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8章
按說人人都有做夢的權利, 有夢想誰都了不起。
但是吧……
盼娣無奈又憋屈的抬眼瞅著甄珠，心說胖珠你這個夢想也是真的與眾不同啊！
甄珠的夢想——做夢都想把她親大舅送進監獄里吃牢飯！
可惜，再偉大的夢想都架不住現實的殘酷, 事實上就是甄珠沒辦法一個人往縣城去，又失去了跟著苗家人去縣城的大好機會。甄珠只能連連嘆氣, 握緊小拳頭暗暗發誓, 總有一天她會弄清楚派出所的地址，以及報案的整個流程。
而在甄珠尚未完成夢想之前, 何家人倒是終于如願以償了。
何小花嫁出去了。
其實, 依著他們這一帶的習慣，該是秋收以後選個好日子先訂個婚，之後隔幾個月，或是趕在臘月或者放到正月，再辦喜酒完婚。當然，這已經算是簡化版了，誰讓現在是新社會了, 不搞以前舊社會的封建老一套了。
可就算再怎麼簡化, 先訂婚再結婚, 這個流程總歸是要有的。
然而，何家這邊生怕夜長夢多, 畢竟何小花先前也是訂過婚的，還不止一次訂婚成功。可每回，眼瞅著一切順暢，冷不丁的就在會最後關頭出個什麼意外。一次兩次的還可以自我安慰是運氣不好, 次數一多，何家人就忍不住心里犯怵，總感覺這不到最後一刻，就沒辦法徹底安心。
抱著這樣的想法，何母委婉的找了親家母，她不能直接說怕小閨女咋手里嫁不出去了，只能咬牙把污水往自己身上潑。
何母的意思是，秋收之後分糧食，要是何小花多在娘家待幾個月，就得多吃好幾個月的口糧。可問題是，既然已經訂婚了，何小花就是他們老陳家的人了，合該由陳家人來養活。
這個理由簡直太棒了，陳母都沒辦法反駁什麼，甚至完全沒想到親家母這是在嫁「禍」，只覺得何家小氣摳門。可說實話，都到了這份上了，再嫌棄這個也沒太大意義了。很快，陳家人經過了短暫的商量，決定在訂婚半個月後，就把喜事給辦了。
訂婚選在八月上旬，而何小花出嫁則是在八月二十六日。
據說這個日子很是不錯，是陳母特地輾轉了好些人，千辛萬苦才求到能耐人算出來的。到底有多好暫且不提，反正眼瞅著正日子快到了，何小紅才知道了妹妹即將嫁人一事。
何小紅都懵了。
整個暑假里啊！
足足兩個月時間啊！
這麼長的時間里愣是沒有一個人支會她這個事兒。別說辦喜事的正日子了，何小紅連她妹妹要嫁到哪一家、啥時候決定結婚的等等，全都不知道。
「咋沒人跟我說啊？為啥不跟我說小花要嫁人了？她要嫁到哪里去？咱們生產隊的？還是咱們公社別的生產隊的？我認識那家人不？這到底是啥情況啊？」何小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要不是她下午遍尋不著小兒子，實在是等得心焦跑出去找兒子了，估模著還听不到過路社員的話，更不會知道自個兒娘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
兒子倒是叫她找到了，等她拽著兒子回家後，就看到前頭四個閨女都已經回了家，大的兩個在灶屋里干活，小的兩個則在堂屋里。
何小紅忙不迭的松開兒子的手，拄著拐杖踉踉蹌蹌的沖到了堂屋，還差點兒叫堂屋的門檻給絆倒了。等好不容易穩住身形，她就迫不及待的問出了心里的狐疑。
毓秀和來弟听到她這一連串的問話，齊刷刷抬起頭，茫然無措的看向她。
