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阿梨這天到底是吃上了餈粑, 軟糯香甜,沾了綿密的細白糖,咬一口還粘牙, ——卻吃得頗——胃口。

從前在薛家的時候, 逢——過節的日子,會——貨郎挑著擔子挨家挨戶叫賣, 什麼都賣,但屬餈粑之類的吃食賣得最俏。平日里再節儉的婦人, 到過——的時候, 都會從兜里掏出幾個銅板,買一碗餈粑,讓自家孩子甜甜嘴。

薛母也不例外, 但買回來了,自是沒——的份, 怕——偷吃,還要特——鎖進櫃子里, 等薛蛟回來了,才端進他的屋子里去。

但薛蛟打——不愛吃甜食,嫌膩歪,總也一口不吃,最後還是——宜了阿梨。

薛母嘴上埋怨,但到底拗不過兒子, 邊滿臉不——興遞給阿梨, 邊說「早知——不吃——不買了,這都浪費了」,但——到底疼兒子,等過了——, 見別家孩子都——,怕委屈了兒子,——又去買。

阿梨現在想想,並不怨恨薛母偏心或是其它,倒——點羨慕薛蛟。

這世上無論多刻薄的父母,待自己的親生孩子,都恨不得捧出一顆心來,見不得他比旁人少一丁半點。

阿梨吃了餈粑,——七八分飽了,餈粑不易消化,——在屋里走圈——

走著的時候,李玄推門進來了,他大概是在——院那里用的晚膳,今日侯府設宴,滿京城的夫人貴女來了大半,李元娘也特——回家替自家兄長相看嫂子了。

李玄見——在屋里轉圈,愣了一下,才道,「什麼這麼好吃,叫——都吃積食了。」

阿梨臉上一紅,挺丟臉的,但李玄坐下後,仍舊看著——,似乎等著——開口,——也只好老老實實說,「今日膳房做的餈粑,師傅做得極好,軟糯香甜,我嘴饞,——多吃了些。」

說罷,上前替李玄倒茶,捧了茶盞過去,想叫李玄忘了這事。

李玄倒是接過了茶,卻沒如——所願忘了這事,喝了一口後,接著——的話,笑道,「這樣好吃?——好我方才沒吃幾口,叫膳房再送一份上來。」

阿梨只好如他的願,叫人去膳房傳話,等餈粑上桌後,李玄也只吃了幾口。

他一貫不喜歡吃甜食,今日不過是看阿梨這樣喜歡吃,——賞臉嘗幾口,很快——擱下筷子了。

李玄放下筷子,阿梨——放下打了一半的絡子,叫人進來收拾碗筷,弄好了,又要繼續方才的活。

李玄卻忽的開口,「今日在屋里做什麼?」

阿梨不解,李玄什麼時候管過——在屋里做什麼了,自己不出去給他惹事不就行了,但依舊輕聲答話,「白日里閑著無聊,——把先前在蘇州做到一半的袍子取出來了,不過我繡的慢,只繡好了衣襟上的雲紋,怕是還要不少時間,才能做好。」

這袍子還是阿梨答應李玄的,先前在路上,馬車晃晃悠悠,自然不能做針線。如今回了府里,就找不著理由一拖再拖,只好每日取出來做一會兒。

李玄——罷,眼里溫和了些,抬手握了阿梨的手,看了眼——些發紅的指尖,不經——揉了揉,溫聲道,「不著急,慢慢做。只當個消遣——是,什麼時候做好了,我再穿就是。」

他倒不缺這一件錦袍,但阿梨頭一回主動說要給他做,他——也多了幾分期待,總也惦記著這一件不知何——何月才能做好的袍子。

「還做什麼了?」李玄又。

阿梨溫溫柔柔道,「練了會兒字,傍晚膳房送了寒瓜來,我吃了一瓤,清甜多汁。」——

實在扯不出別的了,總不能說自己隔著老遠——戲班子為李玄未來妻子唱的戲吧?

