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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 霧失樓台迷津渡 月寄梅香望歸處 1

我終究不知道下毒的人是誰,每個人似乎都有嫌疑,也似乎又都有不在場的證據,斥責了這些御廚與宮人幾句後,事情便不了了之。可我也對周邊的一切更加的謹慎小心起來,所有餐具都換成了銀質,處處提防,防患于未然。

軒城的住處依舊是夜夜笙歌,我也不便說什麼。每天听著車輪碾壓的聲音從宮前張馳而過,每天都會有美麗的女子換上耀眼的宮裝,把自己最完美的一面展現出來,每天依舊接受著美人們的請安,口是心非的客套話、贊美的語言。

「公主。」落筱走了進來,晃了晃手中的書信。那白色而熟悉的信封印上豪邁飄逸的字。我欣喜的打開信封,這是他的信嗎?

里面是一張柔軟的紙張,無一字跡,只有琴譜。我忙坐到琴旁,十指蹁躚飛舞于琴弦上,琳瑯旌宇,如破驚天。琴音裊裊,滿是悲慟酸楚。

「一別之後,二地相懸,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里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萬般無奈把君怨。」

「萬語千言說不完,百無聊賴十依欄,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圓人不圓,七月半燒香秉燭問蒼天,六月伏天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陣陣冷雨澆花端,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意亂。忽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唉!郎呀郎,巴不得下世你為女來我為男。」

越彈越難過,眼淚滴滴,潤濕了琴弦。

「君住長江頭,我住長江尾。夜夜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甜甜的聲音傳入耳畔,墨夷思微笑著走進來。

我慌亂的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淚水,她走過來,抽過琴譜。看著,「這不是我王兄的字跡,王嫂……在想白大人?」

「噓……」我忙捂住了她的嘴,四下看了看。「隔牆有耳。」

我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言語,可她已不再做聲。死一般的沉默,像觸踫了什麼一樣,宮內突然靜到了極致。兩人面對面站著,四目相對,竟泛起陣陣苦澀。

我尷尬的笑了笑,如今,我真的是格外小心了。身在六宮之首,不知要提防多少明槍暗箭。母後曾經的痛楚與謹慎,如今一點一點全都體會到了,這種身不由己的滋味,陽奉陰違的感覺,卻是最大的淒涼與悲哀。

家書依舊會時常寄來,無非是些報平安的話。白沐修的相思也會逐漸傳遞,通常只是琴譜罷了。在宮中音若現在最受軒城寵愛,已晉升為貴人,薄婗由暫住的輕舞榭搬到了潤漪樓,與驪姬也同樣風頭強勁。梓嫣只被寵幸了一次,身體微恙。遷出了存音閣,軒城另賜她一座瓊琚堂給她,可她對軒城卻若即若離。靜汐靜顏姐妹倆年齡尚淺,未被寵幸,倒是不爭不搶,只是安靜的過著自己的生活。軒城時常都是只攬音若一人入懷。音若此時的氣勢,倒是春風得意馬蹄盡,一日看盡長安花。

音若晉升為貴人後,在後宮的地位便高于了其他美人。軒城嬪妃甚少,側妃的名分都在空著,而音若與和她交好的薄婗、驪姬三人正得恩寵,便日益在後宮愈發的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我一向是不管不顧的,後宮的紛爭只要不是涉及到我自身利益,我便不會與她們去爭搶。後宮的戲碼每天都在上演,一堆女人去爭一個男人的悲劇是不可避免的,唯一做的,便是明哲保身。

思思還是時常會來這里坐坐,只是很少再提白沐修了,在她面前,我也是避免著與他有關的話題。軒城的賞賜依舊,只是人不再踏入我這里一步了。秋日竟如此短暫,大好的秋光只是埋在了自己的書香里,還未曾來得及欣賞。一轉眼,幾場小雪一下,風中日益加劇了寒冷的滋味,不是瑟瑟淒涼,倒是冰冷刺骨了。

宮內的炭火燒的正旺,這香碳,香霧繚繞,沒有一點刺鼻的味道。我把腳擱在錯金暖籠上取暖,斜斜倚著靠墊,執一本詩書,這陣子便一直這樣過著愜意的生活。天空鉛雲低垂,烏沉沉的陰暗,卻有大雪將至的勢頭,我痴痴的望向窗外,「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一年的光陰,就這樣飛快地掠過了。

夜里果然是北風呼嘯,雪花又密又急,卻也靜謐。落筱輕輕地吹滅了燈盞,只留一尊燭火,在床上灑上淡淡的沉水香,很快便入睡了。

次日醒來,漫天的鵝毛大雪依舊簌簌飄落著,一天一地的銀光素裹,竟起了幾分玩心的念頭。時近新年,宮中日間透露出喜慶的氣氛,落筱等宮女忙著打掃居室,懸掛宮燈,剪貼窗花,倒也沒空顧及我。我披了一件紫裘水獺毛氈,頸口的毛暖暖的護著,穿一雙小羊羔皮的藤花暖靴,趁他們不注意,便只身一人,偷溜了出去。

滿園的紅梅恣意地盛開著,伴著紛飛的雪花,更凸顯的更加絢爛,如天邊燃燒的火燒雲。花瓣上積壓著點點白雪,晶瑩剔透,清麗傲骨,暗香浮動。「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紅白相襯,望著這一片芬芳,伸手觸踫,卻是絲絲的涼意。過分的投入于這美景中,卻不想身後多了幾抹清麗的色彩,听嗓音婉轉︰「妾身靜汐、靜顏參見王後娘娘,娘娘金安。」

