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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一章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清崖要去北山的太山,與卓展順路,師徒二人便結伴而行。

走了大半日,終于到了要分別的地方,渠豬山,渠豬水,赤豪渡。

不同于昨日的師徒情深、難舍難分,今天二人心里都是先有了準備,因此也能坦然、平靜地面對這即將到來的別離。

過了這渠豬水,便是甘棗山的地界了。二人站在高垣之上,俯瞰著奔騰憤怒的渠豬水,一聲不吭。

滾滾的渠豬水在這里被渠豬山和厲兒山夾持著,河面狹窄,水流卻又急又深,若非一等一的艄公,是斷然渡不過這條並不寬闊卻湍急的河流的。

此時渡口處已排了十幾個布衣百姓,有挎著小包袱的,有挑著擔子的,還有一手懷抱一個嬰孩的,都焦急地盯著河面上那上下浮動的小木船,期盼著老艄公能快點兒蕩過來。

清崖將卓展送到渡口,淡笑著送別這個令他倍感自豪的徒弟。

師徒二人都不是什麼會說暖和話的人,因此也不必像別人一樣膠著得黏黏糊糊。

卓展知道,對清崖說些什麼「保重身體」之類的找罵屁話,還不如不說。雖然有萬般不舍,也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師父,我走了。」

反倒是清崖,依舊嘴臭,臨了臨了,還是罵了卓展一句︰「臭小子,執劍走天涯,劍比人激靈些,別跟你老子一樣,莫名其妙的就死了,為師可不會好心到給你收尸。」

對于這並無惡意的調侃和玩笑,卓展早就習以為常、見怪不怪了,他無奈笑了笑,朝著清崖,使勁點了點頭。

正準備上船之際,卻听見旁邊有人驚呼,正在排隊上船的人們呼啦啦地都圍了上去。

卓展和清崖相互對視了一眼。

清崖皺了皺眉頭,撥開圍觀的人群,探過去一看究竟。

卓展也從船上下來,跟著鑽入了人群。

不過剛鑽進去,就看見師父清崖正半曲在地,懷抱著一破衣爛衫的昏迷女子,蹙目攢眉。

那女子雖是素衣淡容,卻難掩面容的姣好。低垂的睫毛濃密而卷翹,高挺的鼻梁直通眉心,消瘦的臉頰雖有灰土,但依舊能看出肌膚本來的細潤。只是那緊閉的嘴唇干得發白,已微微有些起皮。

旁邊一佝僂老嫗驚慌地喊道︰「這剛才還跟我說話呢,怎麼說倒就倒了呢!」

一個纏頭大漢哀聲嘆氣道︰「剛才你沒听她說嗎,邊境打仗,逃難過來的,相公孩子都死了,就剩她自己了。看這樣子,怕是幾天都沒吃東西了。」

「唉,也是可憐人吶!」

「誰說不是,世道這樣,也沒個依靠,以後還怎麼活啊。」

「怕是就這樣死了,連個裹尸的草席都沒有啊……」

圍觀的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唏噓感嘆著,卻沒一個人要去救這女子的意思。還是清崖喊卓展解下水囊,給女子飲了一些,女子才舌忝著嘴唇,慢慢睜開了眼楮。

「船走嘍!」船頭的艄公扯著公鴨嗓大喊一聲。

一听船要走了,剛剛還唏噓感嘆的圍觀人群一下子呼啦啦地散去,就像圍過來時一樣。人們推搡著、抱怨著,爭相上船,生怕趕不上這一趟,還要再等。

卓展望著這來如雨去如風的人們,心里一片寒涼。

這個世道就是這樣,不能怪世人淡漠涼薄,而是人們的善心總會在吃穿富足的前提下才能因人發揮。這幫還在溫飽線上掙扎的普通百姓,自保尚且困難,怎會沒事幫助一個毫不相干、且日後也不可能報恩的孤弱女流呢?

因此同情歸同情,但他們的情感也僅能止步于這唏噓同情的層面,想讓他們拿出些實際行動,是斷然不可能的。于是才有了剛剛那來去匆匆的一幕。

卓展扭過頭,無奈地嘆了口氣。

再看那女子時,她已睜開了眼楮,一雙含淚的大眼楮水波般蕩漾。

女子打量了一下清崖的裝束,氣若游絲道︰「尊者……是你救了我?」

接下來,令卓展滿頭黑線的一幕出現了。

只見清崖緊緊抱著那女子,那雙原本冰冷傲睨的眼楮竟如水般溫柔,就連說話的聲音都軟得讓人化了骨頭︰「姑娘,你先不要說話,這麼弱的身子,你若再說話,傷到哪里,可要折煞老夫了。」

卓展瞪著眼珠子,差點兒噴出二升血。想不到自己這個連肉都不吃的師父,並不是想象中的那般清心寡欲,在面前,原來是這樣一副沒有出息的樣子。莫非食色性也,在師父這里,是此消彼長的關系?