那……那——上去也太可憐了些。

阿梨編不出了,反過來——李玄,「世子白日里做了什麼?」

李玄被——得一愣,以為阿梨醋了,但看——神情,並瞧不出旁的情緒,心中不知什麼滋味,就道,「白天去了大理寺,回來後,——陪著客看了出戲。沒什麼特別的,喧囂嘈雜得很,不如——這里清靜。」

阿梨心道,自然不清靜。

李玄最怕吵鬧,但那滿院子的夫人貴女,個個都把他當金龜婿,能清靜就怪了。但——也不接話,只裝作感興趣模樣,——大理寺是不是同刑部一樣。

李玄先前在刑部任職,蘇州案子辦得好,如今——升任了大理寺少卿。以他的——紀,任大理寺少卿,是極為榮耀——面的,足見陛下對他的看重。

為著這事,武安侯都特——去了——院一回,不知說了些什麼,總之再看侯夫人,滿臉的喜——,連柳姨娘故——找事都懶得計較了,真——叫揚眉吐氣了一回。

「——相似之處,都是定案,刑部懸而未決的案子,或是牽涉甚廣的大案,——要移交大理寺審。」李玄簡單解釋了一番,另又說了些律法上的規定。

阿梨——不大懂,只邊——邊點頭,極給李玄面子。等他說罷了,——笑盈盈望著李玄,哄道,「世子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

李玄再沉穩,也是男子,哪——不喜歡被喜愛之人敬仰贊揚的,聞言唇邊噙了點淡淡的笑,一時倒把先前的不快忘得一干二淨。嘴上卻還謙虛道,「我這算不得什麼。如今的首輔蘇閣老,當——而立之——入了內閣,同他相比,我還遠不足。」

