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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後的第二天, 兩人去了一趟郊區的迪士尼。

迪士尼是巴黎比較冷門的景點,也是全球經營最慘淡的一家。場地空闊,風大得能把人整個吹傻掉。兩人在園區待了兩小時就斷然離開, 返回瑪黑區喝咖啡。

趙想容選的一家咖啡館。這家咖啡店的招牌特色,所有飲品里都摻酒精, 她以前來過幾次,喝兩杯,走路就有點暈。

周津 看她一眼,能想象到這女人呼朋結友的場景。

趙想容笑吟吟地說︰「隨便點。今天由我來買單,因為今天的心情好。」

「是嗎?」周津 若有似無地笑了下,「心情那麼好, 用十幾歐的東西應付我。」

趙想容假裝吃驚。她稍微靠近他一點, 用拿著的小手包敲了敲他的胸膛, 再揚起臉, 拖長聲音說︰「嫌少?」

周津 沒說話。彎起手指,輕輕地擦了一下她的左臉頰, 隨後注視著各類咖啡的名單。等用英語點完單,他轉頭問趙想容喝什麼,她正低頭玩手機。

「我不喝。」她搖頭, 「我就是來買單的。」

趙想容抿了幾口免費的檸檬水, 興致勃勃地拉周津 去別的地方。瑪黑區遍地都是些藝術書店和一些時尚展覽館,而且最好的是, 很多藝術品都可供出售。

兩人走走停停,直到晚八點大部分的店鋪閉店。

周津 很少這麼漫無目的地閑逛,沒露出不耐煩,只是走到後來也沒什麼太大的表情。

趙想容依舊興致盎然。

兩人又往前走幾步,周津 搭在她肩膀的手沉了不少, 趙想容攥著他的袖子走了十幾分鐘,到最後,她自己終于也有點累了。

兩人準備過馬路上車。

等行人道的紅燈時,周津 想起什麼︰「這個春節有什麼計劃,回國?」

一偏頭,沒見著人。

趙想容正把整張臉藏在他肩膀後,用他阻擋冷風。她心不在焉地打岔︰「還有幾天過年?」

周津 把人重新拎到身邊︰「下個月。」

趙想容如今國外國內一攤子的事。爸媽目前還給她沒打電話,估計很快就知道自己和周津 重新摻合到一起。她出神了會︰「看我忙不忙吧。」

周津 挑眉問︰「你正忙什麼?」

「雜志唄。還有兩家法國品牌正跟我談,聘我當顧問……」

兩人的對話被打斷,路過的法國人找他們問路。確實是文化極端自信的高盧雞,面對著兩張亞洲面孔居然敢用法語問路。

周津 不置一詞,顯然不怎麼想搭理人。趙想容拿手肘頂開他的胸膛,走上前回答。

身為時裝精和巴黎漂,她對瑪黑區的邊邊角角很熟,指完路後還聊了幾句。等彼此互道晚安告別,一側過頭,周津 也同樣挪開視線。

曾經在臥室里翻到過趙想容抄過的課文,他沒當回事,斷定她還是兩天打魚三天曬網的性子。即使會法語,也只能和孩子交流。

此刻,老城區的奧斯曼建築旁,趙想容和別人無阻礙地交談。周津 插兜站在他們旁邊,听著陌生的語言,完全不解其意,卻不妨礙內心升起歉然、意外和一股抑制不住的與有榮焉。

以前,周津 只有站在手術間成功完成手術後,才能夠體會這種驕傲。通常也是他自我感覺最好的瞬間,高度專注下的完全放松。但比不上此刻,她,她整個人以及正在說法語的她,全都落在他心里需要被嚴苛審視的位置。

他想,他愛她,無論如何都值得。

交通信號燈變綠,提示他們可以穿行過彩虹人行道。

周津 將她的手放到他大衣兜里,繼續往前。沒走幾步,趙想容逆風側過頭,捕捉到他唇邊明晰的弧度。

她不明所以︰「那麼high?」

周津 等走上台階,他才淡淡說︰「巴黎夜景還可以。」

趙想容顯然不怎麼相信這話,但她沒追究。

「你不累對吧,我看你是根本不累。我們可以去蒙帕納斯看夜景,那里應該十點半才關門。」她提議,又看了看表,現在才晚上八點多,趙想容可不打算這麼早回去,「我有幾個朋友也想去看看,可以叫上他們。」