那女子听到清崖這番肉麻的話,非但沒有奇怪,反倒感懷動容,淚如雨下。

清崖見女子這般模樣,倏然慌得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摟著女子的雙臂顫抖個不停,焦急地問道︰「你怎麼哭了,是不是我太用力,傷到了你?」

女子搖了搖頭,啜泣道︰「尊者莫要誤會,並不是……只是,自打夫君離世後,嫠家……嫠家就再也沒感受過這種關懷了,觸景傷情而已……」

女子本就姿容出眾,此時又哭得梨花帶雨,這可讓憐香惜玉的清崖給心疼壞了。清崖將那女子抱得更緊了,星眼含淚,激動說道︰「姑娘,你若不嫌棄,清崖願給你關懷,照顧你余生……姑娘……你可願意?」

卓展實在沒想到師父竟是這樣一個羞恥boy,這言情劇說來就來,還演的不羞不臊的。卓展真後悔自己剛才沒上船,現在在這兒簡直成了一個一億瓦的大電燈泡子了。想到這里,卓展趕忙回頭,發現那小木船已經滿載著船客,晃晃蕩蕩駛出去了。

「唉……」一聲嘆息,卓展想死的心都有了。

然而那女子卻更加激動,一把攥住清崖的手,淚眼婆娑道︰「尊者若不嫌棄,白願給尊者為奴為婢,以報尊者救命之恩。」

女子活命心切,有這樣的舉動倒也在情理之中,卓展沒覺得有什麼不妥。但是接下來的一幕,簡直天崩地裂,直叫卓展不想承認拜過清崖這個師父。

只見清崖倏地起身,順勢將那女子公主抱起,聲情並茂地說道︰「兒,以後我清崖就是你的孤舟,你想去哪兒,我便載你去哪兒。你再也不用在這渡口跟人家擠著上船了。走,我這就帶你去月兌扈山,七莢國,給你好好換身衣裳,吃頓飯,再……」

「師父……您不是要去太山嗎,怎麼……」卓展弱弱地打斷了清崖。

「不去了!」清崖無暇理會卓展,柔軟的聲音陡然尖厲起來。

卓展被噎的沒脾氣,縮了縮脖子,嘴角有些抽動︰「師父,這位姑娘她……」

卓展的話令清崖登時怒了,他立目看向卓展,氣沖斗牛,聲音都快撕裂了︰「叫什麼姑娘!姑娘是你叫的嗎?快叫姨!」

卓展被罵傻了,剛到嘴邊的話瞬間咽回到肚子里,連忙打躬道︰「姨……」

卓展心想還好,清崖讓自己叫的是姨,而不是師娘,還不算太出格。哎,怎麼突然之間,自己看待師父的標準竟這麼低了,真是有夠悲哀的。算了,沒說出來的話還是爛在肚子里吧。看來此時說什麼,師父都听不進去了。

清崖此刻更是沒空搭理卓展,只見他長袍一甩,抱著那白,用那狂拽炫酷吊炸天的蓋世輕功,凌波微步一般,往月兌扈山七莢國的方向去了。

卓展目送著師父和自己準師娘的背影,一萬個嘆息都不嫌多。怪不得師父能和江老成為好朋友呢,兩個臭味相投的老不正經,連這個弱點都一樣一樣的,還能讓人說些什麼好呢?