蘇這個姓氏,莫名——那麼點耳熟。阿梨想到先前在蘇州遇到的那位將軍,後來李玄告訴——,那位將軍也姓蘇。

不過朝堂那麼大,兩人未必是一家人,說不定只是踫巧而已,而且李玄大概也不喜歡——提起外男,阿梨索性——不去——了。

只輕輕笑著道,「在我心里,自然還是世子厲害。」

李玄說——沒見識,可唇邊的笑——,卻暴露他的真實情緒。

阿梨見他心情不錯,又道,「我還——件事想求世子。若是方——的話,我想出府回家一趟。」

通房哪——回家的道理,即——是妾室,出府都得主子同。但這等——事,李玄自然不會不點頭,道,「行,明日叫管事替——備禮,難得回家,——住幾日也無妨。」

「我回家多少不合規矩,還是一日——夠了,省得惹人非議。」阿梨忙婉拒,——又不是真的要去薛家。再——,若是去幾日,李玄定然會叫——帶上侍衛,更加麻煩。

李玄聞言,只覺得阿梨——貼細致,處處守著府里的規矩,心底——些心疼——,卻也點了頭,嘴上淡道。

「也好。日後會——機會的。」

他想,阿梨如今的身份到底名不——言不順,倒不如日後做了側室,自己陪——風風光光回鄉探親的好。

二人說罷話,——上了榻,靜靜歇下。

第二日章嬤嬤沒送避子湯來,大抵是李玄同——特——吩咐過了。

阿梨最怕吃藥,尤其從蘇州回來後,避子湯似是換了個方子,也不從——院賞了,都是章嬤嬤親自熬了端來,但味道卻比原先還苦些,阿梨實在——些怕,能少喝一回,也是好的。

用了早膳,阿梨——帶著香婉出門了,因為要去辦事,所以帶了性子穩妥的香婉,留了雲潤在府里。

坐上了馬車,馬車從後門出來,離了侯府,一路不緊不慢地走,很快到了薛家所在的村落外。

香婉掀了簾子出去,對車夫道,「馬車不用進村了,就在這里下。」

馬車停下,兩人下了車,又同車夫約好了時間來接,車夫就趕著馬車走了。

等馬車沒了影子,阿梨卻沒朝村里走——今日不是來薛家探親的,為的是替付鶯娘完成——的遺願。

付鶯娘既然信得過——,無論如何,也不能叫——失望了去。

按著付鶯娘信上所給的地址,阿梨帶著香婉來到了京郊一處巷子外,巷子頗深,好在一邊一戶,——起來也方——,沒一會兒——找到了地方。

甜水巷三十二戶。

宅子看上去很舊,整條巷子都在京郊,住的也都不是什麼富裕的人家,但面前的這扇門,顯然比旁人家的更破些,叫人——些懷疑,這——一推就開的門,究竟能不能防賊。

不過,這——地方,未必——賊肯來光顧。

阿梨上前,輕輕敲了敲門,老舊的門咯吱一聲,——自己敞開了大半。

香婉抬著聲——,「——人在嗎?」

好一會兒,才——個瘦弱佝僂的老人家,顫顫巍巍走出來。老人家雖然瘦,看上去身子骨倒還好,只是走路慢了些。

老人眯著眼看——們,阿梨——主動——,「老人家,您認識付鶯娘嗎?」

出乎——的——料,這老人家——到這名字居然一點反應都沒——,一臉的茫然。

這時,旁邊鄰里警惕探出個腦袋,揚聲道,「姑娘找誰啊?老人家糊涂了,——同——說不清的。」

阿梨忙同——打——消息,「那這家可還——別人?」

鄰居大娘瞧了瞧阿梨兩人,柔柔弱弱、漂漂亮亮的,看著並不似壞人,才道,「——兒子去得早,就還剩一個兒媳婦了,這會兒在外頭給人洗衣裳吧,估計快回來了。老人家糊涂,——兒媳得回來給——做飯。」

阿梨謝過大娘,在屋外等了會兒,老人家似乎真的糊涂得厲害,任由門大開著,自顧自坐院里曬太陽。

不多時,老人家的兒媳——回來了,阿梨一眼——猜出了——的身份。

婦人同付鶯娘生得極為相似,尤其下唇,更是一個模板刻出來般,只付鶯娘一向笑盈盈的,嘴角是上翹的。婦人則一臉苦相,嘴角是向下的。

這婦人應當是付鶯娘的阿娘。

阿梨看著——身上穿著的衣,洗得發白,打著補丁,人也面黃肌瘦、瘦削得厲害,猜想付家的日子應當過得不大好。

阿梨主動喊——,「嬸子,我受人所托,——一樣東西要交給。」說罷,從袖子里取出荷包來,遞了過去。

婦人怔怔接過去,臉上神情木訥,似是還反應不過來,直到低頭看了眼青色荷包,忽的渾身打顫,沖了上來,抓住阿梨的手,不住的——,「是青青嗎?青青,——都長這麼大了?——肯原諒娘了?」

阿梨被——抓的手腕生疼,卻沒推開發瘋似的婦人,只輕聲道,「您認錯人了,我不是青青。」

婦人見——不肯承認,急得滿臉通紅,一疊聲道,「青青,娘知道——還怨娘,——不肯認我沒關系,回家吧——之前給——女乃看病的銀子,沒花完,娘都給——攢著呢,——一個女兒家,要嫁人的,娘攢了給——當嫁妝。娘跟女乃不用——養,娘自己能干,娘去給人洗衣做飯,養得活自己……真的,娘不拖累——,——回家,找個好人家嫁了好不好?」

阿梨搖頭,「您真的認錯人了,我不是青青。」

婦人怔忪著,慢慢松開手,再看了看阿梨的臉,也——識到自己大概真的認錯人了。

阿梨輕聲道,「那荷包和里面的東西,是付——是青青叫我交給——的,您收好,別丟了。那我這就走了。」

阿梨要走,婦人愣了一下,追上來了,哀求著道,「姑娘,替我跟青青說一聲,叫——回來,哪怕只讓我看一眼也好。當初家里過不下去了,——爹躺在床上,病得要死了,我是真的沒辦法,才讓人帶——走的——怨我,恨我,我都活該受著,但至少回來讓我看一眼吧。」

說著,眼淚就涌上來了,哽咽著道,「我十月懷胎生的女兒,一口女乃一口女乃喂大的孩子,十幾——了,我連——長什麼樣都不知道,過得好不好也不知道。我還——幾——能活啊,讓我看一眼也好啊,這孩子怎麼會這麼心狠啊……」

阿梨只——著——的哭訴,沒回頭,徑直走了出去。

付鶯娘不肯同婦人相認,連見一面都不肯,那——不會違背付鶯娘的遺願,一丁半點都不會透露。

只是,「投井自盡」、枉死于深宅大院的付鶯娘,和一輩子都活在愧疚之中、只——死的那一刻才能解月兌的婦人,到底哪個更可憐些?

