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第一百九十三章 都是眼楮惹的禍

封府的外觀雖與各大臣的府邸無甚二致,但內部卻是十分的富麗堂皇,金柱玉椅,雕梁畫棟,氣派的程度不輸卓展他們以往去過的任何一座宮殿。

碩大的墨玉浮雕影壁前,背手而立的,是西山最有威望的封主酉擎,此時,在听完祁同淵發自肺腑的陳述後,他正凝眉思索著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暗沉的臉上透著常人難以察覺喜怒的陰鷙。

卓展一直以為自己與這位和白帝姻系深厚的傳奇封主的第一次見面會是因索取開圖石,卻沒料到竟是這樣特殊的場合。

段飛他們都被攔在封府門口了,祁同淵只帶了卓展一人進來,但自從進殿後,卓展也沒跟酉擎說上一句話,一直是在邊上躬身肅立,默默听祁同淵聲情並茂地向酉擎講述著這一切。

微微有些禿頂的酉擎,頭上的玉冠已經簪不住了,松散地垂在腦後,滿頭的白發也略顯滄桑,但他整個精神面貌卻沒有一絲老態龍鐘,豹頭環眼,冷若冰霜,威嚴得很。

他听完祁同淵的敘述,便狠狠盯著那伏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小百夫長巴孥,突然,聲如驚雷般怒喝道︰「帶申亥,帶申金茶!」

不多時,中將軍申亥和女兒金茶便被侍衛帶了上殿來。

申家父女忐忑不安地走了進來,剛想向金階上的酉擎跪揖,申亥卻一眼看到了撲跪在地上的巴孥,登時嚇得一個激靈,誠惶誠恐地跪拜著酉擎,眼楮卻不停瞄著地上的巴孥和旁邊怒目而立的祁同淵。

「不知封主今日召臣來,有何要事?」申亥故作鎮定地說道。

「大膽申亥!還不快從實招來,你和你那女兒是如何謀害祁將軍女兒祁懸鈴的?」金階上的申亥暴怒一聲,洪鐘般的聲音在整個殿內蕩漾開來,形成了一種令人膽寒的天然震懾力。

「臣不敢!」申亥忽地撲倒在地,情真意切地高呼道︰「自打祁府少小姐祁懸鈴失蹤以來,臣日夜憂心,不僅派府中家奴幫祁氏父子尋山,還派人去土鼠城打探消息,殺害祁懸鈴的凶徒就是臣找到的,那人現已畏罪自殺,臣前日便向封主您稟報了啊。臣……臣實在想不通自己和小女何罪之有啊!」

果然跟卓展預判的一樣,申亥似乎早就做好了應對這一切的準備,雖然看得出他緊張忐忑,但表現得卻沉穩不亂,敘述也十分清晰有條例。

「申亥!」一邊的祁同淵怒了,大叫一聲,「我與你共事多年,情同手足,你女兒非但要害我女兒,就連你,也要替她掩飾罪責,顛倒黑白,你們的行為,天人可誅!」

「老祁啊,你可要模著良心說話啊,我申亥究竟哪一點對不起你,你得有證據啊,不能血口噴人吶。你我,好歹也是親如一家人的異姓兄弟啊!」申亥一臉無辜,表情夸張地質問著祁同淵。

「好個親如一家人的異姓兄弟,到底應該我模模良心,還是你模模良心?申亥,那巴姓老鰥鐵匠的兒子巴孥早已認罪,並將你找到他們父子、以他的前程為要挾讓他父親頂罪的逆行和盤托出,封主早已知曉,你還有什麼可辯解的!」祁同淵怒斥道。

「哎呀,封主,老臣冤枉啊!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您不能只听祁將軍的一面之詞啊,定是祁將軍思女心切,不願相信女兒橫死的事實,這才……才被這個什麼巴孥的渾話迷了心智。

