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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五章 黑貓之死

幾天內接二連三發生命案,惹得姬府上下人心惶惶。

姚依依也接到了母親的飛?傳書,囑咐她要盡早離開輝諸山。

小丫鬟蓮香,一得知夫人的命令,便忙不迭地收拾起她和小姐的隨身行李,仿佛比過年還要高興。只因夫人在信中囑托,為防再生意外,讓小姐先去朝歌山的濩彩國,與身在那里的麒王回合,再由麒王的府君護送回家,而且夫人也已飛書給麒王,不日便會送到。小姐與麒王殿下一同回王畿,任他是江洋大盜還是仇家宿敵,都沒有什麼可畏懼的了,這可是蓮香眼下最大的期盼了。

不過姚依依卻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雖然蓮香一再催促,她還是堅持要參加完姬臼表兄的葬禮再離開。

這一日,姬臼下葬,整個桑榆國都因此沸騰了。

一大早,輝諸山的山腳便堆滿了從王城中來的各色軺車,肩系黑綢喪悼的達官顯貴們絡繹不絕地進入石堡中,彼此拱手寒暄,惋惜哀嘆,一時間盛況空前。

躺在靈堂棺柩中的姬臼,若是在天有靈,恐怕都不敢相信,自己死後竟會是這般的風光無兩。

一箱又一箱的慰靈禮被抬了進來,一桿又一桿的白綾扎幌被支了起來,圍繞在姬臼的棺柩周圍,仿佛荒地里野蠻生長的蒲公英,煙波浩渺,蓊蓊郁郁。只是明眼的人都清楚,一陣輕風就會帶走這虛假的繁榮,沒有了白色毛冠的蒲公英,只會比周遭的雜草更蕭索。

姬軻忙忙碌碌地應酬著各種大人物,稚女敕的臉上滿是疲態,卻還是努力地賠笑著,點頭又哈腰。

卓展、段飛、壯子則無需奔勞,跟姚依依一起,在角落里靜觀著這場可笑又可悲的葬禮。看著看著,突然間,竟真的很害怕死亡。

真正在悼念姬臼的,似乎只有跪在火盆前披著白麻的姜玥了。雖然到了今天,姜玥已經不會再像最初那樣哭得撕心裂肺了,但她依舊是整個石堡里哭得最傷心的人。

白麻里掉落下來的碎發在稀薄的晨光中隱隱泛金,然而曾經那個活潑如朝陽的少女卻早已跟這蓬勃的朝陽不相稱了。連續的滅頂打擊讓曾經泡在蜜罐中的她突然間變成了孤家寡人,似乎後半生,她都將會是這副鼻尖微紅,睫掛淚珠的楚楚模樣了。

而與妻子姜玥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那作為父親的姬無忌。

他今天是整個姬府起的最早的人,因為要穿上這身繁瑣的黑綢錯銀喪服是很費功夫的,還有那用桂花油梳得一絲不苟的頭發,處處都細致到變態,就連頭上那頂素雅的銀玉簪冠,都端正得宛若天平一般。

姬無忌肅立在靈堂前,微捋清須,睥睨全場,獨享眾尊,儼然一副天子做派。

時辰一到,沉悶的青銅大鐘被撞響,從堂口排到院門的浩浩蕩蕩的樂師隊伍吹奏起宏大的哀樂。

一時間,悲聲四起,鳥飛草枯,整個輝諸山都哀嚎起來,悲痛欲絕。

姬無忌從喜伯端過來的雕花楠木托盤中拿起亮得反光的瓖金祭刀,起腳輕踢身前暗繡著海浪翻雲紋的厚重錦褡,穩步上前,準備割三牲,就像人帝祭天那樣。

整個姬府,百來雙眼楮都落在姬無忌的身上,這是何等的矚目。姬無忌有些緊張了,手心微微出汗,盯著那被刮得宛若白玉的肥碩豬頭,心里暗自咂模著,該如何下刀才能割得利落又漂亮。

就在姬無忌全部心思都集中在刀尖上的時候,突然,一道黑影從房梁上急沖而下,朝著姬無忌面前的豬頭撲了過來。

在場眾人先是一驚,後又一怔。

那如緞子般光滑的黑色毛發,那深邃得似乎能洞悉一切眼楮,那靈活的身段以及左右搖擺的尾巴,原來是一只黑貓。

正當眾人都松了一口氣,並笑看這只大膽的黑貓的時候,對面的姬無忌卻發出了令所有人都毛骨悚然的震天慘叫。

「啊——啊!!!」

說時遲那時快,姬無忌原本要落在豬頭正中的祭刀本能地高高舉起,驚慌卻迅速地扎向黑貓的脖子。

「喵!」

黑貓驚懼一叫,靈活地閃過了姬無忌的突刺,然而溫順外表下那與生俱來的野性卻被驟然喚醒,一雙鋒利如鉤的爪子霎時撲向姬無忌那張驚恐萬狀的臉。

「啊——啊——啊!」

隨著黑貓一爪子下去,姬無忌的臉上頓時出現了一條條血痕。

姬無忌後仰著摔倒在地,和那黑貓糾纏在一起,雙手在臉上飛快地揮舞著,雙腳在半空中一陣亂蹬,整個人都跟瘋癲了一樣,不停地發出撕心裂肺的哀嚎。

在場的所有人,無論是朝中大官小吏,還是城中富商巨賈,亦或是匍匐在地的奴僕下人,都被姬無忌這過度的反應給驚呆了。誰也想不到,讓人聞風喪膽的雙面閻羅姬無忌,冷酷無情,嗜血如命,真實面目竟是一個連小貓都懼怕到這種地步的無膽鼠輩,怎能不震驚、不駭然?