周津 一听便收起笑容︰「再說吧。」

他眼神里一閃而過的冷冰冰,頓時讓趙想容想到他們曾經的相處。她沉默了下,微微一笑,想掙月兌他懷抱。

周津 不放手,他緩和語氣︰「可以改天去。今天屬于假日,沒必要湊人多的熱鬧。」

最後一句話勉強地說服趙想容。

回到公寓,她在門廳搭著扶手,彎下腰準備換鞋。

周津 卻握住她手腕,將整個人橫抱到客廳里。趙想容尖叫一聲,隨後就笑場,因為他誤將她放到和沙發同一高度和色調的茶幾上。

周津 索性將錯就錯就讓她在茶幾上站穩。

趙想容手搭著他肩膀,笑著說︰「好啦,我又沒生氣。」

周津 摟一下她的腰,不允許她亂動。隨後,他垂著眸子,耐心地一粒一粒解開扣子,幫趙想容月兌下她的大衣和圍巾,再無聲把她的靴子月兌了。

趙想容光著腳,學著天橋的模特,在茶幾上走了一圈貓步,輕盈躍到旁邊的沙發里,順手將旁邊的筆記本電腦拉到膝蓋,開始查郵件和看雜志的版式預覽。

「我手下的編輯最近正招長期合作的時尚類插畫師,但是,畫手也特別不穩定,一直沒有固定能簽的。對了,我記得你畫畫還不錯。以後干脆別當醫生,改行做一個——周津 你現在到底在干嗎?」

她一抬眼楮,發現男人正邊看著她邊解著他的襯衫和皮帶。

所幸他第二天就需要乘早班飛機回柏林。

周津 那里要再留他一個多月,才能放人來巴黎。顯然,在德國,有一部分的博後不能靠錢收買,目前也只能多累一點,周末往這里跑跑。

趙想容覺得這不是什麼太大問題。

她如今對遠距離的感情更適應,覺得並不需要天天見面。周津 考慮實際情況,也沒太大異議,但是,他顯然順手牽了點東西。

兩人晚上再次視頻,趙想容看著鏡頭,總覺得他隨手握著的綠色鉛筆有一點眼熟。再仔細看,他旁邊堆著一摞書旁的整盒馬克筆,都是從她這里拿走的。

周津 只好說︰「等我們下次見面時還給你。」

「不著急,不著急。」她撅撅嘴,「等你下次用完自己的筆後,再從我這里拿吧。」趙想容倒也完全沒意識到家里缺了盒筆,她這里五花八門的東西太多。

原本以為,又要到周六才能見到他的人。

周津 卻在周四中午風塵僕僕地又飛來。趙想容剛和國內的品牌方扯皮一個早上,此刻,約好和她那群朋友去郊外的牧場騎馬。

剛出門,正好和周津 打了一個照面。

趙想容索性把他一起拽上。

馬場的車程40分鐘,司機在前面開車,兩人在後排聊著天。周津 首次發現,原本看不上的保姆車,因為後車廂寬大,也有幾分好處。

趙想容模了模他的眼袋,嘖了聲。

「來,讓我親一下你,你是不是就不困了。」她笑著說。

再回來時已經是傍晚,周津 一上車後就倚在旁邊秒速睡著,趙想容則對著一邊的車窗補唇膏。

巴黎的傍晚,向來有一種驚心動魄的色彩層次感。粉紫色和藍橙色的雲,在天空里延綿不絕,層層疊疊千里。太陽的碎光薄且燦爛,路過的教堂圓頂披著一層逐漸優雅褪色的瑰光,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完整夜晚。

趙想容安靜地看了好一會,覺得自己回到無憂無慮的少女時代。隨後,她轉過頭。

夕陽也照在旁邊男人的側臉和喉結,周津 閉著眼。他睡著的姿勢就沒變過,胸膛的起伏也幾乎沒有。

趙想容望了他片刻。

她鬼使神差地,就把指尖伸到他高挺的鼻子下面,想探一下他鼻息。

周津 突然之間清了清喉嚨。

趙想容硬是在半空中改成撫模他臉頰的動作。隨後,她欲蓋彌彰地勾起唇角,摘下自己的墨鏡為他戴上,幫他遮擋著夕陽。

周津 眼楮始終沒睜開,沒過一會,他調換方向,開始靠著她的肩膀睡。

等回到公寓後,周津 先去洗澡。

趙想容等著他一起去吃飯,正好看到他手機擺在旁邊充電。手機旁邊,好端端地擺著他的婚戒,是一小圈金色光環。周津 倒是一直都戴著戒指。至于自己的那枚,無論他如何暗示,她都沒戴。

