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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四章 捉生

四月二十一日午後,宿松二郎橋下游七里,河水平靜的流淌而過,岸邊的萬千蘆葦隨風輕搖,一切寧靜而祥和。

西岸的草叢中之中,唐二栓一動不動的匍匐在枝葉的陰影里。此時日頭高照,正是午後最熱的時候,地面上升騰起陣陣熱氣,唐二栓的臉上全是汗水,浸入臉上幾道被茅草割出的傷口,只感覺一陣陣的刺痛。

這對于曾被縴繩和扁擔磨破無數次皮的唐二栓來說,並不算太強的疼痛指數,他注意力都在對岸,透過眼前雜亂的枝葉,認真觀察著河對岸的情況。

陸戰司沒有專門的尖哨隊,此次以登陸作戰為核心,龐雨放棄運用哨騎,陸戰司擔任起全軍偵察的責任。與騎兵不同,大江邊上的安慶不缺少這類兵源,陸戰司是第一個齊裝滿員的司,但能執行這類偵察任務的人十分缺乏。

唐二栓作為陸戰司的老兵,也是少數曾執行過清流河偵察的人員,被鐵匠挑選出來,尖哨隊總共十五人,由鐵匠親自帶領。

此前唐二栓擔任隊正,但帶隊無方,不但渡河訓練時死了人,多次考核還排在倒數第一,目前已經降級為伍長,抽調他對于指揮體系幾乎沒有影響。

偵察行動主要沿河道進行,由兩艘漕船提供後勤支援,漕船停泊在二郎河入龍湖的河口西側。今年的降水量少,二郎鎮以下的河段水流十分平緩,河道上因常年泥沙淤積,形成隨處可見的河州,其上雜草叢生,是隱蔽的好地方。

鐵匠帶的這個小組原本六人,向湖上傳遞兩次命令後只剩下四人,這一段河水較深,沒有河州可藏,他們白天便在西岸隱蔽,這個方向沒有大路和繁華市鎮,經過的流寇較少,比東岸安全很多。

昨晚沒有獲得重要的情報,二郎鎮周邊流賊雲集,白天無法直接前往,他們計劃在今晚再次北上,潛伏到二郎橋下游一里處,繼續偵察行動。

東岸是一條宿松通往二郎鎮的行人道,宿松縣城殘破,殘存的百姓皆早早逃入龍湖避寇,流賊對此一清二楚,知道搶不到任何東西,所以此次從二郎前往宿松的流寇很少,幾乎看不到步卒,偶爾有些馬兵搜尋附近不及逃走的百姓,馬兵跑得太快,又常常成群結隊呼嘯而過,幾個走路的尖哨很難有機會抓人,這讓鐵匠的捉生工作開展得不太順利,前面抓到的兩個都是廝養,問不到太明白的情報。

此時有蹄聲遠遠傳來,隱約听到有人叫喊,不時有馬兵的身影一閃而過,看樣子是又發現了百姓,流寇正在追逐。唐二栓認真的留意情況,突然縫隙中似乎看到了一面旗幟。

「寶 旗。」

唐二栓轉過頭去,向北側發出一聲蛙叫,草叢里露出鐵匠把總涂滿泥巴的臉,此時本輪到他休息,他揉揉眼楮後,將遠鏡舉在眼前認真的觀察。

那面旗幟在對岸停下來,這個距離上,唐二栓已經可以區分出是北地的口音。按照兵房給各司的講解,賊首之下一般分為哨,每哨有將官一人,其下有寶 旗和高照各一人,再下面為掌盤子、管隊,大體都是如此。寶 旗名義上負責白天以旗號協助將官指揮,高照則是一盞大燈籠,負責晚上協助將官指揮,但實際上更像身份象征,是將官的副手。

寶 旗已經可以算是流寇中的大官,如果抓到的話,可以審出很多消息來,此時有這麼好的機會,他估模著鐵匠把總可能會冒險在白天出擊。

乘著鐵匠觀察的時間,唐二栓檢查了自己的裝備,一把腰刀和一把短刀,然後便是半身的皮甲。即便在尖兵中,唐二栓也算強壯的,戰斗時承擔突擊任務,所以特別準許攜帶皮甲,但為了輕便沒有配備任何輔甲。

