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一聲「珠珠爸爸」, 听得甄討厭徹底寒了心。
誠然，甄家那邊已經商量好了，兩家的孩子既然已經抱錯了, 就索性將錯就錯，哪怕這事兒並非意外, 而是人為的, 可始作俑者都已經被抓進去了，再扯這些有的沒的也就失了意義。可話是這麼說的, 關于這個決定, 甄家並未對外宣布，也就是說，外頭的人還都被蒙在鼓里，包括苗家，包括毓秀。
甄家當然是有他們自己的考量的，誰讓換不換孩子這個事兒，是一樁扯不清的官司呢？
這天底下吧, 真就有那種人, 認定了血緣重于一切的, 就算跟他擺事實講道理，好說歹說求著說, 沒用的。都不用說旁人，甄大伯娘就是這種人，她根本就沒辦法忍受自己的親骨肉流落在外，也無法接受撫養一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系的孩子。
更要命的是, 這種人還真就不少。
在甄家的親朋好友里頭，還有村里，都堅定的認為，甭管咋樣就是要換，必須換回來，死也要換回來！甚至還有一些叫囂著要是這事兒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非但要將親閨女要回來，還要變著法子的折騰養女，有不怕流言蜚語的還表示，弄不死也可以把人嫁到偏遠山區里去，找個年歲大的愛打婆娘的，橫豎何小紅不是想她閨女過好日子嗎？就該叫她嘗嘗撕心裂肺的痛楚！
這種情況下，要是甄家直接表示孩子不換了……
苗家那邊是肯定不會反對的，甚至還會樂見其成，可想也知道，接下來的風波一定會盡數朝著甄家去了，就坐等被唾沫星子淹死吧。
也因此，就算決定已下，甄討厭也沒打算這麼快公布消息。正好，甄興華人還在醫院里，現成的拖延理由為啥不用？
拖著拖著的，估模著大學的錄取通知書也就下來了，緊跟著毓秀就該去上大學了，甄卓凡也是。到時候，甄興華也出院了，農忙一過，已經訂婚的甄珠就已經找個好日子嫁出去了。再過幾年，毓秀念完大學也該嫁人了，而大學生全都是國家分配工作的，大概率不會回到他們鄉下……
于是，事情就這樣完美的解決了。
可誰能想到呢？
大熱天的，農用車三輪車又是那種沒頂棚的，可饒是頭頂的太陽火辣辣的曬著，甄討厭還是渾身冰涼，心口都仿佛被冰塊凍住了。
她冷冷的看過去。
毓秀一臉的茫然，說實話，雖說是在一個村子的，兩家的孩子也都玩得不錯，可事實上毓秀跟甄討厭真的完全不熟。這十多年來，倆人見面的次數十個手指頭都數得過來，幾乎沒有交談，互相之間的了解更是完全通過旁人的言語。
所謂的旁人，指的就是甄偉和甄珠。
甄偉口中的毓秀，方方面面都很完美。人漂亮，性子好，學習成績更是優秀。也因此，在事情剛曝光的時候，甄討厭對毓秀的期待值是很高很高的，畢竟她一度很討厭假孫女甄珠。
反過來，甄珠口中的甄討厭就顯得不那麼好了。偏心眼兒，重男輕女，有心計城府深。可以說，討厭本身就是相互的，甄珠有多討厭甄討厭，甄討厭就有多反感甄珠。可問題就在于，毓秀對甄討厭的全部印象，都是來源自甄珠的。
眼見甄討厭沒搭理自己，毓秀迷茫極了，尋思了一下自己剛才的問話，沒覺得有啥問題，遲疑了片刻後，她又問道︰「珠珠女乃女乃，珠珠爸爸出院了嗎？」
「沒。」甄討厭硬邦邦的扔下一個字，立刻就背過身子，不去看毓秀。
三輪的農機車，前頭的駕駛室能坐倆人，後頭的車斗一般都是用來拉貨的，也會用來載客。且不說拉貨如何，單說載客時，乘客是坐在兩邊的車欄上的，也就是面對面的。甄討厭背過身子的這個舉動，已經很說明問題的。
毓秀無辜的看向她女乃。
李桂芳無言以對，一旁的盼娣更是忍不住偏過頭去。
最終，李桂芳還是安撫的拍了拍毓秀的手背，沒說什麼。倒是同車的幾人，一直眉來眼去的，仿佛在說無聲的八卦。
其實同車的人里頭，跟毓秀同村的也就只有甄討厭了，可誰讓換孩子的事情早就鬧大了呢？就算不是一個村子的，也听說了這些話，眉眼官司打得十分火熱，還紛紛慶幸上對了車，親眼看了這麼一出精彩的劇目。
听听，甄家的親孫女居然管自己的親女乃女乃叫「珠珠女乃女乃」，提到自己的親爹說的也是「珠珠爸爸」。要知道，但凡听說過換孩子事情的人，都知道話題中間的人叫啥名字。
