倒瓶身,一顆藥丸便滾了出來,黑色的,小小的一粒,——油燈下,映射出一點光澤。

阿梨毫無遲疑取起,送——嘴里,服下。

當晚,她便起了低燒。

再過十來日,情況越發嚴重了,大夫的臉色也越發難看起來,但阿梨自己沒覺得多難受,只是頭有些暈,說話有些虛弱無力。

香婉送大夫出去,片刻就端著藥——來了,眼楮紅紅的,一看便是哭過了。

阿梨輕輕抬手,替她擦了滾落下來的眼淚,道,「別哭了,眼楮都哭腫了,不好看了。」

她想說,我求過侯夫人了,日後她會放你出府,替你立女戶的,到時候和你妹妹好好的。雲潤也是,雲潤和谷侍衛很般配,日後生下的孩子,——然也如雲潤一樣可愛善良。

只是,我大抵是看不到了。

別怪我瞞著你們。

但阿梨最後什麼都沒說,只是輕輕道,「我不是個好主子。」

「日後,你和雲潤都要好好的,別叫我操心。」

這話就像安排後事,香婉嚇得直哭,眼淚不要錢一顆顆往下掉,牢牢揪著阿梨的袖子,哽咽道,「主子別嚇我了,您不會有事的。您吃了藥,就會好的。」

那藥吃了二十七八日,阿梨的精神反倒忽然好了,猶如回光返照一樣,她坐起身來,有了點氣力,眼神——屋里——處尋覓著。

香婉——一旁小心翼翼問她,「主子要什麼?」

阿梨想了想,道,「替我取紙筆來罷。」

香婉立馬跑去側間,去了紙筆來,阿梨沾了點墨,靜靜想了會兒,想得墨點子都快落到紙——了,才下了筆。

寫下第一句,

「世子︰

見字如晤……」

阿梨寫的慢,雖短短幾——字,仍是字斟句酌。

她想盡可能寫得委婉些。李玄待她,終歸是好的,自己留下只言片語,叫——知道,自己從未怨過。

「過去兩年,世子待我很好。」

「是我福薄,怨不得旁人。世子勿念。」

「珍重。」

「阿梨留。」

阿梨寫好後,又溫溫柔柔吹干了墨跡,小心翼翼收好了。

旁邊的香婉,早已哭得雙眼通紅,泣不成聲,撇開頭,不忍再看。

與此——時,武安侯府外。

幾輛馬車剛剛停穩,李玄一襲玄黑鶴麾,下了馬車。

片刻,另一輛馬車里,一個女子——丫鬟扶著下來,那女子面容清麗,身——有一股沉靜的氣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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