阿梨說不上來,但——並不覺得付鶯娘心狠——

些事本來就是不能輕易原諒的。

未經他人苦,莫勸他人善。

走出甜水巷時,剛過中午,阿梨打起精神,深吸一口氣,將心里那些消極的情緒發泄出去,對一臉難過的香婉笑道,「尋個地方用午膳吧。難得出府一回,想吃什麼,今日——主子我請客。」

兩人尋了個京中——名的館子,用了頓午膳,回了和車夫約好的地方,沒等片刻,馬車——來了。

阿梨帶著香婉上了馬車,——一路順利無事,回了武安侯府。

同一日,薛母在衙署監牢外焦灼來回踱著步,隔一會兒——朝緊緊閉著的大門看一眼,神情緊張,嘴中不住念念——詞著。

終于,緊閉著的監牢大門猛地打開了,日光穿過監牢大門的縫隙,照進黑  的監牢內,照在污濁不堪的地面上,一股腐爛陰沉的味道,仿佛從里面緩緩淌了出來。

一個男人從門里走了出來。

那是個身形——大的男人,骨肉勻稱,成——男子的模樣,穿著算得上整潔的囚服。黑發垂散在肩背,膚色比尋常女子更為白皙,毫無血色的冷白面頰上,五官俊朗,卻不是尋常——義上的那——端——君子的俊朗,帶著幾分邪氣。

男人走出來,看見守在門外的薛母,眸子里波瀾不驚,他勾起唇,肆——露出一個張揚的笑容,含著笑,朝薛母低聲道,「娘。」

薛母怔愣片刻,撲上去,抱住兒子結實的身子,嚎啕大哭,涕泗橫流。

「蛟兒……娘的兒子啊……」

獄卒早見慣了這——場面,換做平日,興許還會不冷不熱說上幾句,「出去了——好好改過自——之類」的話,但不知為何,獄卒見了薛蛟,竟——幾分忌憚。

獄卒只瞧了眼,——關上了監牢大門,隨著監牢大門關上,那一抹光也被牢牢擋在門外,監牢內又重——恢復了平日里的死氣沉沉。

薛母沒哭太久,不多時,——止住了眼淚,取出帶來的包袱,拆開,取出干淨清爽的衣裳,遞給兒子,「快穿上。娘也不知道——是——是矮,是胖是瘦,只能想著——的模樣做,試試合不合身。這身囚服晦氣得很,快丟了它!」

薛蛟一笑,渾不在——月兌了囚服,露出肌理勻稱的上身,穿上薛母遞過來的衣裳。

薛母替兒子理了理衣襟,眼里含著淚道,「袖口短了些,等回家了,娘再給——改一改。」

薛蛟道好,擁住薛母瘦削的身子,笑著道,「娘,別哭了,兒子出來了,就不會叫——們吃苦了。到時候也叫娘享享富貴人家的清福」

薛母——得感動,要領他回家。

薛蛟任由薛母牢牢拽著他的手,母子二人上了驢車,一路回了薛家。

薛蛟進門,緩緩環視整個院落,似是——些懷念,可到底沒看到自己心心念念了數——的人,心底——些失落,——薛母,「娘,阿梨呢?」

薛母面色一僵,想敷衍過去,含糊道,「——不在家。」

薛蛟是何等聰明的人,他還在家中時,——是出了名的腦子靈活,即——入了獄,在里頭一樣混得風生水起。一眼——看出薛母的心虛,順著——的話追——,「那——什麼時候回家?」

說著,眉眼間聚了點寒——,面上卻笑著玩笑道,「總不至于我不在家幾——,——將——嫁人了吧?」

薛母心虛,硬著頭皮同兒子抱怨,「——是不知道,阿梨那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如今過上好日子,——瞧不上咱家了——入侯府幾——,風光了,——不認我這個嬸嬸了——還——做什麼,要不是——,——也不會受這麼多哭——」

薛蛟一口打斷——,「娘,我說過,那事同阿梨沒關系。」眼中陰郁道,「是他該死,死在我手里,算是——宜他了。」

說罷,又盯著薛母——,「什麼侯府?阿梨怎麼進的侯府?」

薛母被——得沒法子了,騙又騙不過去,只得老實道,「當初——被捉入獄,劉家要我們賠銀子,否則就要去衙門找官老爺鬧,說要叫——一命換一命。我沒法子,只好讓人送阿梨去了侯府,換了些銀子。不過,——如今在那侯府也風光了,當了什麼世子爺的屋里人,日子過得比大——姐還舒服,也不算委屈——了。」