確切的說，他們不一定記得苗毓秀這個名字，但肯定記得住甄珠，概因這名兒實在是太好記了。
再瞅瞅，甄家那老太太的臉色喲，黑得都快跟用了十年的老鍋底一個色兒了，還能不是給氣的？
那幾人本就是自個兒那村里出了名兒的碎嘴婆子，有幸得以看到這一出後，回了村就開始逼逼開了。這個繪聲繪色的形容甄討厭當時的臉色，那個說苗老太不是很能耐的一人，咋就不出面護著呢？還個腦子略活泛些，愣是通過了只言片語，深度挖掘之後，弄出了真相來。
「……莫不是甄老二住院那麼久了，他親閨女都沒去瞧過一眼？不然咋會這麼問呢？」
「哎喲，那要是真的，這閨女怕是白養了。」
「啥白養啊，那叫白生呢，會說話嗎？人家一出生就被換了，甄家可沒養過人家一天。我就說嘛，養育之恩大于天，比起生恩，當然是養恩更重要啊！」
「就你會說話？要是今個兒是老甄家不要孩子了，把人往路邊一丟，等孩子長大了出息了又厚著臉皮跑過來摘果子，那養恩當然比生恩重啊！可孩子是他們丟的嗎？不是你說個屁！回頭你家娃兒被人偷走了，你好不容易找到了，娃兒不認你，只認賊偷兒！你高興不？高興不？！」
這要是別的八卦也就罷了，鄉間地頭，最不缺的就是各種長舌婦你來我來，說完東家說西家，一年到頭的都不得閑，還有生生把個好人說得上吊的，也沒見她們有啥報應。
可換孩子這個事兒吧，跟別的事情截然不同，最大的區別就是，特別容易代入進去。
說著說著，兩邊吵起來了。
吵著吵著，兩邊又打起來了。
說別人家的閑話結果搞到最後，兩撥持不同意見的人居然打起來了。這種事情吧，還真就是頭一遭。反正被人喊來的村長是發了大火，別以為已經包干到戶了就沒村長的事兒了，事實上縣官不如現管，村長一發火，讓兩邊都挨了噴。
只是這麼一來，事情也就傳得更廣了。
緊接著，又有消息傳來，大學錄取通知書到了。
據說，全鄉到目前為止就只收到了一份，當然就是今年他們鄉第一名苗毓秀。
哪怕高考恢復已經好幾年了，可大學生仍然是很稀罕的。興許在省城、市區、縣城里，每年考上大學的人還挺多的，可在鄉鎮地區，別說每年出一個大學生了，很多都是好多年才出一個的。就說毓秀所在的鄉，兩年前甄卓凡考上了大學，再往下就是她了。
再聯想到前不久才曝光的換子案……
也就是說，全鄉唯二的兩個大學生，都是老甄家的。
原本已經熱度過了這個事兒，伴隨著毓秀考上大學的消息，再度轟動了全鄉。自然而然的，好不容易才因為甄興華住院而消停的甄家親朋好友們，再一次出動了。這次甚至于，連甄老三夫妻倆都從縣城里回來了。
這一回來，甄老三才知道他二哥住院了。
「我二哥都住院了，你們咋不告訴我？還有你個渾小子，連你都敢瞞著老子？」
甄老三的小兒子還在念小學，從放假後就被他爹丟到了爺女乃家里住。當然，一方面確實是為了有人帶他，另一方面也是想著能讓甄卓凡這個大學生教教他。那小子倒是挺老實的，估模著是早些年甄珠痛毆甄美的那個架勢給嚇到了，一直都沒敢作ど。可他歲數還小，就算知道家里出了事兒，怎麼告訴他那人在縣城里的老爹？
「你少在老子面前充老子。」老甄頭沒好氣的嗆了小兒子一句，隨口吩咐小孫子去玩，隨後才抽著旱煙桿子，抽一口嘆一口氣，斷斷續續的將事情告訴了小兒子。
听完全部經過，甄老三差點兒沒當場爆炸。
「二哥這是什麼命喲，倆親生的娃兒居然都是大學生。爹啊，你說一樣都是親兄弟，咋我的幾個娃兒都那麼蠢呢？……對了，那孩子呢？我大佷女呢？」
「咱們家商量好了，這孩子啊，不換了。」老甄頭原本其實是有些猶豫的，他也是老思想，自家的娃兒咋能不回來呢？可後來，看著二兒子被為難到住院，他就想開了。畢竟，孫女再要緊也沒兒子來得重要吧？再就是，毓秀對甄家漠不關心的態度，也叫他冷了心腸。
可甄老三並不清楚這里頭的緣由，一听這話，頓時就跳腳了︰「那是大學生！那可是金貴的大學生啊！說不要就不要了？那二哥要是不要，給我啊！我不嫌棄，把個閨女給我！」
把個閨女是方言，換成書面語，也就是將女兒過繼。
老甄頭一個沒忍住，直接拿旱煙桿子敲小兒子的頭︰「你是沒兒子還是沒閨女？誰家兒女雙全的，會去討兄弟家的閨女？趕緊把話給我咽回去！」
「咋就沒有了？我ど舅家，早二十年前，我大舅生了閨女不想要，不就把給了我ど舅？我ど舅也是兒女雙全啊！」
「你給老子滾蛋！」老甄頭忍不住爆了粗口。