我轉過身,面前的兩人皆披白色狐裘,淡色羅裙微擺,靜汐身姿清逸,溫柔楚楚。靜顏容顏絕色,天真爛漫。姐妹二人如融入這雪景般的仙子,白衣勝雪,不于人間。我粲然一笑,忙攜過她二人手,「妹妹們快起來,這里並無外人,不必行這些虛禮了。」

「姐姐為何獨自一人在這里?」靜顏的眼里略有疑惑,卻是一副開朗無邪的樣子。

我看著她,想起自己那生性豪放的七妹來,想必七妹若是在眼前,也應該是這樣高了吧。「本宮只想一個人來看看雪,看看梅,多了些人鬧哄哄的,反而打破了這個清靜之美了。」

「那妾身們……」靜汐的臉色有些拘謹,往後退了一步。

「你們無妨。」我牽過她的手,靜汐的安靜與小心,真是惹人憐愛。

靜顏淡淡一笑,波光婉轉,清脆的聲音入耳,「王後姐姐一人看雪毫無趣味,不如我們姐妹聯詩可如何?」

「妹妹會作詩?」我不禁有些詫異,料想西域的番邦女子,大多是通音律、善歌舞,卻沒有幾人能夠懂得詩詞歌賦的,眼前這兩位女子卻頗有才情,心里頓生敬仰之意。

「我們在小時候,爹爹教過的,說女子一定要有些智謀,方可為夫君分憂。」靜顏說著,卻不覺羞紅了臉。「可是妹妹作的不好,姐姐不要笑話啊!」

「好。」我笑著看向她們,「那便玩玩吧,也不規定律令,隨性而作,押韻即可。」我望了望這一片蒼茫的白色,目光清越,輕輕吟道︰「片片飛花剪瓊宇,醉蓬萊,素裹銀裝,染繁霜顏。怎奈冬風猶可寒,百花凋殘,紅淚闌干。」

靜汐仍恬靜的笑著,接著我的詩,「低眉細語聲聲念,紅梅嘆,笑滄海。鴻雁南飛擊千羽,漁樵釣雪守空山。」

「端月柳絮翩翩。」靜顏笑眼彎彎,甚是好看。「流煙輕減,薄霧擱淺。裙裾扶風躚躚,淡妝清麗,曼舞在雲端。」

「好一個曼舞在雲端。」我笑著看她,撫著面前的一枝紅梅,「待放含苞碎,點點丹朱惹人憐。蘊藉幾多時,任妒群芳酥紅來,馥香飄人間。」

靜汐的笑容迷惑,美的不食人間煙火。雪花紛紛落下,飄滿了她烏黑的秀發。「似是庭院今朝落,黃蕊玉骨傲清白。滌濯風塵,芳魂如許,依依繚繞紫漠台。細縷化作環飛燕,裊裊余香,脈脈倩影欲盛仙。」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干。孤芳自賞,娟娟破自寒。紅袖樓頭夜倚欄,良宵紅燭跳,何人何緣嘗悲歡?」靜顏盡管接下續著,可詩卻逐漸透出了淒涼的味道。

我本想把這樣淒楚的調子翻轉過來,卻不禁想起曹丕的甄皇後,念君去我時,獨愁常苦悲。可再吟詩也只是徒勞。自己的心也不由自主的隨著詩,卻愈發的更添悲切。「蠟燭輝瓊宴,觥籌亂綺園。勾思依門情猶在,見聞語笑歡歌淺。蓉帳聞香殘,愁開麝月奩。入世冷挑紅雪去,離塵香割紫雲來。」

「蘸胭脂冷,花盡憔悴。怎是尋常色?濃淡卻由冰雪中。指玉環冷,今倩誰溫?可憐漂泊空繾綣,何來回腸折足雁?」靜汐暖聲接著,撲朔的睫毛似是度上了層層金粉。

「姐姐是在說自己嗎?」靜顏眨著眼楮,笑聲玲玲,卻忽把臉沉了下去。「廣寒冰階冷亦然,狐衾不暖,誰聞淒楚聲?美目灼華光,盼鶯婉啼鳴。恐驚風月不讀心,霏霏暮雪灑衣袂,獨怨天不惜。」靜顏的聲音有些顫抖,眼淚在眸中轉動。

「靜顏!」靜汐不禁失聲喊著她,轉聲又降了下來。她望向我,蹲下行了個禮。「妹妹未壓上韻腳,娘娘不要見怪。」

我心頭一酸,這兩位姑娘也是將軍府上的小姐,如果不是被選為美人,可能也會與自己相愛的人長相廝守,平淡幸福地度過一生。可如今……卻也是無法改寫的結局,與我,又豈不是同是天涯淪落人呢?想起白沐修,想起皇兄,那些由于我而受盡離別之痛的所愛的人們,如今卻不都是飽受煎熬著?而今卻如囚在這宮中,與軒城也更不盡人意。陣陣痛楚浮上心頭,眼淚卻也滴滴滑落了下來,我忙用手帕拭淚,卻抑不住聲聲嘆息。

「王後姐姐……」靜顏早已泣不成聲,毫無顧忌的一把撲進我懷里。她幼小的身軀瑟瑟發抖,我摟過她,用自己的大厚毛氈裹住她,靜汐站在一旁悄悄擦淚,靜默不語。

雪花依舊紛飛著,凜冽的寒風摧殘了百花,卻拉近了我們三人的距離。從那日後她們姐妹兩人便長來宮內坐坐,三人籠火閑談,卻也好的如親姐妹般。兩個不想卷入後宮是非的女子,兩位如我一般不愛自己夫君而心有所屬的女子,三人在紛擾的宮闈中,淺唱自己的愛情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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