然而隨著喜伯的箭步沖出,瘦小的黑貓被拎著後頸高高抓起,那把精致的瓖金祭刀瞬間貫穿了黑貓半蜷的身體。

「喵……」

喜伯用力一扔,黑貓被甩在了棺柩上,跌落在地。

鮮紅的血順著黑亮的毛發慢慢涌出,染紅了墊在棺柩下面的白色錦毯,黑貓瞪著那對金色的眼楮,一動不動了。

跪坐在隊伍中的卓展不禁直起了上身,盯著死去的黑貓,深深吸了一口氣。

在黑貓出現的那一剎,他便認出了,這是夜煞,姬軻偷偷養在北院花房里的小黑貓。他明白,夜煞苟活在這姬府始終難逃一死,卻不想是在這樣宏大的場面與姬無忌相見,並且死得這般淒慘壯烈。

他將頭慢慢轉向姜玥身邊的姬軻,只見他面色慘白,冷汗直流,竟忘記站起來去做一些身為兒子該做的事情。

喜伯將瑟瑟發抖、痛哭流涕的姬無忌用力扶起,然而姬無忌的頭始終扎在喜伯懷里,死活不出來。喜伯抬眼掃視了一下滿臉愕然的賓客們,又俯在姬無忌的耳畔不知說了些什麼,姬無忌這才抖動著肩膀,把頭抬了起來。卻還是滿眼驚恐,雙手顫顫巍巍地去模自己的臉。

然而當他的手指剛觸踫到臉上抓痕的剎那,竟再次瘋狂大吼大叫起來,扭動著身體胡亂撞向旁邊的桌案、燭台、火盆。滾燙的銅火盆霍然扣在姬無忌那雙奢華的掐絲絨靴上,瞬間燒了起來,疼得姬無忌嘶聲慘嚎著,如同地府受刑的惡鬼一般。

不知是無意還是踫巧,姬無忌抬頭的瞬間,捂在臉上的雙手竟生生撕下來一大塊皮。那皮就像是後粘在臉上的一樣,薄如蟬翼,好像輕輕一扯就能扯掉。而那在外的紅色血肉,竟在姬無忌瘋狂的抖動中給人一種僵硬泛白的感覺。

傻愣著的姬軻終于反應過來,立馬飛身而出,扯起鋪在棺柩前的氈毯,用力撲打姬無忌靴子上的火苗。

不一會兒,姬無忌身上的火就被撲滅了,一股毛料燒糊的味道彌漫了整個靈堂。

不過令人奇怪的是,在這燒糊味中,還能聞到一股腥味,強烈得就像走進菜市的魚肆一般,也不知是黑貓的血,還是姬無忌的。

然而此時卻沒人關心這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姬無忌的身上,恐懼已遠遠超過了驚訝。

姬無忌捂著自己的臉,蜷縮成一團,嘶聲怒吼道︰「都給我走!都給我走!」

喜伯一邊跟姬軻一起強摁著發瘋了的姬無忌,一邊高聲大喊道︰「吉時已過,速速下葬!」

于是,沒有割三牲,也沒有灑粳酒,更沒有大巫師的超度法式,姬臼的棺柩被姬府下人們慌亂地抬起,出了姬府,下了輝諸山,草草地下葬了。

除了姬軻扶棺、姜玥哭路,似乎其他能省的都省去了。

一場原本應該風光盛大的葬禮,就這樣在所有人的惶然無措中潦草結束,荒誕得匪夷所思。

早上的盛景依稀還在眼前,好似一場不真實的夢境,讓活著的人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還苟活于世。

賓客散去後,氣派高大的墓碑前只剩下了姜玥、姚依依、蓮香,以及卓展、段飛、壯子他們。姬軻在姬臼下葬後便匆匆趕回姬府了,去處理這出由他惹出來的這場鬧劇。

墓碑後的墳包荒涼又凌亂,那些下人們連梧葉都沒有灑,就匆匆填上了土,而且填得亂七八糟、高高低低,與前面那塊厚重的墓碑相比,實在寒磣得要命。

然而跪在墳前的姜玥卻倩然笑了。

她捧起一捧新鮮干淨的土,輕輕覆在姬臼的墳頭,像往日那樣溫柔甜美地說道︰「大郎,太好了,你終于可以安安靜靜地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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