「小姨……」毓秀遲疑了一下，因為她從小就親近李桂芳的緣故，其實她跟何家人不熟的。當然，人都是認識的，畢竟是近親又是生活在同一個生產隊的，其中她的小舅舅何小軍還曾經跟她當了六年的同班同學。可她也僅限于認識何家人而已，互相並不熟悉。
「她過兩天就要結婚了。」來弟隨口接了一句。
何小紅幾乎要狂暴了︰「她要嫁給誰啊？你們還瞞了我啥啊？」
毓秀和來弟面面相覷，她倆都不覺得自己隱瞞了什麼，最多也只能稱之為漠不關心吧？這跟隱瞞應該扯不上多少關系。
「我也不知道小姨要嫁給誰。」毓秀很努力的回想了一下，可惜她的好記性僅限于書本上的知識，對于這種絲毫不感興趣的事情，她就跟風過耳一般，听過就忘記了。
萬幸的是，來弟多少還記得一些︰「好像是蘭香姑姑的堂小叔子，舅婆說的。」頓了頓，她又很無語的抬頭看何小紅，「你凶我跟我姐干啥？何家人要干啥又不會特地跑來跟咱們說的，你倒是直接問外婆去啊！」
來弟的這番大實話，又一次成功的氣到了何小紅。
何小紅最生氣的，就是她娘家發生那麼大的事情都不跟她支會一聲。甚至連八月初的訂婚酒都沒請她過去，這分明就是不拿她當自家人看待。不過想也是，何小花被毀過一次訂婚宴了，故意不請何小紅這個糟心姐姐，像極了她平日里的做派。
苗家人挺能理解的，反正李桂芳對非自家人都挺寬容的，哪怕她算是這樁婚事里的半個媒人卻沒收到邀請，可她也毫不在意。
——人家何小花好不容易有嫁出去的希望了，干嘛要上趕著給人添堵呢？做個好人不成嗎？
或是故意或是無意的，反正臨近正日子了，何小紅才堪堪知道這個消息，並且她仍然不在被邀請人的名單里。甚至在何小紅不甘心的回娘家質問時，她親妹妹何小花憤怒的沖她大吼大叫，不準她來破壞自己的婚事。
而這一次，何母仍然站在小閨女這一邊，反正只要能平安順利的將小閨女嫁出去，何母她願意做任何事情。
何小紅跑回家就躲進了西屋里，哭了足足一天。
次日，就是正日子的前一天，女方家先辦了兩桌，沒請苗家這邊的人，請的是何家本家人，以及別的親戚姻親之類的。
苗家人無所謂，何小紅很有所謂，她受到了巨大的傷害，覺得自己被娘家人徹底排除在外了。更讓她無法接受的是，何小梅回來了。
自打何小紅生兒子出事以後，何小梅就降低了回娘家的頻率。以前，她幾乎每個月都會往娘家來一趟，當然那時候她是在公社衛生所里上班的，因為護士是輪班制的，衛生所離第三生產隊也不遠，她的確隔三差五的就會回來一趟。自從她被調職去了鄉鎮醫院以後，離得遠不方便是一回事兒，最重要的也是盡量想要避開何小紅。
到現在，苗飛躍的三周歲生日都已經過去兩個月了，而在這三年里，何小梅一共也就回過兩次娘家。
這是第三次。
何小梅是一個人回來的，她丈夫沒陪她，不過她倒是大包小包的拎了不少東西，除了給娘家辦喜事用的糕餅喜糖外，還拿了兩個搪瓷盆兩個暖水瓶，算作是給小妹何小花的添妝。
據說，何家的喜酒辦得挺不錯的，稱得上是賓主盡歡。
不過對于何母來說，啥都比不上順利二字，反正到第二天正日子，陳家那邊來迎親了，何小花順利出嫁。
終于嫁出去了！！
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直到這一刻，何母這才長出了一口氣，心里的大石頭終于落了地，就感覺肩上的擔子一下子輕了，整個人從頭到腳都透著一股子輕松自在。
是輕松了是自在了，何母也沒想起來被她傷透了心的大閨女何小紅，她想到的是小兒子何小軍。兩個月前的小升初考試里，苗家姐妹仨盡數通過了考試，而她的小兒子何小軍卻以格外慘烈的成績，沒能通過小升初。