遲疑幾秒,趙想容拿起手機。

周津 的手機密碼是他醫院的工牌號,劃開屏幕,掃了一眼常用app。這位連淘寶都沒裝,但居然有微博和ins。

周津 的微博經常訪問列表里,第一名是個什麼足球新聞號,第二名是她。等劃到第九名,是認證信息寫著《愛上超模》的一個女模特。

趙想容去主頁看了兩眼,公正地覺得長得不錯。

但打開系統發來的私信,周津 已經被對方拉黑了——「你于0000-00-00 13:48:33發表的的評論內容︰純屬腦殘。已經被口口口_口口進行刪除並拉黑,你的賬號現已被停止評論3天……」

對方寫了一條關于馬拉松前如何熱身不傷膝蓋的科普,周津 在底下當鍵盤俠,直接被禁言。

趙想容不禁噗嗤一笑。

隨後,她看看周津 的點贊記錄。大部分是去年,他爺爺去世之後的某一段時間,不少新聞媒體號發了悼文和老人家的圖片。周津 很密集地點了十多個贊。

趙想容垂眸看完,心里也有幾分傷情,趕緊退出來。

隨後,趙想容點開他的微信。

周津 的微信列表里同樣充斥各種小紅點的未讀信息,而在其中,幾個重要教授、三個pumch群聊和她的聊天都被置頂。

她的目光不經意地滑過,霎時一陣細小的耳鳴響起。趙想容在定神後,發現自己的臉紅了。

在周津 的微信里,他為她取的備注,不是什麼「太太」或「老婆」,也不是「媳婦」和「豆豆」。甚至,不是他吹毛求疵時都叫慣了的「容容」。

他為她寫的備注名是「甜甜」。

晚餐時,破天荒都是周津 在閑聊。

按照原定計劃下周就能來巴黎。但是,他依舊有可能多留一周,因為不放心大學校區里的什麼實驗室。

兩人之前視頻的時候,周津 沒明說,但他的語氣,是強烈嫌棄一個劍橋來的博後醫生,覺得對方水,發那麼多文章但臨床培訓為零,各種記錄做得模糊,就是拖後腿雲雲。

趙想容心不在焉地听著。周津 是不太愛閑聊的人,但是,他通常會讓人明確感到他對很多事情的態度。這個態度通常很苛刻。

「如果不來德國,你可能會去哪里讀博後?」她隨口問。

他回答︰「哈佛。」

她歪頭說︰「你們醫院骨科的那兩個副科室主任都是在哈佛讀的吧。」

這是事實。周津 聞言卻不禁有些吃驚,因為是外行人需要上網才能查到的細節。

趙想容觸到他目光︰「你以前告訴過我的。你每次和我講話,我有在听。」

周津 頷首︰「還以為你看到了什麼。」

他本意是趙想容偶然看到什麼醫療方面的新聞,才想到問這個。趙想容卻立刻覺得另有所指,她哼了聲。

「懶得跟你講話。」在他稍微詫異的目光下,她的臉暈紅得更厲害,再也不肯對視。

周津 看這情由,思緒也轉到別的方面。

停頓片刻,他放下餐具,語意柔和但也含著些質疑︰「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容容,你現在不會,又正琢磨著怎麼跟我鬧分手?」

