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何小紅本來就沒啥文化, 腦子也不活絡，最直觀的一點就是，連謊話都不會編。
她一口咬定非說孩子抱錯是個意外, 可既然是意外，那她又是怎麼知道的？啥時候知道的？知道了為啥不立刻把孩子換回來？
這些個問題, 何小紅全部都回答不上來, 典型的漏洞百出似謊言，完全沒辦法自圓其說。眼瞅著再不給出一個交代, 李桂芳那蒲扇般的巴掌就又要落下來了, 何小紅真的是被逼到了絕路上，猛的想起了她親愛的好二妹。
「對！就是因為我二妹啊！！」
隨著話出了口，何小紅反而鎮定了下來，她一面快速的開動腦筋，一面小心翼翼的組織著措辭︰「當年，我生珠珠那會兒不是早產了嗎？解放送我去衛生所里盛孩子，就那天, 周萍也在生孩子, 比我略早了一些。然後就……就是大晚上的, 衛生所里就我二妹一個人值班，一通忙亂下來, 她就把倆孩子給搞混了！」
李桂芳高高抬起的胳膊到底還是沒落下，她只狐疑的打量著這個糟心兒媳，似乎是在思考這話的真實程度。
「不可能！！」
關鍵時刻，何母沖了出來。她剛才听了半天, 差不多已經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兒，也因為太過于震驚險些暈了過去。可這會兒，出于母愛的本能，她又毅然捱了過來，並且挺身而出維護女兒。
何小紅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眼前的何母，張了張嘴剛想說什麼，就突然挨了一巴掌。
這回真的不是李桂芳，人家李桂芳還在思考何小紅剛才那番話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
「媽你、你打我？」何小紅不敢置信的看著何母。
「對，我打你！我打的就是你這個滿嘴沒一句真話的壞東西！」何母氣得渾身都在顫抖，她身後的何小軍也趕緊跟了上來，在她旁邊護著她，生怕她一個不好就真給氣暈過去了。
要說起來，何母跟何小紅真不愧是親母女，倆人連說話的口氣、關鍵詞都是一模一樣的︰「這不可能！絕對絕對不可能！我看你就是記恨當初小梅沒能救下你的一條腿。可這事兒我都跟你說了多少遍了，不是小梅的錯，如果沒有她，你別說腿了，你的命都保不住了！可你呢？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家飛躍都快小學畢業了啊，你咋還記恨這事兒呢？」
何小紅面上的表情急劇變化著，從一開始的不敢置信到後來的怒火中燒，最後更是恨得咬牙切齒︰「對！我是恨她！要不是她，我怎麼會跟珠珠母女分別那麼多年？明明是她抱錯了孩子，憑啥要我承擔骨肉分離的痛苦？怪不得她到現在也沒個孩子，就因為她造了孽！她害得我十多年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親閨女管別人叫媽！我恨死她了！」
「大姐！你別說了！」何小軍眼看著何母身形搖搖晃晃的，一副隨時都會暈厥過去的模樣，嚇得聲音都發顫了，忙急急的制止了何小紅。
「你讓我別說了？這事兒我有什麼錯？我十月懷胎那麼辛苦，生孩子差點兒要了我半條命，結果就因為她何小梅！她把我的閨女弄錯了！她還求我，跪下來苦苦的哀求我不要說出去，不然她的工作就要黃了……」何小紅聲淚俱下的控訴著，她想起這些年來吃過的苦受過的罪，怨恨的情緒充斥著她的內心，「我能怎麼辦啊？那時候小花還沒嫁人，我要是說出去不得連累娘家人嗎？她還說，甄家有錢，甄家有兒子，肯定不會虧待我閨女的。結果呢？我把毓秀養得好好的，她高考全縣第三名啊！穩上大學啊！我家珠珠呢？都怪何小梅，都怪她！」
