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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章 逝者的歡愉

卓展無心睡眠,便主動承擔起守夜的重責。

他靠坐在回廊的木欄邊,懷抱冰鎢劍俯瞰著漆黑一片的皇庭花園,心里躍躍難平。

無論明天是否尋到開圖石,都勢必要經歷一場惡戰。若尋不著開圖石,他們面臨選擇的時候就會更被動些。即便尋得了開圖石,局面似乎也沒打開多少,大戰一場是逃不掉的了,既然躲不開,該上的還是得硬著頭皮上,沒有捷徑。

現世那邊的卓展,就像一只冬眠的困獸,低迷地蟄伏著,一旦到了這邊就煥然蘇醒,骨頭里、血液里都流動著野性與桀驁。他喜歡挑戰,甚至迷戀于背水一戰,因為這樣可以是他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無需躊躇,無需駐足,更無需回頭張望。

月落日升,東方欲曉。

卓展就這樣平靜又興奮地坐了一夜,想了很多事情,也理順了很多思緒,內心充盈得很,沒有絲毫困意。

穿戴好的赤沏了一陶杯熱茶,顫顫巍巍地給卓展端了過來︰「卓展哥哥,喝點熱茶吧,暖和點。」

「謝謝。」卓展側頭一笑,接過了陶杯。

「你去睡會兒吧,都在這兒凍了一夜了。這天馬上就大亮了,早就過了最佳偷襲時間,不會再有什麼危險了。」赤看著卓展疲憊的臉頰和單薄的衣衫,關切地說道。

「不打緊,我不冷的,也不困。馬上就要發生那麼大的事,我睡不著。」卓展靜靜說道。

「那……那好吧。那你把這被熱茶喝了,一會兒我讓侍女把早飯早點送來。」赤嘟起小嘴,鼓著腮幫子,不甘心地說道。

「兒,陪我出去走走吧,想出去散散心。」卓展驀地提出,他自己都沒意識到,現在的自己竟是這麼需要赤的陪伴。

秋日清晨的霧氣有些濕重,但因為是對方在身邊,兩人竟一點都不覺得冷。雖然對這份感情已無奢望和憧憬,但若有這樣小小的契機,他們還是願意沉浸甚至貪戀這份私密的小歡愉的。

赤背著手,踏著那還未完全散去的稀薄月光,走得很輕盈。

卓展亦是步履輕快,從容地走在花園的石板道上,衣袖飄飄,心下怡然。

「想不到這介于白天和黑夜之間的花園,還真有一番意想不到的味道。」卓展淡淡笑著。

「哈哈,我也從來沒這個時候出來逛過,也覺得好新鮮,好有意思。」赤竊笑著,踮著腳踩著一條又一條的石縫。

「咦?竟然到頭了,看來咱們得往回走了。」卓展看了看眼前的藤牆,訝異地說道。

和赤在一起散布,時間竟過得這樣快,不知不覺已走到了皇庭花園的盡頭。

「可是……這扇小門後面是什麼呢?」赤指著角落里一個樹藤環繞而成的拱門,只有一扇單薄的籬笆門輕掩著,沒有上鎖。

卓展皺眉向那里凝望著,搖了搖頭。

「卓展哥哥,要不要去看看?」赤甩著兩條長辮子,興奮地看向卓展,擠鼓著眼楮。

卓展看著赤好奇心作祟的小樣子,很是歡喜,笑著點了點頭︰「好,去看看。」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了樹藤拱門,不想霍然出現在眼前的,竟是滿地密密麻麻的堅硬樹根。樹根一直向前延伸,延伸,最後匯聚到一個巨大的坑洞中,而那個坑洞似乎還在往外吐著微弱的綠色光暈,裊裊繞繞,很是夢幻。

一小撮普通百姓打扮的囂人聚在坑洞的洞口,似乎圍繞著什麼在慶祝,旁邊還有四五個囂人小孩子在歡快地跑來跑去。

卓展與赤相視一愣,低聲道︰「去看看。」

走近了這群囂人,卓展才听出來,這些囂人原來是在唱歌,歌詞雖然听不懂,但調子極為歡快,讓人心情豁然開朗。應該是在慶祝什麼節日吧,卓展心里想著,緊繃的心弦也漸漸松弛下來。

不想靠前一看,被這群囂人圍在中間的,竟是一垂垂老矣的老婦人。

老婦人平躺在木板車上,稀疏的頭發在晨光下熠熠生輝,滿是皺紋的臉上雖病態盡顯,卻洋溢著淺淺的笑,靜謐而安詳。

老婦人一一握住囂人們伸過來的手,或是靜靜地听著,或是輕輕地點著頭,眼角閃爍著晶瑩的淚花。

那幾個小孩子也在大人的招呼下蹦蹦跳跳地跑過來,將自己手中的小撥浪鼓、甜餅、竹制小風車等小玩意塞進老婦人的懷中,輪流親吻著老婦人滿是皺紋的臉頰。

囂人們開始紛紛鼓掌、歡呼,人人臉上都掛著節日般的喜悅。

卓展和赤相識一笑,雖搞不清楚狀況,但看著這群囂人歡快的模樣,心里也滿是濃濃的溫馨。

然而接下里的一幕,卻讓卓展和赤大吃一驚。

掌聲結束後,囂人們退向兩側,讓出了一條路。

兩個身材高大、手長過膝的囂人大漢,躬身推著那木板車,卯足勁沖向那吐著綠光的坑洞。到得坑洞邊上,兩個大漢驟然剎住腳步,猛地豎起那板車。老婦人隨即從板車上滑進了坑洞,不見了蹤影。