——這男人欠耳光抽他吧!趙想容掃了他一眼,卻忍不住繼續彎唇對他笑。

她回嘴︰「沒事。我就在想,如果,如果咱倆下一次分手,我可以考慮去波士頓。這樣,你還能順便在那里圓一個哈佛夢。」

周津 卻睨著她︰「容容,也就只有你,把去哈佛讀個書看為一個夢。」

趙想容品味了這句,迅速地收起笑容和內心柔情。

她懶洋洋地說︰「趕緊去哈佛,普通的醫院治不好你。」

周津 挑了下眉,估計看她那樣子和往常沒差,伸手模了模她的手,被趙想容甩開後,若無其事拿起餐具,繼續講那一堆永遠和醫院有關的破事。

這一次,換成她冷冷地瞪著他。怪不得人家女模特憤怒拉黑他,距離他們下一次分手,又多了條理由。

「周津 ,你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棒的吧?」

「怎麼會呢?」他平淡地說,「我認為你才是世界上最棒的。」

>>>

趙想容的女刊一直堅持著沒辦電子刊,也沒走繁復的中國風路線。之後,他們又拍了兩套出圈的封面。

趙想容出了幾次差,每月固定回趟國。周津 試著勸說她來德國探望自己,她每次都推搪。

等一等。等到什麼時候?等到夏天,也許吧。

直到周津 搬來巴黎,她也沒踏入德國一步。

到了夏天,有一天清晨,趙想容遲到了。她邊和國內編輯電話,邊急急地走在馬路上,突然間一陣天暈地轉地倒下。

周津 聞訊趕到醫院,正好听到醫生對她宣判。

趙想容微微張開嘴巴,一句話沒說出來,先抓住他的手臂,痛哭出聲。

周津 反手握住她,凝神與醫生交流幾句,隨後便對他身邊的每一個人說謝謝。

她懷孕了。

算算日子,就是兩人去看紅磨坊演出的事情。

那天是她的安全期,趙想容患重感冒,吃了大量的感冒藥和消炎藥。

周津 被拽著一起來看演出,他對半果的濃妝舞-女和眼花繚亂的艷舞沒有多大興趣,半途就離場,在外面等她。趙想容在雅座里掃興地要了瓶香檳,自己全喝了。

急診醫生態度很輕松,做完基礎檢查後,建議他們聯系專門的婦產科醫生。又提醒孕婦的年紀略大,有自然流產的可能。

趙想容听後迅速止住哭聲。

她不假思索地接口,不保胎。反正月份小,自然流產就流了吧。

等醫生離開後,只剩下兩人。

周津 低下頭看她。她穿著襯衣的領口敞開到第三個扣,皮膚有種光澤。趙想容在巴黎花了一點功夫練舞,肩頸和手臂都卓有成效。而在她的手腕處,有一道新鮮的細小血痕。

「這里又是怎麼了?」他指著她的手,輕輕地在旁邊蹭了一下,發現那並不是血。

「口紅蹭上去。」趙想容隨口說,她抬起臉,但臉上根本沒變化,只有眼窩濕濕的發紅。

他把口袋里的紙巾遞過去。

趙想容眯起眼楮。她這才想起來,剛才說流產這些話的時候,連看都沒看他一眼。

身為醫生,周津 不否認這是一個正確且理性的選擇,並沒有生氣。

他只是問了句︰「容容,你是不打算要孩子,還是這兩年不打算要孩子,或者是,不想生我的孩子?」

最後一句本是裹著玩笑意義說的,但趙想容的那雙眸子忽明忽暗地閃爍一下。

她的手很涼,還拽著他指月復,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誰在發抖。

周津 不禁用手按住她肩膀。

瞬間里,他的眼中浮起一股嘲諷、失望和濃重的陰霾︰「我以為,你已經對我不生氣了,容容,是你主動讓我做疏通手術。」

趙想容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她也懶得回答,索性慢慢地倚在他懷里,繼續淌眼淚,哭一會揚起頭,眯眼打量會他的臉色,再繼續抽泣。

假哭了半分鐘,周津 只面無表情地注視她,但他的胸膛明顯起伏了好幾下。

他淡淡地開口︰「怎麼,我現在連問都不能問了嗎?」

趙想容等的就是這句,點點頭。

她才剛確定自己懷孕,根本沒心情接受孩子父親的嚴酷盤問。

周津 盯著她,眼楮和表情沉靜得看不出一點情緒。沉默了會,他突然轉了話題︰「現在身體有什麼感覺,還有沒有哪里不舒服?」到底暫時算是先不提此事。

晚上回家,趙想容洗完澡,盤腿坐在床上梳她的發尾。

周津 給她端了一杯水放在床頭櫃。隨後默然躺在她旁邊,除了鞋什麼也沒月兌,也不知道想什麼。

趙想容叫了他一聲,也沒回應。

兩人從醫院走出來後,他就沒主動說一句話。

她聳聳肩,丟下梳子,蹦到角落里用電子秤量了下今晚的體重。再一回頭,周津 無聲地從床上坐起,一直盯著她瞧,神情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點冷漠,也有點令人討厭。