這……這巴孥確實是在臣軍中效力沒錯,但……但臣並不知道他就是那老鐵匠的兒子啊,他肯定對我抓住他父親這件事懷恨在心,才騙取祁將軍的信任,來害我的。封主,您要給老臣做主啊!」

申亥說著雙手高高舉起,重重撲倒在地,聲淚俱下。

「封主!封主,巴孥剛剛所言句句屬實,若不是申將軍威逼利誘,我爹怎會擔下這種死罪啊!」那巴孥已哭得不成樣子,匍匐在地,嘶啞嗚咽著,樣子看著很讓人心殤。

卓展嘆了口氣,看了眼祁同淵,走上殿前紅氈,恭恭敬敬地向酉擎作了一揖,倏地轉向跪在地上的申家父女,厲聲道︰「申將軍,卓展記得您之前說過,已經派人查了那老鰥鐵匠的底細,說他是孑然一身,並無子女,然而他的獨子巴孥卻在你麾下的軍中做百夫長,你說你不知情、查不到,可有人信?」

「我真的沒查出來,我不知道……」申亥目光游移,心虛地回應道。

卓展微微覷了覷眼楮,冷冷說道︰「你不知道?我的朋友隨便問問鄰居都知道他有個兒子,你竟會不知道?還有,這塊襖角里面的黃色粉末是草,是專門吸引土螻的興奮劑,而我昨日前往小沙城的齊氏布莊查得,你的大兒子申參四日前剛去買過一尺跟這塊布一模一樣的布料,這你又做何解釋?」

申亥渾身一震,驚恐地縮成一團,剛想開口辯解,卻不想卓展的質問已接二連三的撲面襲來。

「還有,今日我已去蕪林的獵戶家查證過,臘月初三當晚,獵戶全家去了澤,家中無人,申金茶是不可能住在那里的,當晚申金茶到底去了哪里?此外,我還在山頂的山神廟的後堂發現了這個。」

卓展說著取出了那個包著黃色絲線的手帕,小心打開,將那根明黃色的線拿到申金茶眼前︰「金茶,你可認得這根線?」

金茶怯懦地抬起頭,看到線的瞬間不覺「啊」的驚叫了一聲,下意識地就去掖自己的裙角。

卓展微微一笑,繼續加碼道︰「金茶,听說,你的那位義兄很是英俊,而且還是個巫師呢。」

金茶登時魂飛魄散,瑟瑟蜷縮在地上,泣不成聲︰「金茶錯了,金茶錯了!是金茶害死了懸鈴,求封主放過爹爹,要罰就罰我一個人好了!」

「金茶!」一旁的申亥大喝一聲,怒目看向金茶。

「老申!金茶既已承認,你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麼時候?」祁同淵厲聲呵斥道。

酉擎見此情景,緩緩踱下金階,俯視著申家父女,淡然開口︰「金茶,把你知道的事實全部說出來,祁懸鈴,到底是怎麼死的?」

金茶不敢抬頭,一邊抹著不斷流下來的眼淚,一邊哽咽地敘述起來︰「卓哥哥說的那個巫師,是我的義兄,他是從離耳國來的,雲游到此,我們……我們很聊得來,他便認我做了義妹。他……他真的對我很好很好,我就想著把懸鈴也介紹給他認識,便在初三那天約了懸鈴一起去山神廟找他。」

「他叫什麼名字?」卓展問道。

「他跟我說他叫離珠,離別的離,珍珠的珠。」

「那他此前一直都是住在山神廟中?」卓展再次追問。

金茶點了點頭︰「沒錯。」

「臘月初三那天,你這位義兄知道你要帶懸鈴來見他嗎?」

金茶搖了搖頭,繼續說道︰「他不知道,我是想給他一個驚喜的……可誰知……誰知……嗚嗚嗚嗚……」一說到這里,金茶再次哭了起來,傷心欲絕。

「金茶,不要怕,繼續說。」封主酉擎催促道。

金茶擦了擦眼淚,抬眼看了一眼酉擎威嚴的面容,驀地低下了頭,頓了頓,繼續說道︰「那天,我和懸鈴先到了,我進山神廟找了一圈,沒有找到他,我倆便在門口撿桑萁子,順便等他。