薛母說罷,連頭也不敢抬了——

心里清楚,自家兒子對阿梨那丫頭是什麼心思,可——才不要這樣的兒媳,簡直就是喪門星。

薛蛟臉色徹底沉了下來,寒著聲——,「哪個侯府,哪個世子,娘,——說清楚。」

薛母囁喏道,「就是武安侯府。」

說罷,——見薛蛟扭頭就走,薛母撲過去抱著他,邊哭邊道,「——這是做什麼啊?!那是侯府,是我們這——老百姓得罪得起的麼?!娘知道——喜歡阿梨,但……但——已經不是清白之身了。」

薛蛟猛的轉身,看薛母哭得淒慘可憐,兩鬢也已經斑白,滿是寒——的臉上神色稍緩,淡聲道,「娘,——我說,阿梨清白也好,不清白也罷,我都不在——,我要的是——這個人。眼下我的確什麼都做不了,但總——一日,我要接——回家的。我不管從前如何,往後我要——把——當成兒媳對待。您要是不答應,我今日就去闖了那侯府。」

薛母怕得要命,怎麼舍得眼睜睜看兒子去送死,忙哭著道,「——這是做什麼啊,為了個女人,——連娘都不要了嗎!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說著,看薛蛟要抽出袖子,只得妥協大哭著道,「——別去!娘答應就是了!娘答應——!」

薛蛟這才停下步子,面上厲色散去,神情溫和了些,輕輕攬著母親的肩,替——擦眼淚,邊道,「好了,別哭了,娘。阿梨當——兒媳不好麼?我保證讓——們過上好日子,到時候——就在家——興興抱孫子,享清福就行了,什麼都不用操心。」

薛母被兒子這樣好聲好氣哄著,心里早就軟了大半了,但多少拉不下這個面子,只扭開臉,故作惱怒道,「反——我是管不住——的——非喜歡阿梨那丫頭,我捏著鼻子認——做我的兒媳就是了,別說其他的來哄我了,什麼享清福,我這輩子就是操心的命,生了——這麼個不讓人消停的兒子。」

嘴上這般說,可還是不舍得兒子吃苦,扭頭就去廚房做飯了。

片刻後,薛家煙囪飄出一股炊煙來,遠處傳來犬吠的聲音,寧靜祥和的村莊,——在迎來夜幕。

薛蛟站在院里那株梨樹下,模了模梨樹枝干,眼神似在盤算著什麼。

他是從爛泥里爬出來的人,不怕吃苦、不怕受累,但他的阿梨不一樣,他要風風光光的把阿梨接回來。

那是他的——梨花啊……是他的。

阿梨回到府里,當夜,李玄來——屋里了。

他進來時,阿梨剛從內間洗漱出來,濕軟的發垂在背後,水珠子成串往下滾,沁濕了——雪白的里衣。

今日服侍的是香婉,見世子爺來了,忙抓緊用帕子替阿梨擦頭發。阿梨亦溫順朝李玄一笑,屈了屈膝,道,「世子等我片刻,先坐下喝口茶吧。」

李玄頷首,在圈椅上坐下,卻沒去拿留在阿梨屋里的書,側頭看著香婉替阿梨擦頭發。

換了幾條帕子,總算是擦得半干了,阿梨——讓香婉退下去了,自己過去,給李玄解衣襟扣子。

李玄今日穿一身圓領金絲蜀錦雲紋的錦袍,月白的袍子,襯得他面色如玉,氣質清冷貴氣,阿梨替他解著扣子,——見他微微垂著眉眼,神情中略——一絲慵懶,就那麼望著——,燭光下,五官清冷雅致得叫人看得發怔。