其實甄老三說的話是沒錯的，可這就是兩碼事，他ど舅當初生了怪病，也不知道還能撐幾年，過繼個大哥家的娃兒，想著也是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也好有個人送終。結果，隔了幾年那怪病居然就好了，于是又娶妻生子，後面也是兒女雙全。
可事實歸事實，老甄頭才听不得這話，人是生了病才過繼玩兒的，哪兒有自己咒自己的道理？
挨了一通罵，甄老三總算消停了，說要去醫院里瞧他二哥。
「你要看你哥就好好看，別給我說那些有的沒的！老子還沒歇氣呢，就算老子哪天沒氣了，這個家也輪不到你來做主！」
甄老三低頭哈腰的退出了堂屋，轉身就瞧見他小兒子捂著嘴蹲角落里笑得直抽抽，哪怕看到他出來了，也沒躲沒閃，反而一副「被你發現了」的表情，松開捂著嘴的手，放聲大笑起來，笑得那叫一個痛快︰「哈哈哈哈被爺罵了！哈哈哈哈被爺打了！」
「你小子給我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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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院病房里，甄興華很是感動的看著前來探望他的未來親家，連聲道謝。
「沒事兒，我真沒事兒！就是這日頭太大了，也不知咋的，暈暈乎乎的就被送到了這里。其實我就好了，也說了能出院了，還不是家里人擔心我，非要讓我多住幾天。」甄興華還特地提到了閨女，「珠珠也是，居然背著我考了駕駛本，還真就讓她一次通過了。這幾天我待在醫院里，家里的車都是叫她開的，听說還挺好的，也是我小看了她。」
提到自家閨女，甄興華是滿臉的自豪。
說實話，在知道了孩子抱錯這個事兒之後，甄興華就沒展開過笑臉。還是後面，車站派了人提了兩斤水果來看他，這才叫他知道自家這個胖閨女主意有多大。再轉念一想，興許這就是錯有錯著吧，看看自家媳婦和兒子，再瞧瞧打小養在苗家卻還是那個性子的毓秀，甄興華都不敢想象，假如沒抱錯孩子這個事兒，自家如今是個什麼情況。
興許，一切都是和和美美的，畢竟他們都不是愛生是非的性子。
可萬一呢？但凡出了點兒什麼意外，或者遭遇了什麼坎坷……
甄興華感覺，自己可能都扛不過來。
一家之主、頂梁之柱，真的不是那麼好當的。除了家里所有人都等著自己養活外，更讓人難以承受的是那種精神上的壓力，沒有人能幫他分擔，更沒人會在他倒下的時候，替他的家人撐起這片天。
也因此，在那天車站的人來探望過他之後，他就跟周萍說，算了吧，孩子別換了吧，就當毓秀跟自家緣分不夠。
周萍肯定不會反對的，可還是沒忍住紅了眼圈。
再後來，甄興華也趁著他媽過來之際，提了這個事兒。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他才剛起了個頭，他媽就順勢的說出了家里商量出來的決定。還特地強調，這是他們幫他做出的決定，他只要照著做就好了，哪怕將來真的後悔了，要怪就怪爹媽，千萬不要自責，因為那是當爹媽的幫他做出的決斷。
甄興華當然不可能因為這個事兒而責怪他父母，可不管怎麼說，事兒總算能有個了斷了。
等毓秀去上大學了，等甄珠嫁到縣城了，等一年又一年的過去了……
都不需要他們明著做出什麼決斷，因為沒有什麼事情能夠抵得過時間的流逝。
「對了，珠珠她哥不訂婚了，橫豎現在都已經是新社會了，沒的說哥哥不結婚妹妹就要一直等著的。再說了，珠珠她哥怎麼說都是個大學生，國家包分配工作的，回頭肯定有人願意幫著說合，我還真沒愁過他的婚事。」甄興華沖著未來的親家笑了笑，等著對方把話接下去。
他已經把話頭起好了，馮家這邊要接話是很容易的，正好可以說說好日子定在啥時候，早晚都可以。當然，最好是抓緊一些，妹妹出嫁，當哥哥的肯定得是在場的。至于別的，啥都準備好了，完全不需要擔心。
馮家倆口子將手里提著的營養品和幾斤水果給了周萍，由馮大娘開了口。
「咱們家的意思是，既然是好事兒，那肯定得等老甄你出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