趙想容硬把他推倒在床,隨後一個旋身,跨坐在他的胸月復間。

周津 始料未及,迎面對著她怔住。

趙想容雙臂撐在他肩膀,她坐穩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做男人真爽,讓你拆了線,沒想到,我這麼快就懷孕了。」

周津 半點跟她玩鬧的心思也沒有,反應過來,眉頭微微皺起來,攬住她的腰。

趙想容吊著他脖子,但男人很快就被佔了上風。她推了他胸膛一把,在周津 的悶哼聲中,依舊被他橫抱下來,輕輕地放在床上。

趙想容取笑他︰「那天晚上,你要是也這麼堅決推開我,咱倆不會淪落到這種地步。」

周津 一言不發,繼續用被子裹住她。

趙想容卻鑽出來,抓起枕頭旁邊的手機,想先玩一局游戲。

他的眼神立刻變得冰冷如刃,劈手搶奪過來。趙想容以為這人要砸,沉下臉,撲過去就要護著,哪知他一個反手,精準丟到床頭櫃的裝飾銀盤里。

「 」的一聲,盤子承載著手機,顫了顫,差點沒滑到櫃子邊緣掉下來。

周津 隨後身子略微靠在床頭,瞥了她一眼。

趙想容松口氣,嫣然說︰「愛你。」

這是兩人復合後,她首次張嘴說「愛你」,平常怎麼哄都死活說不出口。周津 不得不偏轉頭,壓住胸膛內升起的氣。

他終于說︰「你手機快沒電了,你早點休息。」

趙想容從來都沒听過他指揮︰「我不想睡的時候就不睡。」

周津 神色輕微地在分毫間一變。

這半年,也許因為在國外生活,兩人關系開始走向真正的親密。即使周津 ,都鮮少挑出任何不滿意的地方。但有時候,他卻會想到在國內工作遇到的場景︰一名病人被迫逗留在急診,每分每秒焦慮地等候著醫院通知,何時騰出空床,好能收入治療。

醫院的床位永遠都不夠。他們相處的程度,他想要她重新敞開心扉的程度,也永遠不夠,永遠不夠。

趙想容卻也知道這男人有點傷心。

她拉起他的手,挪到依舊平坦的小月復上。腰間依舊掛著腰鏈,細細晃晃的緊貼著曲線,迷人金色一閃而過。

周津 記得,今天早晨才用手揪緊這根金色腰鏈,用力壓上去。而此刻,他的掌心輕輕覆在她肚皮,心緒更亂,他問︰「知不知道自己懷孕了?」

聲音溫柔,但語氣里自帶了七八分的寒氣。

趙想容確實不知道。

不過,她內心隱約是有一點預感。平時買咖啡是小助理孝敬自己的活,今天親自出來,打算繞到藥店里買兩根驗孕棒。

趙想容並不打算告訴他這些。

她若無其事地說︰「你現在是我手機里的第一緊急聯系人。所以,當我暈倒,他們第一個給你打電話。」

「很好。」周津 冷笑,「完全夠培養我的短跑速度。」

趙想容咯咯地笑起來。「跑什麼?我以前也暈倒過,現在,還不是好好地活著。」

周津 撫模了一下她的脊背,用兩根指頭仔細地模了一下她的脖子︰「為什麼突然暈倒。磕到頭了?他們原本是開了ct,改成hcg……」

她略微煩躁地打斷他︰「听不懂那些詞,只知道他們告訴我懷孕了。」說完後頓住,勾起唇角,換了幾種語氣重復,「你懷孕了,你懷孕了。津 ,你再用醫生的專業口吻跟我說一遍︰你懷孕了。我現在听法語,就像做夢,只有中文才有真實感。」