阿梨心道,李玄的長相,算得上是——見過的男子中數一數二的了。即——他不是世子爺,只是個販夫走卒,或是貨郎屠夫,怕也能引得狂蜂浪蝶。

這般看來,李玄也——靠臉吃飯的潛質麼。

阿梨心里默默編排著尊貴的世子爺,手上的動作卻是規規矩矩、一絲不苟,替他月兌了外裳,又服侍他換了身舒適的常服,兩人才坐下了。

李玄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才——阿梨,「家中可好?」

阿梨哪里知道薛家好不好,卻只眨眨眼,——張嘴道,「奴婢家里一切都好。」

「那——好。」李玄看著也像隨口一——,並未深究,隨即——取了書來看。

阿梨閑著無事,——在一旁纏線圈——很喜歡這樣打發時間,一圈圈地纏,一圈圈地繞,不用費什麼心神,簡簡單單的,好像整個人都沉下來了。

一個線圈纏完,李玄——起身了。

他昨夜剛在這里歇過,雖然兩人只同床共枕歇了一宿,什麼也沒做,但以他的性子,自然不會做什麼落下口舌的事情,今日沒留下過夜。

他今日過來,怕也是見——回家了,來——一句的。

阿梨送他出去,熄燈睡下,次日起來,舒舒服服用了頓早膳,吃的——糕湯,咸口的,——一貫愛吃。

用了早膳,章嬤嬤——進來了,道,「侯夫人請您過去。」

侯夫人傳——,自然耽誤不得,阿梨很快收拾好了,朝——院去了——

院前幾日熱熱鬧鬧的,又是設宴,又是唱戲,人一走,又冷清下來了。

阿梨邊跟著帶路嬤嬤朝里走,邊想,難怪侯夫人想給李玄娶妻了。侯夫人同侯爺感情疏離,夫妻二人就差形同陌路了,侯夫人全部的心思,怕是都放在一兒一女身上。大——姐李元娘如今是嫁人生子,一切順利,侯夫人自然替兒子操心。

再——,侯夫人怕也急著抱孫子了。

阿梨進門,——見侯夫人坐在上首,——側頭同嬤嬤說著話,見——進來了,——笑著朝——招手,「過來坐。」

丫鬟搬了繡墩來,阿梨坐下,陪著侯夫人——一搭沒一搭說著閑話。

倒沒說別的,提的是李元娘,李元娘出嫁帶去的嬤嬤回來說,大——姐孕吐得厲害,來同侯夫人取取經,看如何才能止吐。

侯夫人到底是過來人,說得頭頭是道,看那樣子,仿佛恨不得把女兒接回府里養胎。

說罷,朝阿梨笑笑,拍拍——的手,搖頭感嘆,「一個兩個都不讓我省心。」

這話阿梨當然不能接,——只笑著道,「夫人說笑了,大——姐和世子都是孝順的人,大——姐——福氣,定是能平平安安誕下麟兒的。」

侯夫人——了這話,笑著搖頭道,「——這張嘴啊,說什麼都這般貼心,也難怪三郎中——是我,也願——留——陪我說話。」

說著,侯夫人似乎是想起了從前的舊事,追憶道,「三郎打——規矩板——,從不似那些沒出息的,同丫鬟廝混在一處。我原想著,在素馨素塵里挑一個開臉,——們——紀大些,也伺候了三郎幾——了,做事穩妥,興許曉得他的心思些。後來見了——,倒想不起——們了。現在想想,當初我沒選錯人,——是個乖的,伺候三郎伺候得極好,懂規矩、——分寸、守本分,謹——慎微,從沒叫三郎煩心過。」

阿梨豈敢受侯夫人這樣的贊,乖順謹慎道,「這都是奴婢該做的。」

侯夫人淡淡笑,繼續道,「——不曉得,三郎這人看上極好說話,實則骨子里是最挑的,入不了他的眼的,一輩子都入不了。入了他的眼的,他能護一輩子。選世子妃也是如此,嘴上只說要個寬厚純善的,可總也不見他點頭。這好人家養出來的姑娘,既能做得主母,哪一個不是寬厚大度的?阿梨,——說是吧?」

阿梨心里明白了點侯夫人的——思,面上溫然笑著點頭,「夫人說的是。」

侯夫人又拉著阿梨說了會兒話,——露出點疲態,阿梨見狀識趣起身請辭,退了出去——

人一走,再看侯夫人,臉上哪還——半點犯困的——思。

嬤嬤給——斟茶,——道,「夫人何須這般拐彎抹角,何不直說——是。薛娘子再得世子爺喜歡,也只是個通房,連妾都不是。要奴婢說,世子爺若真喜歡得緊,哪——不給名分的道理,可見也並不上心。」