卓展和赤完全驚呆了,匪夷所思地看著對面這一群歡呼雀躍、甚至喜極而泣的囂人們。

卓展飛身跑到坑洞邊上,向里面張望著,然而黑洞洞的坑洞除了那縷縷幽若的綠光,竟什麼都看不到。

「哥哥,小心,不要沾到綠氣,會死的!」

一個梳著鍋蓋頭的小男孩大聲喊著,引來一眾囂人齊齊看向坑洞口,這才注意到卓展和赤這兩個不速之客。

「不要緊的,團兒,你仔細看,他們是人類,不是囂人,不會死的。」一個婦人走了過來,一把攬過鍋蓋頭小男孩,溫柔地說道。

「你們是……皇庭那邊過來的人類?」剛剛推車的一名高頭大漢走過來問道。

「沒錯,」卓展起身,鄭重地答道,「你們這是在?」

囂人們相視大笑,那高頭大漢爽朗地說道︰「你們剛來到白國吧,怪不得……我老母親已經病入膏肓,我們這是在給她辦葬禮。」

「可是老人家還沒死呢,你們怎麼能……」赤瞪大眼楮,喃喃說道。

囂人們轟然而笑,那高頭大漢繼續說道︰「小姑娘你有所不知啊,這坑洞,乃是白神樹的心脈,也是我們囂人的墳冢。我們囂人只要接觸到那綠色的光暈,便會立即死亡。不過,我們的身體會進入這神樹的心髒,成為神樹的養料,與神樹化為一體,以另一種方式跟家人們生活在一起。」

「但她還活著呀……」赤小聲嘀咕道。在她的印象中,葬禮上親人們都會哭得泣不成聲的,哪有這般快樂還拍手慶賀的。

「這是我們囂人的風俗,可以自己選擇死亡的時間。我母親已經臥病在床三個月了,渾身的骨頭痛得動彈不了。與其痛苦不堪,還不如早早回歸神樹,往生極樂。這也是母親她自己的意願。」男子明朗地說道。

「我們囂人都把死亡看成是一次新生,葬禮上必是要慶祝一番的,今天被你們趕上,咱們同喜同樂,也算是緣分。」一位素衣婦人走上前,笑盈盈地說道。

「真替老祖高興,再也不用那麼痛苦了。老祖現在歸于神樹了,終于可以每天都曬太陽了呢,還能看著我們玩兒。」鍋蓋頭的小男孩舉著小手興奮地說道。

「原來如此……」卓展恍然幡悟,沉思片刻,微微一笑。

「自己選擇死亡,難道你們不害怕嗎?」赤皺著眉頭,還是無法理解竟有人肯這麼決絕地拋下親人摯愛,從容地選擇死亡。

鍋蓋頭小男孩身後的素衣婦人笑笑,看著赤微笑道︰「我們囂人從不畏懼死亡,因為我們生于神樹,死于神樹,知道生命短暫而珍貴。所以我們每時每刻都在努力活著,想要什麼就去爭取,不想要的果斷割舍、拒絕。不像你們人類,永遠不知道自己要什麼,猶豫來猶豫去,總是要給自己這輩子留下許多遺憾。」

卓展和赤都被囂人婦女的一席話給震撼到了,平淡卻實在的語言瞬間點破了為人的困惑和尷尬,也完美詮釋出來了生命的真諦和意義。

卓展和赤不由得赧然相視,想到了彼此間那份濃烈卻故意疏離的感情,心中仿佛插了一把刀。

與赤目光交匯的一剎那,卓展還是不自然地避開了那對炙熱的眸子,低下頭,又抬起頭看著這群喜樂融融的囂人們,若有所思地說道︰

「兒,你知道嗎,我們家鄉那邊有一種可以自己選擇的死亡方式,叫做‘安樂死’,跟他們這個習俗很像。不過這種死亡方式一直頗受爭議,甚至被有些人歸結到自我謀殺的範疇。以前,我也對‘安樂死’抱持著嚴重懷疑的態度,不過,現在我似乎有些理解了,在有尊嚴的死忘和苟且的活著之間,究竟哪種方式才是真正的尊重生命。」

「人類小伙子,听你說話的口氣也不是普通人,句句在理,怪不得是從皇庭那邊過來的。」高頭大漢拍了拍卓展的肩膀,爽朗說道。

「皇庭這邊的後門從來都不鎖的嗎?」卓展指著身後那扇樹藤拱門,疑惑地問道。

「鎖不鎖都一樣啊,我們老百姓又不會進去。」高頭大漢詫異地說道。

剛剛那名婦人看出了卓展臉上的困惑,溫和地解釋道︰「這樹心囂冢便是皇庭與民間的分界線,皇族與我們平民共享神樹的恩賜,在這里,囂人的身份是不分貴賤的,我們也不屑于去逾越那條界限。」

此時天邊出現了一抹金紅,赤抬頭望了望已經完全升起的太陽,轉身問向婦人︰「大姐,你們囂人的葬禮都是要趕在這晝夜交替的時候舉行的嗎?」

婦人搖了搖頭,緩緩說道︰「不啊,本來是打算今天正午歡送母親元神歸樹的,但今天中午國主不是要給憐妃娘娘慶壽嗎,怕沖了憐妃娘娘的喜,我們就便趁著天不亮,趕緊把這葬禮給辦了。要是再拖到明天,母親恐怕又要多受一天的罪。」

「原來如此。」赤回頭望了望遠處的穿雲殿,點頭應著。

卓展轉過身,恭敬地說道︰「時候也不早了,兒,我們也要及早回去準備了。各位老鄉,我們二人就不打擾你們了,祈願老人家魂歸神樹,早享極樂。」

卓展、赤與囂人們一一告別後,便再次進入那個樹藤拱門,懷著復雜的心情回到了那仙宮神殿般的穿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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