此時的卓展只能孤單地盤坐在渡口,望著滾滾河水中那不知何時才能再次靠岸的小船,欲哭無淚。

**********

總算過了渠豬水,但此時,天已微微擦黑了,卓展快步行走在山間小路上,一顆膠著難耐的心恨不得先行飛回籜澤國。

忽然,只听前面的山頭傳來了刀兵相刃的叮當聲,以及廝殺逃命的呼喊聲,听起來人不少。

卓展心下一驚,趕忙繞過山頭,沖上前去。

只見小路中間停著一裝飾華麗的馬車,一群蒙面的黑衣人正對著一眾家丁家僕肆意砍殺。

卓展顧不得多想,拔出背後的冰鎢劍,風轉一揮,近邊兒的十來個黑衣人便摔倒在地,胸前的黑色布料刷刷破開,露出了里面雪白的肉和鮮紅的血。

「啊你……你是什麼人?」一個倒地的黑衣人,捂著自己的傷口,揮刀指向卓展。

「來殺你們這些強人的人。」

卓展淡漠說著,雙腳已踏步凌空而起,踩著剛才問話那黑衣人的頭,快步向馬車後面飛身而去。因為那里,一個丫鬟模樣的小丫頭正用身體護著一白衣女子,瑟瑟發抖。而她的對面,一個高大的黑衣人手中的大刀,已然落下。

千鈞一發之際,隨著銀灰色的劍尖一挑,「當」的一聲,那黑衣人連同手中的刀一同飛了出去。劍未沾身,劍氣竟已刺穿了他的心髒。

那被救了的小丫鬟瞠目結舌,滿是淚痕和污泥的臉上驚喜又怔愣。

而被她護在身後的白衣小姐,則像嚇傻了一樣,還在掩面瑟瑟發抖,不敢起身。

其余的黑衣人見到這情形,都不敢輕易上前。其中有個膽子大的,持刀護身,驚恐問道︰「你是什麼人?跟姚無殤什麼關系?」

卓展微微蹙眉,冷冷說道︰「我不認得你說的什麼姚無殤,但眼見你們欺凌弱小,我就不得不管。」

「哈哈哈哈」黑衣人陡然笑了起來︰「欺凌弱小?你也不睜眼看看,他姚家明明就是吃人的猛虎,哪里是弱小?兄弟們,他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咱們一起上,還怕拿不下他!」

四散零落的黑衣人顯然被他的話給煽動起來了,大喝一聲,高舉著武器,一窩蜂地向卓展包圍而來。

卓展冷徹一笑,迎面奔向那群黑衣人,凌空一番,手中的冰鎢劍繞著身體畫了一個弧形。一股凌厲的劍氣順著圓弧噴涌而出,氣浪頃刻將一眾黑衣人掀飛,四散落地。

「老大,這個人不好對付……」

「先撤!」

「那老爺那邊……」

「別管那麼多了,命都沒了,還怎麼報仇!」

還活著的黑衣人相互拉扯攙扶著,連滾帶爬,順著狹長的山路,屁滾尿流地跑了。

卓展冷笑著搖了搖頭,將冰鎢劍插回鹿蜀皮套,信步走到馬車前。

那小丫鬟已經將白衣女子小心扶起。

卓展看了看驚魂未定的主僕二人,淡淡說道︰「好了,這回你們可以繼續上路了。」

「多謝公子!」小丫鬟晃著小腦袋,眼含熱淚,激動地說道。

那細質弱柳的文弱白衣女子也低頭欠身,以示謝意︰「多謝公子仗義相救,姚依依給您作禮了。」

眼見那白衣女子要作揖禮,卓展不暇思索地就去扶︰「姑娘不必多禮!」

然而下一秒,小丫鬟的手就猛地拍落了卓展伸過去的手,厲聲喝道︰「拿開你的髒手,我們家小姐,也是你能踫的?」

卓展一愣,連忙擺手,慌不跌地解釋起來︰「姑娘誤會了,我只是……」

「蓮香,不得無禮!」白衣女子溫柔責備著,驀然抬頭︰「蓮香不懂事,公子莫怪。」

這一抬頭,仿佛一股春風,霎時將整個山谷點上了顏色。

卓展雙目微睜,只感覺渾身一震,似是那春風也將自己包裹起來,整個天都亮了。

因為這張臉,實在太美了。

說美可能還不太貼切,這張臉雖然美,但並不是那種極致的美,而是清新、淡雅、舒服的那種美。這姑娘看起來比卓展小點兒,也就十六七歲的樣子,卻沒有一絲小女孩的浮躁好動,舉手投足,一顰一笑,都大方得體。

所有的動作都是輕輕的、柔柔的、淡淡的,不聲不響,靜若花開。那瘦窄的落肩和苗條的身材,被一席雪白色的絡紗裙袍輕罩著,整個人仿佛一朵清雅的茉莉花般恬靜、美好,水袖輕拂間,周遭空氣都芬芳起來。

見卓展已然看呆了,那名叫蓮香的小丫鬟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半個身子擋在自家小姐面前,有些警備地問道︰「怎麼,見我家小姐貌美,你起壞心思了?」

