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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六章 原點

推開小院的那扇破柴門,小單實在支撐不住了,踉蹌了幾步就跪倒在院子里。

他的肩膀不停地起伏著,卻又竭力克制著,努力讓自己不哭出聲來,但淒厲的嗚咽聲還是一聲比一聲大,听得卓展他們心里有些酸。

小單抬起頭,顧不得擦臉上的淚水和鼻涕,悲戚地望著這間庇佑了他二十年的小屋。想到自己馬上就要離開這里,去一個不知道明天是黑是白的地方,生死未知,前途未卜,心中便生出無限悲苦,哀傷得情難自已。

壯子拍了拍小單的肩膀,捏了捏自己的腰封,模出身上僅有的幾個貝幣,全都揣進小單的懷兜里,一聲嘆息,便進了屋。

壯子知道小單一整天沒吃東西了,還經歷了這麼多磨難,便在小單家庖屋尋模出半桶蕎麥面,做起了面條。

等小單情緒平穩些了,卓展和段飛便陪著他進了屋,收拾起笛、簫、細軟,以及一些像樣的衣物。

溫伯則不像他們這般傷春悲秋,自己到里面把床鋪好,端坐在床上,閉目冥想起來。

一鍋熱氣騰騰的蕎麥面出鍋,除了鹽巴,沒有任何佐料,只放了一把從屋後挖出的小菜,但那誘人的味道卻抵得過玉饌珍饈。

壯子給每個人都盛了一大陶碗面。

小單呆呆地盯著面前這碗面,雖然味道那麼香,但卻一口都吃不下。他的肚子里裝了太多心事,竟連一碗面都裝不下了。

壯子看到小單這個樣子,也很無奈,嘆了一口氣,猛地在小單呆滯的眼楮前打了個響指,高聲道︰「哎呀,小單,我說你呀,頂天立地一壯漢,這麼多年,你自己一人兒,這麼難都挺過來了,怎麼遇到個大坎兒就邁不過去了呢?

你戀家,這我理解。你舍不得芳菲,我也能理解。但既然必須得走,就別留戀,是你的終究是你的,不是你的也強求不來。咱小包袱一背,四海為家,更何況你還有吹曲兒這個手藝呢。

所以,別哭哭唧唧的,沒用。安安心心把這碗面給我吃了,湯都別剩,不管你到哪兒,下一頓飯,肯定沒有你壯爺我做的這碗面好吃。咱倆打賭,你還別不信。」

壯子說著把那碗面又往小單面前推了推。

小單呆呆地听著壯子說完這些掏心掏肺的話,悲苦的情緒倏然轉化成一腔熱血,他只覺渾身都有了力氣,餓了一天的肚子也開始咕嚕作響。

小單感激地朝壯子點了點頭,二話不說,端起大陶碗,風卷殘雲地吃起這輩子最香的一碗面,把面條吸溜得「滋滋」直響,湯汁流到下巴上也顧不得擦。

卓展和段飛見小單終于振作起來了,都很高興,紛紛向壯子挑眉擠眼,以示贊許。

就在這時,只听一聲「 當」巨響,眾人趕忙看向窗外。

只見那扇單薄的柴門整塊拍在地上,而上面踩著的,正是一身紅巫袍、黑長頭發、似笑非笑的掏心魔。緊跟著進入院子的,則是那青袍暮童、白袍羚白,以及不知名字的紫袍紅臉大漢。

心雷一驚,卓展奮然起身,沒有走門,直接破窗跳了出去。

四個巫師看見卓展,先是一愣,隨後,幾乎同時露出了不屑的笑容。

「喲,老相識啊,三個月不見,變樣子了嘛。怎麼,那清崖待你可好?瞧你這樣子,怕不是讓你去做賤奴了吧,哈哈哈哈……」那掏心魔說著說著便掩口而笑,刺耳的笑聲令人心里如刮起了一層毛。

此時段飛和壯子也沖出了屋外,見到這熟悉的四人,不免都有些惶然。

段飛靠近卓展,低語道︰「卓展,怎麼辦,我和壯子身上都沒有法器,硬踫硬的話……」

「保護好小單。」

卓展丟下簡短的一句話,便上前兩步,與那紅袍掏心魔相向而視。

那紅袍掏心魔見卓展這麼一副不怕死的樣子,瞪大了眼楮,貪婪地伸著脖子,哂笑道︰「怎麼,跟著清崖學了幾招三腳貓功夫,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想打一場?不過你要掃興了,今天我們對你沒興趣,仙尊也改變對你的策略了,今天,我們只想要那個白眼珠的小子。你只要乖乖讓開,我們不會動你分毫,更不會動你那兩個兄弟。」