周津 用目光在她臉上掃了幾圈,好像要剖開她腦子,看看里面是否有淤血。

「視力有沒有出現問題?上次為什麼原因暈倒,為什麼不說?有多疼?」

連續問了幾個問題,這時候,周津 將她懷孕拋到腦後。他開始左右找尋自己的手機,把她腦部ct拍給國內同事再看看。

趙想容卻不讓他動︰「國內現在才幾點,哪種奇葩醫生24小時在線?」

周津 被她說得惱怒,趙想容聳了聳肩,對他嫣然一笑。她笑的時候格外美麗。

他到底無法抗拒她的魅力︰「你懷孕了,即使我們決定不要……」停了片刻,平靜地說,「這兩天多靜養,別做激烈活動。有任何不舒服都告訴我,什麼事情和什麼人,都沒有你的身體重要。」

「人家精力充沛嘛。」趙想容平躺在旁邊的枕頭上,她撐著手肘看他,繼續跟他東拉西扯,「咱們哪天早起,一起去跑步吧?或者,你陪我去跳舞?我還從來都沒有和你一起健過身呢。」

周津 挑眉︰「或者,你晚上少玩一局游戲,我們可以到塞納河旁邊走一走。」

她略一思考,撐著身體坐起來︰「沒問題。那我明天晚上就少玩一局游戲,陪你散步。」

「你說話一動嘴就來。」他嘴上和內心都不怎麼相信,卻忍不住拉過她肩頭,讓她靠在自己懷里。

很香。很香。周津 鼻腔里充盈著趙想容皮膚的味道。

隨後,他的鼻梁從她的鎖骨,脖頸,臉周,下巴,一寸一寸地移到她嘴唇上方。趙想容趁亂揉了揉他的黑發,周津 把嘴唇微微松開一點,兩人彼此注視著,隨後,他換了個角度又吻上去,除了她的聲音什麼也听不見。

突然間旁邊傳來「啷」的一聲。

周津 松開壓在她後腦勺處的手,聞聲看去,險險欲墜的銀盤和手機掉落在地面。

幸好地面鋪著地毯。

周津 傾身撿起手機,想了想,又轉身還給她。兩人目光重新對視,他閉了閉眼,突然說︰「永遠都不要離開我,趙想容。」

趙想容怔了下,最近已經很少看到周津 用這種表情說話。

「我會支持你做一切事情,我做錯了什麼也會對你道歉。」他稍微放松語氣,頓了一下說,「你懷孕,我很高興。」

趙想容望著他噗嗤一笑。

「其實,我也高興自己懷孕。我想要一個咱倆的孩子,但是,當知道自己真的懷孕那一瞬間,我也確實覺得晴天霹靂,感覺永遠失去很重要的東西……不瞞你說,我現在心情真的很煩,很矛盾,很想和你狠狠吵一架。可是,你現在是屬于我的。當我想象著自己未來,不管有沒有孩子,我希望你在我身邊。」

穿白襯衫的男人凝視著她,一言不發。

「走一步看一步吧。」趙想容重新依靠在高枕上,隨手拿起旁邊的馬克杯。周津 給她的水里泡著青檸檬,苦而清爽,她用吸管挑出來,含在嘴里︰「你又要覺得,我腦子有病了對嗎?」

周津 在這一刻,只希望,趙想容病得能和自己一樣重——想見識一下什麼是真正的有病嗎?他要開口,嗓子發重,除了叫出她的名字,說不出什麼。

趙想容也眯起眼楮︰「你眼圈是不是紅了?」拿起自己手機,「給你錄個小視頻,發到朋友圈里。」

「精神病被定論為多基因疾病。而多基因疾病通常屬于常見病。」漫長的沉默後,周津 看著鏡頭,「醫生通常會對常見病的病人說,除非你有更想做的事情,否則多休息,留在愛你的人身邊。」他微微變臉,伸手捂住鏡頭,「別拍了,你不怕我真把你手機丟出去?」