考試沒過，要麼找門路硬生生的把不合格的學生塞到初中里，要麼就留級等明年重新再考一次。當然，這兩個選擇對何家都不友好，因為何家沒權沒勢，唯一最有出息的二閨女何小梅又是醫療系統的，跟教育系統扯不上任何關系。而讓何小軍再重讀一回六年級……
何小軍斷然拒絕，他寧可去挑糞。
于是，安頓好了小閨女後，何母終于有余力關注小兒子了，她賣力的跟大隊長推薦了小兒子，最終成功的幫何小軍謀求了一個撿牛糞的活兒。
撿牛糞算是一個輕省的活兒，唯一的缺點就是工分不高。不過何小軍挺高興的，每天天不亮就跑出去撿屎……哦不，撿牛糞。
這頭，何小紅還沒從娘家人傷害了她的陰影中走出來，就听說她親弟弟何小軍跑去撿牛糞了，又氣又急又心焦的她，終于忍不住拄著拐杖又去了一趟娘家。
何母前頭忘了大閨女，這會兒瞧見了人才想起來，忙擠出了個笑臉來︰「小紅啊，小花終于嫁出去了，我可算是安心了。對了，小軍也有活兒做了，你知道不？還有啊，小梅出息了！」
何！小！梅！
原本是為了別的事情而來的何小紅，在听到仇人的名字後，瞬間將其他事兒都拋到了腦後，兩眼通紅的問道︰「小梅咋了？啥叫做她有出息了？她不是一貫都是最有出息的那個嗎？」
「你……」何母遲疑的問道，「你是不是還在為當年的事情生氣啊？小梅不是跟你解釋過了嗎？你那個是意外，誰也不想的，怪不到她身上。」
「媽你說，小梅到底咋了？」
「其實也沒啥，就是她已經轉正了，現在是婦產科的正式護士。她們那個護士長啊，對她挺好的，一直都很看重她，好像是說，等過兩年到退休年紀了就會推選她當護士長。」何母心里是有些忐忑的，可她還是認為親姐妹哪來的隔夜仇？因此，在何小紅的追問下，仍是道出了實情。
何小紅心里別提有多難受了。
如果說，斷腿這事兒真的僅僅是個意外，那是不是老天爺對她的報應？可假如真的是報應，那憑啥只報應到她一個人身上？何小梅就沒有一點兒責任嗎？
她想不通。
就在何小紅沉浸在憤怒不甘之中時，整個八月就悄然過去了。她都沒來得及收拾心情，就愕然發現，隨著開學季的到來，家里堪稱巨量的家務活兒又再一次落到了她身上。
真的是巨量。
公社初中離第三生產隊遠了，毓秀仨姐妹每天都要起個大清早往學校里趕，中午還不能回家吃飯，要麼帶上飯菜去學校吃，要麼就在學校買飯吃。當然，多數學生還是帶飯菜的，反正學校里有鍋爐房，到了冬天還能熱飯吃。
中午不回家就意味著午飯沒人做了，甚至初中放學還晚，等姐妹仨回到家後，幾乎就已經是日落時分了。這還是九月里，要是再往後，只怕到家天都要黑了。
早出晚歸的結果就是，招娣和盼娣最多只能幫著做早上這一頓，午飯和晚飯都要由何小紅來做。除此之外，洗衣打掃的活兒也沒人做了，畢竟等姐妹仨回到家都已經是吃晚飯時間了，她們還要寫作業，第二天還要早起上學，直接導致沒有時間做家務活兒。
來弟倒是有空得很，可她才不要幫何小紅分擔活兒。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寶寶，照顧好自己就是對家里最大的貢獻了，所以打從一開始她就裝笨，生個火差點兒把灶屋點了，喂個雞差點兒把母雞一坐死，去河邊洗個衣裳差點兒連人帶盆加衣裳都叫水沖走了……
多來幾次，李桂芳直接宣布不準再讓來弟干活，怕她把家里給拆了。
能幫忙的沒時間，有時間的又是個小傻子，家里男人要下地掙工分，婆婆掙半天工分干半天私活兒，唯一的兒子不添亂就不錯了。