卓展一直盯著掏心魔那張陰晴不定的臉,冷徹一笑,淡然道︰「那恐怕要讓你失望了,小單在自己家里,今天誰也帶不走。」

話音未落,一面面高聳的冰牆倏然拔地而起,將整個小院都封在了里面,只露出了頭頂的一片灰蒙蒙的天,和一輪皎潔的明月。

清冷的月光下,掏心魔那張癲狂的臉幾近變形,她盯著卓展那異常淡定的神情,咬牙說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仙尊這次可沒囑咐我們不殺你,既然你自己不想活,就休怪我們不客氣了,上!」

一聲令喝,四大巫師齊齊沖向了卓展,掏心魔那鐵爪般的手直沖卓展胸口襲來。

憋了很久的怨氣和壓抑終于在此刻釋放,就在掏心魔的指甲觸踫到前襟的剎那,卓展囅然而笑,反手一模,泛著清輝的冰鎢劍驟然出鞘,反射著銀白的月光,瞬間將這小小的冰窟照得通亮。

伴隨著這炫目的一閃,隨之而來的則是攝人心魄的洶涌殺氣。

正朝著卓展攻來的四人內心遽然一顫,不知為何,一股陌生的恐懼自心底升起,四人都不約而同地向後退了兩步。

這些人平日里都是殺人如麻、刀尖舌忝血慣了的,幾乎沒怕過任何人。但此時,卻實實在在地生出了恐懼,並下意識做出了自保的反應,這令他們自己都感到奇怪。

然而,這下意識的反應究竟還是太慢了。就在他們撤身的瞬間,那龍吟嗡鳴的冰鎢劍,在卓展手里柔和地轉了一圈,一股暴風般的劍氣自劍刃陡然放出,頃刻將四人掀飛出去,重重摔在了冰牆上,跌落下來。

然而他們顧不上疼痛和喘息,便倉惶爬起,因為下一次的攻擊,已然到來了。

只見劍尖一挑,清冷的劍氣如長虹貫日,登時擊中了那紫袍大漢的肩膀。那紫袍大漢大喊一聲,趕忙去捂肩膀,鮮紅的血順著指縫汩汩淌下。

其余的三人倉惶看向那紫袍大漢,滿眼的驚懼和疑惑。他們不明白的是,區區三個月,眼前這個少年怎麼就發生了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當初清崖一劍隔空刺死星公的畫面還歷歷在目,此刻紫袍大漢的受傷似又在重復那日的場景,想到下一個隨時會是自己,說不恐懼是不可能的。沒有人會在如此強的實力差距面前逞能,即便是不要命的他們,也是一樣。