>>>

因為這樁意外,趙想容堅持待在巴黎。

周津 也同意趙想容的想法。沒了,就自然沒了。何況,她整天嘴巴跟沾蜜似得,說什麼來日方長,以後再懷孕。他便也隨她。

除了象征性地吃葉酸,趙想容該做什麼繼續,甚至更努力地跳舞。作到第三天,果然出了點血。

周津 一宿沒睡。

但小崽子不知道繼承父母哪一方冷酷的靈魂,五毒俱全的情況下,硬是驚險地挺到15周。

到了第16周,趙想容的體重一斤沒漲,穿得下以前的裙子。她每日必吐,對吃的極其挑剔,但依舊像妖怪似的容光煥發。

周津 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

等無創通過後,這胎算是官方坐穩了。他買來兩個打孔文件夾,把她孕期的所有報告分門別類地收集起來。

法國一般都是護士和助產士來做孕檢,但會為新手媽媽安排懷孕期間常識課。

趙想容只去了第一堂課。

她一旦發現這種課根本不點名,轉身就走。後來這段時間,不是去咖啡館就是去做指甲做頭發,或者去旁邊的bon marche周邊亂逛,最即興的一次,她和朋友搭伙去看f1,住了三天的酒店。

數次之後,她藏在冰箱里的購物小票被周津 撿起來。

趙想容被逼著補完翹掉的課,每次參加課程回來,都得復述一遍今天學了什麼新的知識。不僅如此,還需要接受他的抽問,簡直像參加考試。

到了25周,趙想容能看出顯懷。她的身型就像在街道偷了一個吉女圭女圭,只增了8斤,還包括著水腫。

崽子個頭雖小,求生欲簡直爆棚。趙想容平常稍微駝背,一丁點擠到尊貴無上胎兒的生長空間,立刻遭到暴風驟雨般地踢打。

無數次的深夜,她厭煩側臥,無意識地想躺平。但沒過幾秒,肚子里的崽就玩命般地踹醒她,提示保持孕婦左臥的正確睡姿。

她此生都沒被這麼軍事化地嚴厲管教過。現在,在工作室和家里,都只能站著看電腦,脾氣越發焦躁︰「這是教導主任跑我這里下凡的?」

周津 走過來。

他扶著她坐下,若有所思地問︰「你以前的教導主任是男是女?」迎接著她的怒目而視,微笑說,「有幾句話,想跟你聊聊。」

趙想容心里咯 一下。

「聊……什麼?」她提起唇,微微一笑,目光卻開始閃躲,「難道,我懷的雙胞胎?別告訴我懷了雙胞胎,千萬別告訴我懷的是雙胞胎!」

周津 沉默了片刻。

「你這肚子,應該不像雙胎。別擔心,只是跟你說說順產的問題。」

「我懶得听那麼多血的事情。」趙想容抱住他的脖子,不管不顧地強吻他。

周津 只來得及摁住她的手,兩人唇齒一交接,就離開。他警告她︰「別玩火,行不行?」

趙想容半跪抱住他的腰身,端詳他微微繃緊的臉色,柔聲說︰「你怕什麼。」

孕期的行房依舊要嚴格地戴著安全套,在孕婦抵抗力下降時,避免體液交換增加感染風險。趙想容最初覺得孩子留不住,總把周津 往床上拉,但現在,趙想容是哪一天偷懶,不想做什麼孕婦瑜伽,就又開始撲他。

今天中午,周津 匆匆從醫院回來看了她,兩人親熱了一次。

周津 稍微沒克制住,趙想容被撞到頭。倒是不疼,但她驟然弓起腰,纏緊他的手腕,他也吃不消。隨後喘息,靜止,匆匆結束。到明天看婦產醫生前,周津 決意不踫她。

趙想容跟他鬧了會,周津 索性抱起她,繞著房間,緩慢地走了兩圈,卻也始終攥著她的手。她看怎麼招惹都不行,掃興地打了個哈欠。

「……放我下來。」

周津 讓她在沙發上坐好,沒走幾步,又回頭再望了她一眼,微慍說︰「趙想容!」

趙想容雙腳分開,輕輕松松下腰,用雙手去接觸地面,挺著肚子做了瑜伽動作的下犬式。

幸而第二天產檢,醫生檢查說孕婦情況很好。頭位,骨盆條件可以順產。

兩人上完無痛生產的課後,周津 看了好幾部極端血腥生產的錄像,研究哪種角度拍攝比較好。又從醫生的角度,堅持順產和母乳,說到時候會在旁邊錄影,親自剪臍帶和給孩子承重。

趙想容無語地在旁邊靠著他肩膀玩手機。她的手指縴細,但依舊是空的,什麼戒指也沒戴。而因為體型,就把之前的腰鏈拆下來,交疊著戴在手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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