「不可能！這絕對絕對不可能！」何母被何小軍攙扶著，不顧眼前一陣陣發黑，勉強站立著，「小梅做事多細心啊，她咋可能犯這種錯誤啊？而且，她在鄉鎮醫院里年年被評為先進工作者，領導同事都夸她細心又耐心，還有患者給她送錦旗……對了對了，你們不也找過我家小梅幫忙嗎？找過的，對吧？」
人都是吃五谷雜糧的，哪兒能不生病呢？
擱在以前，飯都吃不飽，就算生病也只能咬牙硬生生的捱過去。可隨著改革開放，鄉親們的日子越來越好了，慢慢的也就習慣了生病去衛生所，要是自家孩子病了，更是直接往鄉鎮醫院去，畢竟誰都明白，衛生所的條件肯定不如醫院好。
國人都喜歡走人情托門路，要是沒熟人在醫院也就罷了，正好有個何家的二閨女在，村里人但凡往醫院去，都愛找何小梅。何小梅本就是愛操心的性子，村里人托她辦個什麼事兒，她能幫的都會幫，像掛號啥的，還有住院沒床位等等。還真別說，這些年里，村里起碼有一多半人欠了她的人情。
听到何母提到這事兒，愛熱鬧的人們忍不住開口聲援了何小梅。
「對對，小梅這人挺好的，可熱情了！上回我家小孫孫發熱，上衛生所拿了藥也不管用，還是小梅幫我掛號找醫生開方子，還領我去那個掛水的地方。後來她都下班了，愣是陪著我等我小孫孫掛完水！對了對了，她還給我倒熱水……別提有多好了。」
「就是啊，上次她回娘家就路上听到我咳咳咳，咳個沒完，她還教了我一個偏方，可管用了，還不花錢！」
「我家跟老何家緊挨著的，多少年的鄰居了。小梅這孩子是出了名的細心，咋可能出那麼大的差錯呢？不可能！」
何母滿臉熱切的看著這些村民，每當有人替何小梅說話時，她就猛點頭，無聲的附和著。
很顯然，即便何小梅老早以前就嫁出去了，回村的次數也寥寥無幾，可在村子里，她的人緣卻是要遠遠好過于何小紅的。
當然，凡事都有例外。
「話也不能說的那麼絕對，只要是個人就肯定會出岔子！」
一個不協調的聲音從人群後頭傳來，何母急紅了眼，忙不迭的反駁道︰「我家小梅就是不會出岔子，不會的！」
「那興許她是故意的呢？自個兒生不出娃兒來，就故意把倆孩子搞混……」
「你胡說！你胡說……好啊！原來是你，劉家婆娘！」何母終于看清楚了說話那人的臉，恍然大悟，「你不就是記恨小梅沒能救了你兒子嗎？我家小梅是管生孩子的，你那會兒用農藥給你兒子洗頭，誰救得了啊！你自個兒害死了你兒子，還把髒水往我家小梅身上推！」
劉家婆娘本來是站在人群後頭逼逼的，一听這話，立馬沖到了前頭，一副準備跟何母干架的模樣︰「我害死了我兒子？分明就是何小梅故意不救！她連生孩子大出血都能救，洗個頭咋就不能救了？對啊，我想到了，都是孩子……她就是故意的！自個兒沒孩子，就看別人的孩子去死，還換了她親姐姐的孩子！不然你說，為啥苗家的娃兒會跟甄家的換錯？你說啊！說啊！！」
事情又回到了原點，何母張口結舌，完全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孩子抱錯總歸是真的吧？不是何小梅換的，那還能是何小紅換的？」劉家婆娘一臉猙獰，「反正就是你何家閨女造孽！」
何小紅生怕說到最後，罪孽都成了她的，忙焦急的辯解著︰「我干嘛要換孩子啊？你們自己想想，我為啥要把親閨女換給別人家？你今個兒要是說我拿閨女換兒子，那我也就認了。可那天，明明就是周萍先生了閨女，我被解放送到衛生所的時候，她已經生了！我知道她生了閨女！我瘋了吧？為啥要拿閨女換閨女？」
是啊！為啥呢？