後來,後來懸鈴說要上茅廁,就一個人跑到林子里去了。外面冷,我便進了山神廟,在後堂的床上躺了一會兒。

可誰知,誰知我竟睡著了,朦朦朧朧中,我似乎听到了我義兄跟一個不認識的男人說話,說……說要抓我,還說千萬不能讓我跑了。我當時……我當時嚇壞了,一下醒了。我怕他們找到我,就悄悄躲在了床底下。

後來……後來我偷偷看到,他們倆進來的時候拿著一個麻袋,應該就是要裝我的了……可這時候懸鈴進來了,我義兄身邊那個男人一把抱住了懸鈴,就往麻袋里裝,懸鈴掙扎的厲害,咬了他就跑了。

我義兄見懸鈴跑了,就抓住懸鈴的脖子把她拎了起來,我看到懸鈴蹬了兩下腿就一動不動了,她……她被我義兄掐死了……嗚嗚……嗚嗚嗚嗚……」金茶說著說著便再次抽泣起來。

卓展看了看祁同淵,肅容說道︰「懸鈴和金茶體貌特征極其相似,不仔細看是會看錯的,看來是那個巫師錯把懸鈴當成金茶了。」

「都怪我……都是因為我才害死了懸鈴……嗚嗚……嗚嗚嗚嗚……」金茶的眼淚 里啪啦的掉下來,滿臉的鼻涕眼淚。

「那後來呢?」祁同淵急切地問道。

「後來……後來我就看到他們把懸鈴的尸體裝進麻袋里了,然後……然後他們就出去了……我當時嚇得不敢動彈,生怕一出來就會撞見折返回來的他們,再把我抓走,我就一直在床底下藏著。再後來……

再後來天就黑了,我就更不敢出來了,就一直在那里藏了一夜,早上天亮了,我才鑽出來,一口氣跑回了家……」

金茶柔弱又膽怯地說著,倏然仰起頭,看了看酉擎,又看了看祁同淵,滿眼淚花地哀求道︰「封主,祁將軍,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不要怪我爹!都是我的不對,我爹听說我害死了懸鈴,怕祁家不會放過我,這才想到找人頂罪的法子把事情蒙混過去。都是因為我……都是因為我……」

「申卿,你怎麼這般糊涂!你知不知道,你這一念的惡意耽誤了多少事情?也許,就因為你的這些多余之舉,早已讓祁卿錯過了救回女兒的最好時機。」酉擎憤怒地甩了甩袖子,盯著地上摟著金茶的申亥斥責道。

「救回?可……可封主,懸鈴她……懸鈴她已經死了啊!」申亥頓時面如土灰,怔愣地看著酉擎和祁同淵。

「金茶認為懸鈴死了,懸鈴就一定死了嗎?」一邊的卓展悠悠說道,「倘若懸鈴真的死了,那兩個凶徒只要在山中隨便找個地方把她埋了就好了,又何必要裝進麻袋帶走?而且據金茶所說,他們走後就沒再回來,說明他們自認為自己已經得手,無需再折返。我們在崇吾山搜山那麼多天,若是有新埋的尸體早就發現了。申將軍,這點因果,你都想不明白嗎?」

申亥听得鉗口撟舌,表情越來越扭曲,未等卓展說完,便跪地膝行至祁同淵的腳下,抱住祁同淵的靴子,哭喊起來︰「老祁啊,是我一時犯渾吶,不是小女害了懸鈴,是我,是我害了她啊!老祁,我對不住你,你殺了我吧,你殺了我吧!」

祁同淵站立得如同一座雕像般筆挺,冷冷漠視著腳下的申亥,巋然不動。

封主酉擎听完卓展的這番分析,這會兒倒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從一進門他就沒正眼看過一眼的少年。