鐵匠那邊有細微的響動,唐二栓看過去時,鐵匠已收了遠鏡,他將手掌展開,指尖朝對岸作了一個手勢,唐二栓轉向另外一側,那邊隱藏著另一個尖兵,唐二栓把同樣的手勢作了一遍。

傳令完成後,唐二栓模出一張紅巾扎在頭上,打扮成流寇慣常的模樣,再檢查了一遍長短刀具,唐二栓最不擔心的就是潛渡,從小長在練潭,到處都是塘湖,在悶熱的長江邊上,小孩夏天最喜歡的事情就是游泳玩水,他的水性在陸戰司都算佼佼者。

片刻後把總那邊兩聲娃叫,唐二栓按照慣例當排頭兵,他匍匐著到達水線,緩緩的滑入喝水,到水中後月兌離了悶熱的空氣,頓覺通體舒泰,他左手準備好一截麻繩,在水下將腰刀捆在腰間,以免在水中游動時亂撞,調整好位置後便在岸邊的草叢中安靜的等待。

唐二栓知道對面有很多流寇,但心中卻並不緊張,每次依托河道行動的時候,他的感覺都很輕松。

四人很快都入了水,鐵匠也不說話,直接帶頭下潛,唐二栓深吸一口氣緩緩沒入水中,河面上蕩起幾道細微的漣漪,漣漪消失在河面之時,對岸又傳來幾聲尖叫。

……

東岸的一處廢棄小村外,小娃子策馬飛快的從一塊拋荒田中奔過,繞過一蓬人高的茅草之後,迎頭兜住了正在逃竄的一男兩女,那三人驚慌的尖叫,正要調頭逃走時,七八個馬兵從四處圍攏過來,堵截了所有方向。

三人背靠著背擠在一起,那男子骨瘦如柴,驚恐的環顧周圍的流寇,兩個女人則放聲大哭。小娃子見多了這種場面,這樣的哭聲對他沒有任何打動。

今年八老爺的進軍並不順利,想打的城池基本沒打下來,湖廣流竄了一圈到了黃梅廣濟,這兩處是多次被寇的地方,本已十分殘破,劫掠所得非常有限,糧食越加不足,已有大批廝養餓死。兩日前西營沿著驛道從銅鈴寨進入宿松,八老爺的大隊繼續往前,小娃子跟著劉文秀留在二郎鎮,因廝養損失多,今日寶 旗特意帶隊出來抓人,小娃子仍跟著自己的掌盤子行動。