听何小紅這麼一說，其他人代入了自己想了想，好像是挺有道理，圖啥呢？再一個，苗家對毓秀不差的，甚至可以說是很好的。前頭生的倆閨女，招娣和盼娣打小就幫著家里干活，反而是毓秀，跟個心肝寶兒似的，啥活兒不干，有啥好吃的好喝的都是先緊著她的。平心而論，別說像苗家這樣連著生了四個閨女的，就算是家里好多個兒子就獨獨得了一個閨女的，那也沒像苗家這麼似的寵毓秀。
于是，村民們又倒戈了。
何母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她努力想要說服大家，這事兒跟她二閨女何小梅沒關系，可大家一方面是相信何小梅的，另一方面又覺得何小紅說的挺有道理的。隨著大家伙兒的左搖右擺，何母眼前是一陣陣的發黑，汗水和眼淚齊齊的下來。
「我、我去找小梅！我找她回來跟對質，這下總成了吧？」何母讓何小軍扶著她走，愣是打算頂著三伏天的正午太陽往鄉鎮醫院趕去。
倒是沒人攔著她，反而自發的讓開了一條道，讓何家母子離開。
也是湊巧，何家母子剛走出苗家院門，甄家的人來了。
甄珠剛才不是一氣之下奪路狂奔出去了嗎？她是跑去找她爹媽的。哪怕直覺告訴她，何小紅說的可能是真的，她也還是沒憋住回家開了大。
可她爹媽是開小客車的，不分寒暑假休息日的。倒是她哥人在家里，外加就是她三叔的小兒子也在家里接受甄卓凡的暑假一對一輔導。也正是因為甄興華夫妻倆不在家，甄討厭就跑去二兒子家里幫著做飯打掃，誰讓現在家里那倆，一個是她最最出息引以為豪的孫子，另一個則是她疼愛的ど兒的小兒子。
結果，甄珠大哭大喊的跑回了家，還沒進屋就站在院壩上將事情吼了出來，嚇得人在灶屋忙活的甄討厭舉著燒火棍就出來了。
再然後，甄討厭讓小孫子去祖屋那頭喊人，自己則帶著甄卓凡和甄珠殺到了苗家。
甄家人過來的時候，恰逢何家母子倆出去。不過，甄討厭並沒有管他們，只徑自沖到了苗家院子里，沖著何小紅就是一通質問，唾沫星子一點兒也沒浪費的全噴在了何小紅臉上。
「毓秀和珠珠真的抱錯了？毓秀才是我們老甄家的種？我就知道！！」
「卓凡那麼聰明一娃，咋珠珠就那麼笨呢？從小就跟頭豬似的，滿腦子就是吃吃吃，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這哪里像我們老甄家的種了？原來是抱錯了啊！！」
「怪不得，怪不得！」
李桂芳黑著臉看過來︰「你啥意思啊？珠珠那麼笨就是被你們養壞的！毓秀聰明那也是我仔細養著教著的！」
甄討厭才不怕她，插著腰就跟她正面懟︰「你們老苗家啊！專出笨蛋！啥教得好養得好，就看你家那糟心兒媳婦那德行那腦子，你家孫子孫女就不可能有出息！」
糟心兒媳婦……
這個真的太對了，李桂芳被噎了一下後，才找到話反駁︰「你家兒媳婦就好啊？前些年是誰見天的罵兒媳不好的？你還說呢，城里人咋那麼不要臉啊，一趟趟的上門要錢討飯……這話是你說的吧？」
「我兒媳婦再不好也比你兒媳婦好！好上一千倍一萬倍！」甄討厭也豁出去了，曾經她還是很愛面子的，自詡跟李桂芳不是一路人，可事關她的寶貝孫女，還是那種特別爭氣格外出息考上大學的金貴孫女啊！能不搶回來嗎？
可憐李桂芳，這些年來罵遍全村無敵手，今個兒卻敗在了甄討厭手下。
實在是吧，你說比啥不好呢？非要比兒媳婦，那不是自個兒找羞辱嗎？
此時的甄討厭完全忘了這些年來對周萍的嫌棄︰「我兒媳咋了？她不就是有個糟心的哥哥嗎？誰家還沒一兩個不著調的親戚啊？你看看你兒媳婦，她是自個兒不行，娘家不行，生的娃兒也不行！咋比？你說，這個咋比？對了，她妹子也不行，何家閨女喲……我說李桂芳，你當初咋就千挑萬選，在十里八鄉那麼多好閨女里頭，精準的挑中了這麼個玩意兒？」
李桂芳︰……
輸了輸了，這回是真的輸了。
甄討厭眼見自己佔了上風，得意洋洋的上前就要去拽毓秀︰「走，跟女乃回家去。」