他實在無法想象,這個看似成熟、臉上卻帶著稚氣的少年,竟然憑借著申家父女的倉措之辭,就將整個事件分析、梳理得如此透徹,腦子比那久經戰場的上將軍祁同淵和中將軍申亥要靈活通透得多,令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卓展此時卻絲毫沒注意到酉擎的炙熱目光,漸漸明晰的事實讓他心中再次生起更多疑惑。他思忖片刻,抬頭冷靜說道︰「祁將軍,卓展猜測,懸鈴並沒有死。」

「此話當真?!」祁同淵眼楮豁然明亮起來,激動地看向卓展。

卓展點了點頭,平靜說道︰「不過此時他們應該已經發現自己抓錯了人,但一時半會兒還不知道該怎麼辦。」

「那他們知道抓錯了人,會不會惱羞成怒,殺懸鈴滅口啊?」祁同淵焦急地問道。

「這個應該不會,」卓展淡淡說道,「在沒抓到他們本想抓的金茶之前,懸鈴算是他們手上比較重要的一個籌碼,殺了懸鈴對他們沒好處。」

「可是,可是我們怎麼找到懸鈴?難道就干等著他們來找我們?」祁同淵急了,一听說女兒還活著,完全冷靜不下來。

卓展搖了搖頭︰「當然不能等。不過現在我們要弄清楚的,就是他們為什麼要抓金茶。」

卓展說著看向金茶,目光陡然冷徹起來︰「金茶,你睡著時朦朦朧朧看到的事物,大概持續了多長時間?」

金茶皺了皺眉,認真回想著︰「不長,大概敲七八次刁斗那麼長的時間吧。」

「那你之前還有過這種模糊的、淺層睡眠的時候嗎?」卓展嚴肅問道。

「以前沒有的,只是最近這一個月才有的,近來十天,就越來越頻繁了。之前懸鈴就說我,是不是晚上睡得不好,白天才總愛恍惚。」金茶如實答道。

「那你看朦朧中看到的這些事物,在你醒來後,是不是都再次重現了?」卓展直勾勾地盯著金茶,屏息凝神問道。

「卓哥哥,你怎麼知道的?」金茶揚抬起稚女敕的小臉,疑惑地看著卓展。

卓展長長嘆了一口氣,面向酉擎,拱手道︰「封主,金茶這是幽冥之眼覺醒了。」

「什麼?!」酉擎、祁同淵和匍匐在地上的申亥驟然大驚,齊齊看向一臉無辜的金茶。

「如果我推測的沒錯,她應該是有著預示能力的幽冥之眼,只不過這種剛剛覺醒的瞳力還不穩定,所以就連金茶本人都沒意識到。」

卓展環顧了一下驚愕的眾人,繼續說道︰「封主和將軍肯定清楚,巫師是不得私自出神宮的,那雲游的巫師多半是黑巫師,他定是在與金茶接觸的過程中,發現金茶覺醒了幽冥之眼,便打定主意要趕在封府和神宮發現前將金茶搶走。」

酉擎盯著跪在地上的金茶,雙眸發亮,此時的他已無暇去給祁家女兒失蹤案當判官了,他的注意力,全被金茶的這雙幽冥之眼所吸引了。

因為有著幽冥之眼的人實在少之又少,他酉擎下轄的封地里人口稀少,這種可能性就更小了。此時的酉擎眼看著這麼強大的一雙眼楮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誕生,如獲至寶一般,怎能不震驚、不欣喜、不狂熱。

而祁同淵這個做父親的,卻管不得金茶有沒有什麼幽冥之眼,他一門心思都在懸鈴身上,琢磨明白整個事件的前因後果,祁同淵便一把握住卓展的雙肩,使勁搖晃著︰「卓兄弟,告訴我,怎麼才能救回我女兒?」

卓展望著滿眼中滿期待的祁同淵,說出了刻在他心中的那黑暗有恐懼的四個字︰「白冥神使。」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