二蝗蟲策騎緩緩來到,在圈外跳下馬來,背著手大搖大擺來到三人面前,男子兩腿一軟就跪了下去,老年女人則不停哭泣。

二蝗蟲蹲來,偏著頭仔細的打量片刻,對中間那個干瘦的男子問道,「叫啥名,何處來的?」

干瘦男子不停抖動,戰戰兢兢的道,「小人汪大善,是,是墨煙鋪汪家的家生子,求老爺饒命。」

「她們是你何人?」

「回老爺知道,婆娘和岳母。」

「大老爺說了,老的養來無用,一刀殺了干淨。」

汪大善連連磕頭道,「求老爺饒過!」

「有孝心也是好的。」二蝗蟲臉上露出點笑,他打量一番那年輕女子又道,「大老爺還說了,瘦的婦人走不得遠道,同樣一刀殺了。」

年輕女人已嚇得哭不出聲,全身抖動著蜷縮成一團,汪大善臉上涕淚橫流哇哇大哭,「也求老爺饒過,婆娘已懷娃了,殺不得啊。」

二蝗蟲似乎對這個反應很滿意,他抬頭看向小娃子,「你說殺人無趣得緊?」

小娃子面露疑惑,隨即又點點頭,二蝗蟲嘿嘿一笑轉回汪大善,「你也這般瘦,走不得遠道做不得力氣,且說說養你有啥用?」

汪大善忙不迭的磕頭,「求老爺饒過性命,小人能種地、挖藕、會編竹器,還會……定然听老爺的話,老爺叫干啥就干啥。」

「听老爺的話,這說得極有道理。」二蝗蟲點點頭,伸手在抓住年輕女人的頭發,把臉拉得抬起來,「怎知你真會听?」

汪大善不敢阻攔,只急切的道,「小人定然听」

女人被二蝗蟲逮著頭發,目光呆滯的看著天空,二蝗蟲打量女人兩眼後一把推開,瞟瞟那老年女人後眼光轉回汪大善,「你走了運道,老爺我是個善心人,看你也是快餓死了,不能不給活路,跟著老爺我,每日有飯吃,有上好衣料穿,可願跟老爺去?」

汪大善沒想到能得了活路,驚喜萬般的道,「我等一家願世代給老爺當家奴,求老爺饒過。」

地上的兩個女人都收了哭,滿帶期望的看向二蝗蟲。

「可糧不夠吃,都留了大老爺那里交代不過,他是要殺我的。」二蝗蟲一臉為難,他停頓一下道,「不如這般,兩個里面得殺一個,你來選殺誰。」

汪大善張口結舌,呆呆的看著二蝗蟲,干瘦的臉上沒有一絲血色,接著一頭趴在地上不停的干嘔,周圍幾個流寇哈哈大笑。

那老女人顫抖著道,「殺老身罷了,二芳懷娃了,老身不掛念了。」

二蝗蟲盯著干嘔的汪大善,笑容帶著一些邪魅,「老爺說的讓你選,你不選便是不听老爺的話,我數到三,你還不選來,老爺將你三人一起殺了,一。」

二蝗蟲緩緩抽出刀來,雪亮的短刀不停反射著陽光,刀格處有深色的痕跡,不知染過多少人的血。

「二。」

年輕女人忍耐不住恐懼,發出高聲的尖叫。

汪大善閉著眼楮,哇哇的哭著,手指微微抬起朝他岳母的方向指去。

「你是不是選你岳母,老爺要你說。」

汪大善抬眼看著二蝗蟲,不敢往岳母那邊看一眼,咧著嘴哭道,「小人選的……岳、岳母。」

「不殺!不殺!」年輕女子尖叫著,撲過來拉扯著汪大善。

「既是選定了,老爺又說……」二蝗蟲緩緩起身退開兩步,把短刀扔在汪大善身前的地上,「你來殺,若是不殺,咱老子先刮了你女人的肚子,讓你看看你的娃,然後一刀一刀割了你的肉。」

幾名流寇都把手放在腰刀上,戲謔的看著汪大善。

地上的汪大善哭泣著,在二蝗蟲的催促中,伸手顫抖著拿起短刀,在女人的撲打中,身體前後擺動,發出了一串聲嘶力竭的哀嚎。

老女人大哭著叫道,「便殺罷了!」

汪大善涕淚橫流,口中發出莫名的聲音,朝著他岳母緩緩舉起短刀,刀身劇烈的顫抖著,婆娘則拉住他的手臂,發出絕望的嚎叫。

二蝗蟲轉頭看著小娃子溫和的笑著,「殺人是最有趣之事,學這般殺便不會無趣了。等他殺了,你便帶去養。」

小娃子殺過不少人,殘酷淒慘的不少,但從未見過眼前汪大善這般的表情,一時看得十分認真,聞言木然的點點頭,

眼看那刀刃要扎下去,外邊突然一聲大喊,「寶 旗被人拖河里去了!」

周圍的流寇紛紛往河邊趕去,汪大善呆呆的把短刀放下,二蝗蟲不忿的呸了一聲,「掃興頭!」

他轉頭對小娃子道,「你守著他殺。」

說罷對其他人一揮手,策馬往河邊趕去,小娃子緩緩抽出自己的腰刀,迎上汪大善那驚恐而呆滯的眼神,平靜的開口道,「殺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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