驀然回首，何小紅絕望的發現，數量多且繁重的家務活兒全部壓到了她身上，哪怕從早到晚不停的干活，也干不完。
累，還討不了好，尤其暑假里那會兒，掌勺的人一直都是盼娣。盼娣那廚藝很是一般，可就算再一般，她起碼做事認真。米粥熬得稠稠的，炒菜從未不會糊，鹽和油始終適量，所有的飯菜均是入口級別的。
何小紅卻是因為身心俱疲，不是把粥燒糊了，就是把菜炒焦了。出于節儉的考慮，就算飯菜味道極差，李桂芳和苗解放也會皺著眉頭硬著頭皮吃下去，可苗飛躍不干，他哭著鬧著要吃二姐做的飯菜，還說大姐洗衣服干淨，三姐會講故事，連四姐都會給他剝花生吃，只有他媽干啥啥不行。
最讓何小紅心碎的是，苗飛躍插著腰跳著腳沖她吼︰「女乃說的！你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你就是個廢物蛋子！！」
有些話吧，當婆婆的說出來其實沒那麼傷人，又或者是何小紅已經習慣了，畢竟這麼多年都過來了，不習慣也不可能。可同樣的話從唯一的心肝寶貝兒子嘴里說出來……
何小紅崩潰大哭，而後觸底反彈。
她決定將所有的事情先撂下不管，將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小兒子苗飛躍的教育上面。首先，苗飛躍虛歲已經四歲了，這個年紀的毓秀都已經上學了，所以啟蒙教育完全可以開始了，紙筆本子包括小學課本都是家里現成的，小老師也有一個，那就是來弟。
苗飛躍很快就遭到了報應，他媽瘋了。
他媽決定用一年時間給他啟蒙，明年九月就提前上小學讀一年級，爭取一年級下學期評選上少先隊員，以及班干部。然後每學期的期末考試必須考雙百分或者全年級第一名，還要做到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要比毓秀更優秀，成為他們老苗家的驕傲！
做出了這個決定後，何小紅趁著吃晚飯全家都在的時候，宣布了這個驚人的消息。
苗解放驚呆了，他連筷子都沒拿住，啪嘰一下落在了桌子上︰「讓飛躍超過毓秀？」這是什麼概念？
李桂芳幫他解惑︰「就好像我以前也特想讓你超過大隊長，最好就是你能當上大隊長，帶我享福。你想想，大隊長也就比你大了兩三歲嘛，一樣都是人，憑啥你就不如咱們大隊長呢？」
這下，再度伸手去撿筷子的苗解放，直接把手里的筷子掉到了地上。
——你生的兒子是啥玩意兒，你這個當親媽的心里一點兒數都沒有？
毓秀看看她女乃又瞧瞧她爸，最後在何小紅滲人的目光下，弱弱的說︰「我所有的小學課本都整理出來給來弟了。」
何小紅瞬間轉移目光，被盯上了的來弟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果斷投降︰「全給弟弟，所有的課本都給弟弟，我不要了！」
這下，何小紅滿意了。
滿意之余，她又換上了一副溫柔的表情︰「來弟，你姐姐們都很忙，回頭就由你來教弟弟念書吧。」
來弟︰……
熟知後續劇情的來弟滿臉都是絕望，她很想問問何小紅，紅姐你到底對你親生的孩子有啥誤會？你瞅著這一個兩個三個的，哪個像是帶著腦子出娘胎的？分明就是笨的、更笨的、非常笨的！哪怕中間的盼娣和甄珠看著還行，那這倆也不是靠智商過日子的，盼娣靠的是勤奮，甄珠靠的是殺氣。
所以，為啥要這麼傷害她呢？！
作者有話要說︰
更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