那紅衣掏心魔最先做出反應,她長長的指甲死死扣著地面上的土,已經劈裂了也不自知,如惡犬般凶厲的眼楮似要把卓展撕碎,嘴里低聲吼道︰「羚白,放人!」

那白袍的少女羚白趕忙支撐著爬起,兩個漂亮的眼眸在銀色的月光下倏然變成了惡鬼般的金色。

那個令人恐懼的白色漩渦霍然出現在小院正中,而從那漩渦中間吐出來的,正是羸弱得站都站不起來的芳菲。

芳菲剛被吐出來,就被那白袍的羚白掐著喉嚨攬在身前。

「芳菲!」

在屋里透過窗子看到這一切的小單,發了瘋地沖了出來,卻被門口的壯子一把給抱住了。

「小單,冷靜點兒!」

「可他們抓了芳菲!」

「你現在過去就是一命換一命,你覺得芳菲會同意你這麼做嗎?」壯子大喝道。

小單再次被罵傻了,呆呆地盯著不停向他搖頭的芳菲,啞然嘶哭。

然而那討厭的的白色漩渦卻遲遲沒有消失,隨後,令他們更為震驚的事發生了。

一抹刺目的紅色自那漩渦中心跌落,緊接著是被一身黑衣緊緊抱在懷里的橘粉色煙紗裙。

「妘兒!」

「小越!」

赤妘的胳膊頃刻便被那紅袍掏心魔反手別在身後,瘦長的手指也伸向了她的心口窩處。

「卓展哥哥!」

段越、易龍剛一落地,便也被那青袍男童的黃銅圈給控制起來,不能動彈。

「月牙兒!」一只眼楮已經腫得老高的易龍使勁掙月兌著黃銅圈,身上的傷口再次撕裂開來,黃銅圈上蹭上一塊又一塊的紅色。

「不要!你不要再動了!」段越搖頭大喊道,眼淚簌簌落落地流了下來。

「你們……真是卑鄙!」卓展看著此時被劫持的四人,兩個眼楮似要凸出來一樣,把手里的冰鎢劍攥得更緊了。

不能使劍,會傷到他們,先用冰……但沒有把握……

這樣思量著,卓展沒有握劍的那只手開始暗暗結起了冰渣。

「你們是不是……想要我這雙眼楮?」

身後傳來了絕望又冰冷的聲音。

卓展趕忙側頭,只見小單跪在那里,緩緩抬起了頭,一雙明明看不到情緒的白眸卻一副黯然與決絕的樣子,令在場的所有人都不覺心中一顫。

「哈哈哈,終于想通了?識相的就自己走過來。」那紅袍掏心魔癲狂地說道。

「小單,不要!如果你用自己的命來換,那我也不會獨活!」芳菲動容地大喊道,卻被那羚白狠掐了喉嚨一下,差點兒就喘不過氣來。

小單慢慢站起來,平靜的語氣里沒有一絲驚慌和恐懼︰「既然你們想要我的眼楮,那就給你們。」

話音剛落,小單伸出兩根手指,猛地插進自己的雙眼,沒有一絲猶豫,一下就把那對白眼珠給摳了出來。

「小單!」

「小單你特麼傻呀?!」

「小單,我日!」

「小單……」

看到那對血淋淋的白眼珠被小單扔到地上,芳菲猛吸一口氣,頭一歪,登時暈了過去。

「你竟然……」

四個巫師顯然被小單這種自毀式的行為很懾住了,望著地上那對已經沒用了的眼楮,恨得牙根癢癢,若不是忌憚小單身邊的卓展,估計早就把他碎尸萬段了。

小單緊閉著雙眼,顧不得去擦流到臉上的血淚,忍著萬般痛苦,冰冷道︰「現在我身上已經沒了你們想要的東西,放了芳菲和他們,再不要來找我。」

卓展也抬起冰鎢劍,劍尖直指掏心魔的眉心,雖未出招,一股森然的寒氣卻駭得那掏心魔骨頭一冰,伸向赤妘胸口的那只手也不禁顫抖了一下。

「凌音,仙尊說過,莫要戀戰,既然沒了咱們想要的東西,再留無用。」那紫袍紅臉大漢捂著自己受傷的肩膀,朝那紅袍掏心魔說道。

那掏心魔自然也懂這個道理,好斗的她縱有千般萬般不甘,卻也只能暫時低頭。

「撤!」

隨著一聲幾乎從喉嚨里擦出來的低吼,掏心魔狠折了赤妘手臂一下,一腳將她踹開,帶著其余的三人,飛身跳出了冰牆,消失在那耀眼的白月中。

卓展趕忙上前,扶起赤妘,仔細檢查著她被折的那條手臂︰「怎麼樣,妘兒,手臂還能動嗎?」

赤妘趕忙搖了搖頭︰「雖然很疼,但沒斷,沒關系的。快去看看小單吧。」

眾人都向小單圍了過去,此時已經沒有人想去責備他的沖動之舉了,只想盡快將他帶到城國去醫治。

而小單卻推開了大家,一邊喊著芳菲的名字,一邊模模索索地向前探索著。

雖然他裝瞎裝了十多年,也裝得像模像樣、真假難辨,但當自己真的瞎了之後,才知道,眼瞎竟然是這麼痛苦又無助的一件事。

看到他摔倒又爬起的狼狽模樣,段飛大罵一聲娘,快步去把倒在院子中的芳菲抱了起來,送到小單面前。

小單緊緊地摟著芳菲,一遍一遍地呼喚著她的名字,傷心的樣子令在場的所有人都不禁鼻子發酸。

赤妘雙手捂住了嘴巴,小聲地抽泣起來。

段越則不管易龍樂不樂意,將頭埋在了他的肩膀上,吞聲飲泣不止。

見小單一時半會兒也緩不過來,卓展長嘆一口氣,拉起了摟著小單的壯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壯,得麻煩你去城國跑一趟了,把大夫請到這里來,找最好的大夫,不管多少錢。」

「沒問題,放心吧。」壯子丟下一句話,便頭也不回地大步跑了出去。

赤妘蹲下來,盯著小單那張血淚模糊的臉,小聲勸慰著︰「把芳菲抱進去吧,夜深了,天涼,會著涼的。」

小單這才揚起臉,黯然點了點頭。

他本想抱著芳菲起來,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已經是個瞎子了,根本找不到門。一股難以名狀的悲憤瞬間將他僅有的一絲尊嚴也擊垮了,他嘴唇一陣顫抖,終于憋不住了,放肆地大哭起來。

最後還是段飛把芳菲抱了進去,小單則在卓展和赤妘的攙扶下模索著進了小屋。

跨進小屋的剎那,卓展才想起,屋里還有個溫伯呢。想到溫伯也是被白冥使徒們抓到鬼門石窟的,興許怕是自己被認出,才沒有露面。于是卓展趕忙四顧搜尋起來。

本以為溫伯會找個角落躲起來,沒想到,目光掃到溫伯身上的時候,卓展眼珠子差點兒掉出來。

只見他端坐在木桌前,剛把面前的那一大碗面給吃完,此刻正在捧著大碗仰頭喝湯,直到把碗里最後一滴湯汁喝完,才放下大陶碗。看見卓展他們盯著自己看,打了一個飽嗝的溫伯立刻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

護著段越進來的易龍見到這副畫面,不禁感嘆道︰「我去,這淡定的老神仙什麼路子啊,這心理素質,牛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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