卓展忽地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忙揮著手,著急地解釋道︰「不不,姚姑娘的確端莊秀麗,但卓展絕不是那般齷齪小人,並無非分之想,還請二位姑娘明察!」

「你是說……你叫卓展?」抬頭見到卓展的姚依依也愣住了,似乎從未見過有眼前這樣氣質的男子,有些欣喜,也有些好奇。

「正是在下。」卓展應著,眼楮故意不去看姚依依的臉,表情很是不自然。

姚依依掩口輕笑,溫柔地說道︰「卓公子不用拘謹,都怪蓮香,太過緊張了。」

卓展有些不自在,趕緊轉移話題︰「對了,剛剛要殺你們的是什麼人?」

姚依依神情落寞,惆悵地搖了搖頭︰「依依也不知道,听他們說的話,應該是家父的仇人。」

「哼,這還用說嘛,肯定是那曹老賊派來的。」丫鬟蓮香氣惱說道。

「蓮香,沒弄清楚之前,休要妄自揣測。」姚依依規勸道,語氣中透著一絲嚴厲。

「那你們這是要去哪里?」卓展問道。

「我們要去輝諸山,我娘親的故鄉,卓公子可同路?」

「哦,不順路不順路!」卓展趕忙說道,生怕又引起什麼誤會。「那……你們還是趁著天黑前趕緊上路吧,以免再遇強人。實在不行,就到前面的籜澤國稍作整頓,我的朋友們都在那兒的披星苑住,環境還是不錯的。」

姚依依微微斂袖,看了看從地上爬起來的受傷的家丁家僕,微蹙柳眉,有些為難地說道︰「看樣子,今天是趕不了路了。」

又轉頭望向丫鬟蓮香︰「蓮香,你去通傳一聲,盡快整隊,今晚去籜澤國的披星苑過夜。」

「蓮香明白。」

目送著小丫鬟走遠,卓展立馬意識到,現在只剩下自己和姚依依兩人單獨呆在一起,愈發不自在起來。

「咦?公子的發髻有些松了,讓依依幫你簪一下吧。」

卓展跟隨清崖進山三月有余,頭發已齊肩長。早上出門前,清崖用一根枯藤將他的頭發簪到了腦後。但清崖只是簡單簪一下,加之卓展下面還有些比較短的碎發,經過渡口的風吹和剛才的戰斗,此刻已頗為松散了。

「不用不用!」

見姚依依說要給自己簪頭發,卓展嚇得虎軀一震,趕忙回手去模發髻。這一模不要緊,不偏不倚,恰恰把那根枯藤給踫掉了,頭發也跟著散了下來。

卓展瞬間石化,瞪著姚依依,不知說什麼好。

姚依依看著卓展那略顯笨拙又青澀可愛的樣子,水袖拂面,嬌羞一笑,柔聲細語道︰「來吧,你我也算相識一場,你還是我的救命恩人,這個恩情我還不完,幫你簪簪頭發,有何不可?」

卓展很是無奈,只得僵硬地轉過身子,半蹲下來,任憑姚依依那雙縴縴玉手在自己頭上擺弄。而他的魂魄早已抽離出身體,飛到九霄雲外去了。

去往籜澤國的這一路上,卓展莫名其妙就坐進了姚依依的馬車里。雖然卓展嘴皮子都快磨破了,說自己走路就好,但姚依依是以報恩為名,說什麼也不能自己坐車、讓卓展走路,不依不饒。

這樣一個弱柳扶風的女子,一旦強硬起來,實在很難讓人拒絕。

于是便有了現在這副尷尬的場景,姚依依端端正正坐在馬車正中,卓展恨不得離她八丈遠,整個身體像快膠皮糖似的貼在車廂的木板上,一臉的不自在。

此時卓展的心里一萬頭羊駝跑過,真後悔邀請姚依依他們去籜澤國。回想之前在渠豬水赤豪渡的時候,自己還嘲笑師父。殊不知,一轉頭,自己便也上演了這麼一出英雄救美、攜美回家的狗血戲碼,這跟自己那個羞恥boy的好師父又有什麼區別?

一想到這里,強烈的羞恥感暴風驟雨般襲來,卓展瞬間將頭埋進了臂彎里,臉跟個燒紅的烙鐵一般,一直紅到了耳根子。

姚依依雙手輕輕疊放在膝蓋上,櫻唇微抿,看著卓展那呆萌的樣子,嫣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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