侯夫人搖頭,「——到底是我看著長大的,多少——些情分,何必叫——面上難看。阿梨這丫頭一貫聰慧,我一點,——明白的。」——

這般說著,心里卻想。

誰說三郎不上心的?他就是太上心,才會選妻都忌憚著阿梨的存在,怕那未來的世子妃傷了他心尖上的人,才百般挑選,但凡那些貴女露出丁點驕縱,——相不中。

名分?三郎哪里是不肯給名分,分明是早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越上心,才越會這樣——心謹慎。

如今看來,到底是親生父子。武安侯一顆心牢牢系在柳姨娘身上,甚至到了寵妾滅妻的地步,——的三郎呢,則把一個——通房看得重之又重。

只是三郎到底理智得多,雖看得重,卻沒失了分寸,遮掩得叫旁人瞧不出他的異樣,但身為母親的侯夫人,豈會真的不明白。

日子一天天的過,天氣愈發熱了。

李玄白日里去大理寺,夜里則依舊如從前那樣,隔三日來阿梨這里宿一夜。

世子妃的事,到底是——些眉目了,阿梨每回去侯夫人那里,總能——提起幾個名字。

其中一個,——是鐘宛靜。

那次府里看戲,李元娘帶回來的那位其貌不揚的鐘——姐。

據侯夫人說,人選都是李玄自己挑的,只是還沒定下是誰。不過,定下來也是遲早的事。

阿梨——後,心里登時沒底了,旁的人不說,那位鐘——姐,——是親眼見過的,根本不是好相——的人。

可這事輪不到——插嘴,侯夫人不許,李玄也不會——的話,更何況,侯夫人只差耳提面命地直白提醒——,別壞了李玄的親事。

阿梨沒那麼天真,以為自己一句話,——能讓李玄改主——,即——侯夫人不說,——也不會把自己看得那麼重。

沒幾日,阿梨又見到了那位鐘——姐。

阿梨去——院,——好遇上李元娘和鐘宛靜同侯夫人說話,——一進去,李元娘轉開臉,全當做沒看見。

一旁坐著的鐘宛靜卻十分和善同——笑著。

阿梨給侯夫人行禮,下人搬了繡墩上來,阿梨坐下了。

侯夫人同大——姐難得見面,自然親親熱熱說著話,——李元娘在,侯夫人自然眼里沒了阿梨。

阿梨也不覺尷尬,只默默坐著,一旁的鐘宛靜,卻忽的主動同——說起了話。

「——叫阿梨是麼,那日我們見過,不知——還記不記得我。」

阿梨——外于——的主動,謹慎答話,「奴婢記得——姐。」

鐘宛靜卻一笑,「叫什麼——姐,我見——覺得頗為面善,我家中——個妹妹,——名——叫梨兒,最愛吃梨子。這般說來,我們倒——些緣分。」

阿梨微微笑著應承。

這時,嬤嬤撩了簾子進來,道,「世子爺知道大——姐在,過來了。」

這話一出,阿梨——發現,一屋子的女人,全都頓時轉移了注——力,坐在——對面的鐘宛靜,更是眼楮一亮。

李元娘自是歡喜無比,挺著微微隆起的肚子就要起身,被侯夫人一句話給訓了,「還不快坐下,都——身子的人了,還這般莽莽撞撞的。」

李元娘著急朝嬤嬤道,「快請三哥進來。」

嬤嬤出去了,片刻,李玄進來了,他今日穿一身鴉青的常服,面上是如平日里般的沉穩自持。

他進來後,發現屋里——外女在,微微蹙眉,嚴厲的眼神,落在滿臉歡喜的李元娘身上。

李元娘被兄長看得一怵,下——識——些心虛,是——叫人去請兄長來的,鐘姐姐難得來一回府里,——到底還是想撮合二人的。

只是被這樣一看,頓時就心虛了,不敢開口說什麼。

李玄沒久留,只同母子倆說了幾句話,——避嫌似的,同侯夫人請辭了。

他起身後,朝阿梨看了一眼。

阿梨明白過來,也跟著起身,朝侯夫人屈了屈膝,跟在李玄身後出去了。

兩人身後的鐘宛靜目光靜靜落在二人身上,眼里不知在打算些什麼。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