毓秀被她這麼一拽，才從懵圈之中回過神來，忙掙月兌了她，急急的跑到了李桂芳身邊一把摟住胳膊，語帶哭腔的道︰「女乃！女乃我不走，女乃……女乃你說過了，你最疼我的，女乃！」
「不走不走，誰說要你走了？誰走都輪不到你走！」李桂芳立馬就心疼上了，「毓秀不哭啊，女乃最心疼你了，你姐你妹你弟連帶你爹都掐一塊兒，都趕不上你一個！」
多少年了啊！自打唐老師當年家訪之後，李桂芳就始終保持著明面上的一碗水端平。可這會兒，她再也顧不得別的了，忙拍著胸口表態道。
此時的來弟已經自力更生從地上爬起來了，她就覺得吧，尾椎骨好疼啊，蛋子摔成八瓣兒了。不過，最叫她難以置信的說，紅姐居然把自己洗白了？錯兒全成了梅梅的了？
一個嘴欠，來弟忍不住問了一句︰「女乃，那我媽呢？」
「讓她去死！！」李桂芳頭也不回的吼了一句。
這下，來弟總算心滿意足了。
「媽你咋了？啥叫孩子抱錯了？咋回事兒……」甄老大倆口子姍姍來遲，緊隨其後的還有甄俊甄偉兩兄弟，他們一家四口本來是在地里忙活的，結果就被甄老三家的小子喊過來了。可那小子壓根就說不清楚事情原委，只反復的強調孩子抱錯了，讓立馬去苗家。嚇得他們趕緊丟下地里的活兒，就這麼急匆匆的趕了過來。
人越聚越多，那些跟此事相關的人更是直接擠到了苗家院子里。本來跟這事兒沒啥關系的，一看甄家人擠進去了，他們也順勢跟著往里頭擠。雖說苗家院子挺大的，那也得看情況啊，誰家的院子也擠不下半個村子的人。
這下好了，院子里徹底亂了，人擠人的，一團亂。
盼娣本來是站在何小紅身邊的，結果也不知道咋回事兒，莫名其妙的被擠到了院子外頭。
她一臉懵逼的站在院門外，忽的，不遠處的一幕吸引了她的注意。
何小軍攙扶著何母站在路邊，旁邊是剛剛趕到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兒的何父，看得出來他們是在說孩子抱錯的事情，因為一面說著一面往苗家院門方向指指點點，偶爾還往另一邊遙指著。
另一邊，甄卓凡已經震驚到面無表情了，他的身邊是胖墩子甄珠，這會兒甄珠正在拿手背擦眼楮，看得出來她剛才大哭過。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覺到了什麼，還是听到了何家那頭在議論自己，甄珠突然扭過頭來，惡狠狠的瞪向何家那邊。
隨後，甄珠大步流星的走到了何家人身邊。
盼娣看著這一幕，假如擱在平時，她肯定是要過去看看的，能勸則勸，畢竟一個是她的好朋友，另一邊是她的外祖父家。可這會兒，她真的啥心思都沒有了，就這麼直勾勾的盯著看，腦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也有可能啥都沒想，只因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徹底弄懵了她。
不遠處，何小軍已經把事情說了個大概，眼角瞥到甄珠過來，就指給何父看︰「爸，我大姐說珠珠才是她的親閨女。」又對甄珠說，「何小紅是我大姐，不是我姑姑。」
甄珠老早就忘了她剛才罵了啥，罵人的時候當然是話趕話月兌口而出的，能記得才怪。可就算不記得了，也不妨礙她繼續找人發泄︰「你說啥？誰是何小紅的親閨女？誰！還姐啊姑的……我，甄珠！你姑女乃女乃！！」
何小軍慫了一下，隨著年歲的增大，他愈發的慫了，小時候還能稱得上是窩里橫，現在連窩里橫都不行了。在衡量了自己和甄珠的體型差距後，何小軍果斷的攙扶上他媽︰「咱們先去醫院找二姐，走走，趕緊走！」
等何家人一走，甄珠又自個兒嗚嗚的哭了起來，邊哭邊罵︰「何小紅是我媽？我媽是何小紅？我去我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